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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光随着红色金鱼的游动摇摆 ...

  •   对于搬到父亲身边,昭并没有感到不适。
      与其说没有感到不适,更不如说是来到了一个更自由的环境,在新的小屋中再也没有成群结队的女仆,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和近乎疯狂的哭喊,新的小院很安静,只有昭亲手挂上的风铃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唱着不成旋律的调子。
      在离开母亲之后,昭很快就摆脱了起床气,学会了在女仆替她穿衣的同时听门口管家汇报今天的日程,也学会了不再穿厚重的振袖而是纹付羽织袴(在道场训练的时候还是男式的服装更便利一些),父亲换走了她身边的一批女仆,专门为她请了老师,甚至在完成公务后亲自教导她。
      “注意血液迸发的力量,”父亲握住她的手腕,指引她用力的方向,“正是因为血液的珍贵,你的每一滴血都不能白流,一定要发挥它真正的作用。”
      昭想了想,再度摆出刚才的手势,然后
      “轰!”
      在家仆们的尖叫声中,昭成功把自己院子里的假山炸掉了,家主第一时刻就赶紧抱起昭往后转,替女儿挡住了漫天的尘沙和弹过来的石头,昭在父亲的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她感觉到爸爸的身体在颤抖——不知是生气还是别的情绪。她抬起头来,看向父亲的眼睛,一时被吓住了。
      那是何等的疯狂。
      昭从来没看到父亲这样子过,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一向都是温和疏离的,他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亲近过——无论母亲还是那些永远跪在下席的侧室们,无论她的兄长还是那些他看都没看过的流淌着他的血的孩子们,父亲一直都是一个人。
      可如今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却扬起了嘴角,阴鹜的眼里重新绽放了光芒——说是光芒倒不如说是熊熊燃烧的火光,他抓住了昭的肩膀,快速地呼吸着,身子依旧在颤抖。
      “200年了……”话语从父亲翕动的嘴唇中溢出,手臂上的的束缚让昭开始感到不适,父亲抓的实在是过于用力了,“家族终于可以……”
      过了好一会儿家主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了昭的不舒服,于是赶紧松开了手,在空中晃了两下又抱起了昭,大笑着将她举过自己的头顶。
      “昭啊!”他把女儿抛了起来又接住,孩童清脆的笑声感染着他,他再度抛起女儿笑了起来,“你是爸爸的女儿!”
      令家主感到骄傲的是昭不仅继承了祖传的术式,而且她很有天赋,很多东西只需要只需要讲一遍她就可以理解,甚至说她自己就能对着书房里的古籍领悟。更何况昭是在这个家族里唯一欢笑着的孩子——发自心底的欢笑,这就好比你在西伯利亚的冰原上看到的一朵小花一样稀有,身为“花朵”的缔造者,自然,家主对昭有着他人不敢觊觎的宽容。
      但是盂兰盆节祭祖尾声时发生的骚乱很快就改变了这一切,昭只记得在那个晚上,后方传来了凄厉的尖叫,无论分家还是本家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着,父亲揉了揉她的头就立刻奔向了后头,母亲也立刻跟了上去,许久未见的长兄加茂宪吾,也就是她的亲哥哥,牵起了自己的手,急匆匆地就像有人追赶一般将她带回了昔日住的小院——她尚未搬到父亲身边时的小院,她有些不解,刚想开口询问自己的兄长,却在看到他冷冰冰的眼神时又立刻闭上了口,跌跌撞撞地乖乖跟着他的步伐,宪吾看了她一眼,随后将她单手抱起,快步迈向庭院。
      尽管已经搬走了许久,但屋内的摆设依旧没有改变,在宪吾的吩咐下,女仆们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井井有条地伺候昭更衣洗漱,然后又按照之前进来的样子安静地出去。待到女仆们走完后,宪吾这才从廊上走了进来,看向躺在床铺里依旧满眼兴奋的妹妹,沉默不语。
      他抬起手,轻轻地抚上昭的面庞,和父亲一样的灰黑色眼睛里冗杂了很多昭看不懂的东西,昭以为长兄要和自己玩游戏,用自己的小手拍着长兄的大手“咯咯”笑了起来。宪吾也笑了起来,但是昭觉得他并不开心,他的眼里依旧是冰冷的,过了好一会儿宪吾才捏了捏昭的脸颊,替妹妹掖好了被角,让她好好睡觉。
      “哥哥你再陪我一会儿嘛!”见着宪吾要离开,昭一骨碌爬起了身,在哥哥训斥的话语中拉住了他的衣角,“今天我都没玩够!还有还有!我好久都没和哥哥见面了!哥哥今晚要给我讲故事!”
