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兴存

3、Chapter 3

　　顾异燥热地掀开被子。

　　一晚上辗转反侧，但凡合上眼，那一头银发，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盈盈一握的窄腰，呼吸间喷洒的湿度，以及与自己贴合时柔软的身体……妈的，一个男人怎么能媚成那样！

　　睡不着觉的顾异干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坐到钢琴旁，看着窗外如洗的月光，又弹起了今晚的《降E大调夜曲》。他唇角勾起一个弧度，仿佛回到金光闪闪的大厅，人声鼎沸因为他而安静，无数目光都被吸引的他身上。鞠躬下台时，他得意地偷偷瞥眼，却看见人群之中一双眼，含着将落的泪光……

　　那天晚上，顾异梦到了段休，还是在那个只有他俩的卫生间，那双媚眼勾魂一样看向自己，娇嗔至极，让人心肝都在颤动，五魂七魄都心甘情愿地被予取予求。

　　正当那双手缓缓下滑的时候，尖锐的手机铃声在顾异耳边爆炸，他被吓地弹起身子，又重重的摔回地上，期间额头磕上了钢琴腿。

　　大早上身心受到这样的惊吓，他已经没有力气骂人了。眼神恍惚地环顾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昨晚居然就趴在琴盖上睡着了，难怪记忆中娇香软玉的身体在梦里怎么硬了许多。

　　今天是大四最后一学期开学的第一天，有古典音乐史的早课，顾异撑着琴凳，忍着一晚上趴在钢琴上的腰酸背疼艰难起身洗漱。

　　四年前，他只身来纽约。放弃了在国内已经上了两年的课程，由人生中的伯乐——辛弃疾引荐进入纽约茱莉亚音乐学院。来的时候他对自己心灰意冷，没有想到四年后自己能重拾热爱，并年纪轻轻就在钢琴界占有一席之地。辛弃疾之于他，亦师亦父。

　　赶到学校的时候，比上课时间晚了五分钟。他从后门悄悄溜进去，在离门最近的角落坐下。

　　顾异一眼就看了坐在另一个角落的少年。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每间教室里安置的都是单独的活动座椅，如果是和朋友一起来上课，或者遇到能说得上的同学，三三两两自然会做得近些。

　　纯白的帽子压得很低，鬓角的银发落了些茸毛出来。他像只纯白的小白兔一样缩在角落，尽量降低自的存在感，生怕被人发现了似的。这样的谨慎躲避的状态和昨晚的他全然不同，令顾异好奇地想一探究竟。

　　似乎是察觉到了太过直白的目光，段休微微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一抹惊讶在眼中转瞬而过，还没等顾异冲他打个招呼，他就迅速转过头去。

　　顾异一脸黑线地愣在那里，搞什么？昨天还热情似火，今天就装不认识？

　　“大家来分享一下你们认为音乐在你们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吧。”年轻教授笑眯眯的提问，“当然，如果不想分享也没有关系。”

　　这种环节一般都会在第一堂课出现，主要作用是破冰。按照自主的原则，整个班十来个人，一个个发言，说的无非就快乐，解压，成就感，就连顾异都开口说了：“音乐让我找回自己存在的价值。”

　　只剩段休一言不发。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却只见他淡淡地抬眼看了一眼教授，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我不想说。”

　　顾异皱了皱眉头，在这种时候做个特例可不是好事。果然，刚刚欢乐的教室氛围一下是冷却下来。教授脸上的颜色几度变化，最后停留在一抹尴尬上。他谄谄地笑了笑，解围道：“没关系，不必道歉，这是你的权利。”

　　可不知是谁，突然低声说了一句：“geek.”

　　这下不止年轻教授，连大多数同学都脸色大变。种族歧视是美国校规文件里最不被允许的行为之一，其严重程度甚至可以影响当堂课的教授的职业生涯。这个词恰恰是最具代表性的对亚洲人种族歧视的词语

　　还没等教授开口，刚刚淡漠如斯的段休突然站起来，看向教室中间的一位红发白人，用标准的英语开口：“我不想分享我的经历是我的权利，你却没有权利歧视亚洲人，并用白人对亚洲人的刻板印象羞辱我。”

　　“Asian is geek. This is the truth. ”那男生不甘示弱地站起来，一手指向段休更加挑衅地说。

　　“你这是种族歧视。”段休直视他的双眼，字正腔圆地说：“我不会用同样的方式羞辱你，但我会写信给校长表达我对课堂上明目张胆的种族歧视的不满。你听着，白人之所以看起来更加高贵，只是因为你们更早泯灭同理心，更残酷地掠夺。而并不是因为你们生而高贵。”

