《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兴存

38、Chapter 38

　　凛冬将至，雪已经很厚了，沉甸甸地压在树上。

　　幸好各个庄园门前的雪都扫的还算干净，上了山路之后一路畅通无阻。

　　一路油门踩到底就几乎没有松开过，蜿蜒的山路上汽车的轰鸣响彻长空。

　　刹车声措不及防地响起，尖锐刺耳。段休钥匙也没拔就跳下车。如今的长岛庄园仍旧像曾经一样门口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守卫，只是再没有人会上前拦他。现在他们默认他才是这里年轻的主人。

　　十二道石门里的风声不再啸叫，他狂奔而过，猛然推开大门，直奔太师椅后的那堵暗门。

　　推开一看，果然，东东还在里面，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颤巍巍地回头看。

　　段休冷不丁对上那双因为脸型太过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脚步顿了顿。也就那么一刹那，心中的冲动滚烫地催促他走到东东面前，蹲下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平和地近距离对视。

　　光线大开的暗门外透了一些进来，但也堪堪进来了一两寸就被这空间里深暗得抹不开的黑给拦在门外。

　　微弱的光让原本黑暗的角落起了一层灰调，借着这令人沮丧的灰，段休看到他的轮廓，锐利的骨相上每一个转折都在单薄的皮肤下看得清清楚楚，因为太瘦了，那层皮像件单薄的春衫挂在衣架子上。

　　“塔尔死了。”

　　听到这句话，东东的眼睛瞬时瞪大，迸发出一丝光亮，转而又黯淡下去，接着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段休。

　　对于这和自己当初听到这消息时几乎一幕一样的反应，段休有些惊讶，但又在心中苦笑，塔尔的魔力是将所有人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我不想伤害你。”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东东的眼中挂着一抹轻薄的讽刺，他瞧不起他。

　　“我现在不想伤害你。”他深吸一口气又重说了一次，“我只想让你告诉我，你知道关于塔尔和加西亚的事情。”

　　东东没有说话，嘴角似乎勾起来了，但是在黑暗中段休看不清楚，唯一能看清楚的是他明亮的眸子中的讽刺更甚。

　　段休这才是想起来，他哑了。

　　“东东，我知道你恨我，但是现在加西亚要害死顾异。塔尔死了，没有人可以和加西亚斗了。但塔尔把你留下了，他说你是最后一把尚方宝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交错的微小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潜伏着，随着空气中的尘埃一同飘荡。

　　接着响起哗啦啦的锁链声，巴掌大的脸庞上圆睁的双眸变得晶亮，有水汽在其中不断聚集。

　　段休背过身去。

　　他们都是不幸的，被捕捉到塔尔用毒液织就的网中。

　　他们的不幸各不相同，段休的不幸在于他最初的野心和懦弱毫不相称，他以虚与委蛇来包装自己的屈服，而东东的不幸在于他的倔强和脆弱让他时时刻刻都饱受自我攻击，皮开肉绽时流出的鲜血吸引了更恶毒的生物。

　　他们的不幸又十分类似，因为他们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遥远而神圣的自由。

　　虚假的自由和被束缚的真实让段休和顾异注定错过。

　　粗硬的锁链间的撞击再次从身后传来，段休回过头。他看见东东抬起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胸口。

　　他愣住了。

　　东东的喉咙里发出嗯嗯啊啊的嘶喊，那声音难听又刺耳，相识干燥的风箱中挤压出的风，又像是挤压肺部才拼命发出的气音，总而言之，听在耳朵里，段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口的光线一点点向左移动，更多的光进入到这间暗室中，灰色的色调又掺了点白色，段休终于看清了他脸。此刻的他发着那样的怪声，满脸泪水，仰着脖子，长大嘴巴，看样子是在近乎癫狂地笑。

　　他的手上仍套着比他胳膊更粗的锁链，费力地抬起又落下，但仍是不甘心一样指着自己的胸膛，又指了指段休。

　　最后一把尚方宝剑，呵！这就是塔尔的狡诈之处。

　　他留下了哑巴东东，又留下阴险狠毒的加西亚，他对一切了如指掌，却把他们一股脑地抛给段休，所有的罪证都是施加在东东身上的痕迹，世上最后的证人就是东东本人，他需站在阳光之下，需接受无数次的审问，需暴露每一处伤疤，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此之前，段休仍心存侥幸，那些死去的人终归是回忆中的尘土，每走一步便散一分，正如他曾经无数次地认为自己只差那么一点就能抓住自由的星光，可终究不过大梦一场。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出那间暗室，跌坐在那把太师椅上，那点星光终究是被这屋子吞灭了。

　　案件的调查仍在进行，只不过他们把突破口放到了顾异身上。

　　与此同时，段休接到了另一个熟悉的电话——芙洛斯克琴行。

　　“段先生，今天是最后的缴款日了。”那人礼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他的大脑中——头疼欲裂。

　　“那你们给我送回来，我没钱给你们保管了。”

　　对面的声音显然又冷了几度，严肃地说：“段先生，我想您可能没有弄清楚这笔款项的情况。这笔金额用以支付这个季度的租金而不是下个季度。现在是这个季度的最后一周，我们已经为您维护了一个季度，并且多次催款，如果您不按时缴款的话…..”