      宪吾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卡住了声,他的脸庞在光影交错的地方阴暗不明,若是平常的孩子早就吓坏了,可是对于早就看惯了咒灵的昭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她抱住了哥哥的胳膊,像还在母亲那里时一样朝他撒娇。
      “罢了……”沉默了许久,宪吾还是叹了口气,重新将小妹赶回了被子里,“反正你很快也要回到父亲那里,有一个新的……哥哥……”
      “哥哥在胡说什么啊!”钻进被窝的昭有些不理解,她嘟起了嘴巴,“哥哥就是我的哥哥,难不成还有别人吗?”
      加茂宪吾笑了笑,没说话,重新又帮昭盖好了被子,按照她的要求讲了几个故事后,终于把昭哄睡着了,他沉默地看着昭的睡颜,久久地凝视了许久之后才慢慢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小院来到了母亲的屋子。屋里的言语后虽然低声但却十分尖锐,倘若他那个现在开心的父亲知道了一定会气到发抖,宪吾皱了下眉,敲了敲障子门禀报一声后就自己走了进去。
      夜幕的黑暗掩盖了愤怒的低语,下人们在障子门外垂首候着主人的传召。毫无疑问,这个夜晚是一个无眠之夜,无论是对于家主,对于夫人,还是对于其他住在宅子里的女性还有下人们,有人欢喜有人愤怒,有人惶恐有人悲伤。但只有昭依旧睡的香甜,因为她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夫人来看她的时候便是这个景象——小小的孩童裹在软乎乎的被子里就像一只草莓馅的大福,时不时还咂吧着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唉……”她理了理昭的额发,看着女儿熟睡的容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あきら”
      站在障子门外的宪吾沉默地看着跪在榻榻米上的母亲和梦中一脚踢开被子翻过身继续呼呼大睡的妹妹,他只是扬起头,看向漆黑无月的夜空,最终闭上了眼睛,就这样靠在走廊的柱子上。
      他并不会阻拦母亲的计划,相反,他深知母亲的正确性,正是因为妹妹只是个孩子容易心软,很多事情就需要他和母亲来干。
      杏小心翼翼地用梳子给夫人蓖着头发——夫人本就容易头痛,今天整的这一出事让夫人没缓解几天的头疾又加重了,她看向垂着眸沉思的夫人,轻声劝慰,“夫人要不早点睡吧,明早还要处理事情呢。”
      “不必,”夫人闭上了眼睛又缓缓睁开,她看向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说起来,杏,你跟了我多久了?”
      “六年了,夫人,”杏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反而愈发小心,“我第一次见夫人您的时候,昭小姐还在您的肚子里呢。”
      “我记得田中夫人带你过来的时候你也只是个15岁的小孩子,眼睛扑棱扑棱的,有着这个庭院里本该拘禁的朝气,”许是年纪大了,喜欢回忆过去的事了,夫人逐渐放松眉眼,在杏受宠若惊的目光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对待昭一般,“那时候我就在想着,倘若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能够有你这样的活泼性子该有多好。”
      “昭小姐可是庭院里最有活力的孩子了,”杏笑了起来,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昭的情景,“小姐刚生下来的时候腿踢的可有力了,学会走路后到处跑,我和玲子她们好几次都差点追不上她。”
      “是啊,哪怕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追不上她,”夫人感慨了一句,随后搭上了杏的手,拍了拍,正色道,“杏,我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我会以昭不适应为由把你送到昭的小屋里,你务必要多加教导昭,而不是让老爷请来的乳母去教导她”,夫人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其实很少见,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夫人永远都是带着高位者的漫不经心。鲜少变脸的几次大概都是因为她的孩子们——从宪吾不是祖传术式到昭觉醒了祖传术式,再到如今家主的一个庶子觉醒了祖传术式——杏至今记得那些夜晚,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夫人才会深思熟虑到失眠。
      “上天为何如此捉弄我,让昭继承了祖传术式。”
      杏不懂夫人为何叹息,因为她觉得无论是昭小姐还是宪吾少爷,二者中只要有一个人继承了祖传术式都对夫人是十分有利的。而且她私心觉得昭小姐继承了更好,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她觉得相较于宪吾少爷,昭小姐和夫人更加亲密吧。
      “是,”杏伏下身子一拜,随即又抬起,“夫人,关于明天那位宪纪少爷,您希望我……”
      “哼,”夫人冷笑一声,然后阖上了眼睛,像是在假寐,“只要做到你们应尽的本分就好,你明天离开前记得吩咐院子里的人,对待那个孩子应当像对待宪吾一样——你知道的吧,杏。”
      杏当然知道夫人是什么意思,于是会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轻柔地给夫人蓖着头发,“杏了解。”

      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见到许久未见的母亲明显让在庭院里有些孤单的小姑娘兴奋了起来,更何况哥哥也在门外站着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昨晚的阴翳似乎已从他的眼睛里消失,而他也重新变回了昭记忆中的哥哥。
      “我要在妈妈屋里吃早饭!”