　　那红发男生还想要继续说什么的时候，被教授阴沉着脸呵停了。

　　段休坐下来后，全身的气场都被收敛起来，又变成那只安静的小兔子。

　　后半节课教授讲了什么顾异完全没有听进去，他越来越好奇他是个什么的人了。在你以为他是只风情万种的兔子精的时候，却发现他是只安安静静的小白兔。等你还没来得及接近这只安安静静的小白兔的时候，他摇身一变就成了口齿伶俐的兔朱迪。

　　下课后，兔朱迪迅速收拾书包，准备趁顾异不备的时候从前门溜出教室，却天算不如人算地被粉丝堵在了门口。

　　“段休哥哥，你最新的单曲真是太好听了。从你出道我就是你粉丝了，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事情。”段休微微点头表示歉意，从粉丝身边绕过，他急着避开顾异。

　　没想到她穷追不舍，一路小跑跟上段休的步伐，在后门拦住他，苦苦哀求：“我住在洛杉矶，听说你开学了，特地飞过来的。你的课表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就给我签一个吧。”

　　她不间断地话语扰地段休心烦意乱，和顾异上同一节课本就出乎他的计划，被那个红发佬歧视一番也够让他郁闷，最让他积一肚子火的就是没收住脾气，在顾异面前变成了一只炸毛兔。现在还多一个催命一样的粉丝在耳边叨叨叨，脾气再好都被烦死了，何况他这种脾气不好的。

　　“回去上课吧，不要再查我课表了。”他冷声说。

　　段休从来没有在生气的时候照过镜子，所以他也从不知道自己冷下脸的样子有多不近人情。

　　女生愣住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段休看到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他想也没想地和女生擦肩而过，却没想到撞掉了女生捧着让他签名的本子。

　　散落在地，全是他的照片，和剪纸头像。

　　女生赶忙蹲下身去一张张地拾起。段休这才注意到，有一个男生陪着她蹲下去捡那些小小的卡片。

　　段休挪不动脚了。

　　“你们明星了不起啊。签个名是金子吗？”那男生已经站起身来，愤怒地推了段休一把。

　　段休冷眼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但那淡漠的一眼，就足以激起对方被漠视的愤怒。

　　就在男生更近一步，拳头已经高高举起的时候，段休眼前一暗，一个宽阔的脊背挡在他面前。

　　“你干什么！”他一步绕过顾异的腰低呵，将他握住男生手腕的手扯开。可那双手像是焊住了一样岿然不动。

　　男生的脸涨的通红，顾异的力量占了上风。

　　“顾异！放手！”段休急得喊他名字，却又顾忌周围的人，把帽子压得更低，同时四下搜寻有没有闪光灯，“你再不放手我自己走了。闹这么难看，明天上报纸我怎么办？”

　　听到这话，顾异的手松动了一些，段休趁机掰开手把他拉到一边。

　　中央公园。

　　“刚才那男生动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躲？”顾异大大咧咧地坐在长椅上，手上摇晃着一杯冰咖啡，眯着眼睛透过里面胡乱碰撞的冰块看向另一边的人。

　　“他是我粉丝的朋友。”段休仰起头，露出白皙优雅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满足地睁开眼。

　　“粉丝怎么了？粉丝也不能动手啊。”顾异不以为意，“你课堂上对那红发佬的狠劲去拿儿了？”

　　“那不一样。”段休转过头来，银白的短发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金色光芒，如同无数的变幻莫测的星点一样。

　　可顾异偏偏在这夺目的光华下捕捉到他眼中晦暗的落寞，他心口莫名被扎了一下，“怎么不一样？”

　　段休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说说看啊。”顾异慵懒地靠着并不舒适的金属长椅，一只手横搭在椅背上，如同虚虚地拦着身边人，耍赖似的说：“我刚刚帮你挡了个拳头，而且你都叫我全名了。咱们这关系也该进一步走走心，不能只走肾了吧。”

　　段休白了他一眼，“美国政//治正确你不知道啊？咱们是种族歧视里的弱势群体，下位者对上位者的攻击是有保护的。但是明星和粉丝之间，我成了上位者，是天然被攻击的那方，占尽资源优势，再去回击，那我明天就能糊透。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攻击只能叫剥削，因为他们自处高地而不自知。”

　　顾异没想过话题会讨论到这个方向，他惊讶于段休的思路辩证清晰，“那你呢？你为什么知道？”

　　段休自嘲似的笑了笑，仰头对上直射的阳光，半阖双眼淡淡道：“因为我命贱，看不得云端之上别有洞天吧。”

　　比雕刻更精细的侧脸让顾异的心颤了颤，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缘由的悲悯。搭在椅背上的手收了收，原来这是只华美而又自卑的小瓷兔啊。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顾异拉起段休。

　　“哪里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