　　“我知道，拍卖嘛。”他不耐烦地打断他，揉了揉眉心说：“今晚7:00到账。”

　　挂了这边电话之后，他滑动手机屏幕，找到小齐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休哥，你终于来电话了，这些天顾异和你一个都联系不上，急死我了。”

　　听到小齐依旧有些咋咋唬唬的声音，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好意思，我的事连累你了。”

　　“没有的事儿。他们看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再加上好像也没有在咱们工作室里调查出什么东西，第二天就把我们放走了。”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别的同事当时都有些害怕，今天还没过来。”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但是段休明白，他们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

　　“你现在在哪儿？”

　　“工作室呀。这里被他们搜的一团糟，我也不敢找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呢。”

　　段休突然有些哽咽，过去他很少去工作室，和小齐的感情并不深，只觉得他是个有些书生气的男生，没想到在这样的糟糕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回来。

　　“你还在吗？休哥。”小齐半天没有听到声音。

　　“我在。你能帮我看看工作室的账户上还有多少钱吗？”

　　“二十万刀左右。”小齐顿了顿才说：“警察来的前两天，钱哥来了一次，我不知道他具体干了什么….但钱和很多文件都没有了。”

　　他一面听小齐说，脑子一面飞速转动，钱总是塔尔的人，相信塔尔早就知道了警察会来调查工作室的事情，让钱总来销毁证据，所以警方始终没有查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如果找到钱哥是不是又是一个突破口？

　　可人海茫茫，他对钱哥的了解微乎其微，时间紧凑，琴行追债一样要钱，加西亚豺狼虎豹一样盯着顾异，他又哪里有时间去大海捞针找这么个人？

　　“二十万。”他自己咂摸着这个数字，离琴行索要的金额差个十万八千里。在他现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个安置费每季度高达七位数的古董钢琴，但一想到它的老主人惨死，小主人漂泊异乡，就难下狠心。

　　“你从这笔钱里取十万转给我，剩下的钱都给你。”

　　段休话音未落，对面的小齐便要拒绝。

　　“你听我说完，小齐。以我现在这个情况，这个工作室也难以为继，不如好聚好散。你有在我这儿工作的这段经验，在以后找工作的时候应该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拿着这笔钱，找到下份工作之前也至于太潦倒。”说到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电话贴在耳边，目光却转向壁炉边躺着那只猫，缓缓地说：“潦倒的滋味，不好受。”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找你帮忙。”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出声。

　　“休哥，您说。”

　　……

　　挂了电话之后，他看到壁炉旁睡大觉的猫也醒了。

　　四只眼睛一对上，从前从不理睬他的阿比西尼猫优雅地起身，不急不缓地朝他走来，走到他脚边的时候一跃到他怀里。

　　他觉得好笑，难道这猫也是看人下菜吗？现在谁是这屋子里的主人它便亲近谁？

　　他抱着猫起身走到暗室，可刚到暗室门口，那猫便从他身上跳下去，说什么也不走进去一点。他只能自己进去。

　　“畏光吗？”他蹲在东东面前，把钥匙插进锢在他手腕上的锁链的锁眼里。

　　东东没有反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我安排人送你去机场，飞苏黎世，去了之后按我给你的地址找顾异。他和小枫都在那里。”段休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

　　钥匙一扭，哗啦一声，手上的锁链一连串地坠落到地上。

　　风箱一样啊啊的声音从东东的嘴巴里传出来。

　　段休专心地抓过他的脚，寻找锁眼。

　　“我没有良心，也不会良心发现，把你送过去只是因为我……”他的话语陡然止住，在黑暗中苦笑一声说：“欠顾异的。”

　　脚链也被剥落。

　　他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眼罩放到东东手上，“马上就走，如果让加西亚发现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段休没有亲自去机场，他担心加西亚已经跟踪了他的行踪。

　　有黑衣人进来说确定东东已经上了飞机，一切顺利。

　　手中的拐杖被他抛了出去，嘭地一声落在管家脚边，他起身大步经过他，双手猛地一拉，两扇大门呼啦啦的卷起一阵风。

　　脚踏在门槛上，他仰着脖子大笑两声，一如那个塔尔的拐杖压不住他的夜晚。他展臂一挥，指着面前蜿蜒的来路，说：“把这十二道石门炸了，研成粉，混到塔尔的骨灰里一起扬了。”

　　出了长岛庄园大门，黑色的跑车向修车市场的方向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