      活泼的小女孩和母亲嬉闹着,旁边的侍女刚想给她套上外衫却被女孩一个打滚儿躲了过去,一时间侍女们都惊呆了——只有夫人瞬间笑了起来,她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昭的脑袋,将侍女手中的红色外衫拿了过来,嗔笑道,“几日不见怎么又回归皮猴儿的本性了,和你哥哥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母亲怎么又提这事儿,”门外的宪吾假意垮了垮脸,在侍女善意的笑声中无辜道,“从小昭要是调皮点母亲就赖我身上。要我说,这事儿赖母亲,都是母亲给我和昭惯的。”
      “就你会贫嘴,”夫人笑骂着自己的大儿子,“你呀,和你妹妹一样——都是上天派给我的小讨债鬼,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宪吾对此只是耸了耸肩,然后一把接住刚换好衣服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昭,颠了颠几下便带着妹妹去了母亲的屋里吃早饭。而夫人则是在杏的搀扶下起身,带着一众侍女前往家主的房间。
      她还得去会会那个男人塞给她的另一个“儿子”,思及至此夫人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面色却依旧温和,不过算他识相,把那个女人赶去了外边。
      也是可怜,在下人恭敬的问候声中夫人小步迈入了室内,看向正在哭泣的女人和她的儿子——现在应该是她的“儿子”了,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感慨一声,就算是生了祖传术式的男孩又如何?对于家主而言也就那样。
      家主坐在主位上,不耐烦地看着底下哭泣的母子俩,看到夫人后也只不过抬了抬眼皮,示意她解决掉这个场面。
      你倒是轻松,惹了一堆事儿让我来处理。夫人在心底怒骂着,但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走向了那对哭泣的母子。

      昭在回到庭院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哭泣的女人,她提着行李,向外走着,身旁都是一些力气大的嬷嬷——昭认得那些人,虽然她极少接触后院的事情,但是过去跪在廊上哭泣被拖走的女人旁边都有这些嬷嬷。
      “这是哪个人?”昭扯了扯杏的袖子,好奇地问道,“她犯事了吗?”
      “大抵是触怒了家主吧,”杏随便扯了个理由,然后牵着昭回到了她的小院,“小姐还有课程,可千万不能迟到了。”

      加茂宪纪站在家主,应该称之为他的“父亲”面前,有些不安地搅了搅手指。
      红色的金鱼在鱼缸里游动着,小鱼儿的尾巴摇摆着,时不时搅碎浮在水面上的阳光,波光粼粼地在和室闪烁着。父亲依旧闭着眼睛沉默,他偷偷地瞥了眼父亲,又瞥向摆在桌上的鱼缸——这是昭,和他有着相同术式的妹妹,养的金鱼,不过更多情况下都是父亲替昭照顾着,大宅里的仆人们早就把这件事传的满屋都是。
      “哒哒哒”的声音开始从走廊的末端响起,宪纪看着父亲在听到响动的那一刻瞬间睁开了眼,只见他环顾四周,这才看向他。
      “那是你的妹妹,”男人的脸上有着他察觉不到的笑意,“她一向都是这种活泼性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愈来愈急促,女孩的嬉笑声伴随着仆从们的劝声一块向门内靠近,最终化为了映在障子门上的影子,随后门就被拉开,一个穿着红色羽织的小女孩就奔进了室内,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爸爸!”他听见她亲切地称呼着面前这个男人,“我下课了!”
      女孩和男人交流了几句后又转向他,黛蓝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下,便拉着父亲走向了他。
      “你是谁?”她问道,然后又转向男人,“我是不是见过他?”
      “这是你的哥哥宪纪,”男人蹲了下来,轻轻地推了推女孩的背,“来,昭,和他打个招呼,以后你们就要一起学习了。”
      “所以他就是我的玩伴!”昭大声宣布着她所认定的事实,牵起宪纪的手,“走吧走吧,我们一起去踢球!”
      哗啦
      被昭的声音惊到的金鱼甩了下鱼尾,把好不容易平静的水面再度拨乱,它看向缸外的女孩——她的眼睛里浮动着碎光,一闪一闪地在温暖的水中让它有些困倦。而被女孩牵着的男孩则是呆呆地杵在那里,耳根有些泛红。
      啊啦,难道他其实是它的同类,只有在光下面才会变回本来的样子吗?
      不过它也只是条小金鱼,思考不了什么东西。于是它甩了甩尾巴,忘掉了之前的一切,继续在温暖的水中静静游动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光随着红色金鱼的游动摇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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