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权策》屈玦

4、不杀你的理由

　　来宋家已经一周了。
　　名义上唐婉儿是宋家的私塾先生，但在经过府里几位老学究的考察后，唐婉儿被一致同意发配去启蒙府里小孩。
　　说人话就是让唐婉儿去当幼儿园老师带孩子。
　　唐婉儿也乐得清闲，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
　　不过除了上课备课，其余时间唐婉儿都在看书背诵。
　　一是借此了解这个世界的历史文化。
　　二是这个世界用的是繁体字，很多时候唐婉儿要靠推断上下文才能够知道这些字是什么，如果不学习，估计连教孩子识字都做不到。
　　因为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才学也确实不足以为人师长，现在能够在宋府谋一口饭吃全凭自己那张妖艳绝华的脸。
　　但是既然干一行，就要爱一行，因为做不好被逼人翻白眼看不起，唐婉儿的好胜心和责任心无法接受，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上课的一般流程是唐婉儿先给他们讲解一下课文的翻译，在黑板上板书出本章课文的关键字词和相关的一些知识点。
　　然后延伸课文的主旨给孩子们讲点故事收尾，接着布置作业，答疑。
　　这套流程是唐婉儿根据以前上语文课的经验总结出来的，基本上是个语文老师就能信手拈来。
　　但是在这个教育体系落后，私塾先生教学的方法还是在带着学生读一遍课文，划斜杆断句，然后让学生齐读几遍后各自背诵的时代，唐婉儿的这个教法实在太讨孩子们的欢心了。
　　何况唐婉儿不像老学究那样一上课就横目怒视全场，稍有差池就开始破口大骂，她说话温温柔柔的，上课也从来不讲大道理，只会想各种办法让课堂变得好玩的同时，把知识点揉碎了讲给他们。
　　只上了一天课孩子们就超级喜欢唐婉儿了，之后每天唐婉儿来上课前孩子们都跑出来迎接她，围着她转悠，一口一个“唐先生”的喊。
　　为人谦逊有礼，上课认真不摆烂，课后也勤奋刻苦提升自己，遇见教学经书上的疑惑也会大大方方的请教老学究，唐婉儿很快就得到了私塾上下所有先生的认可。
　　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先生们甚至会怜惜说现在大环境对于女子太过不公，肯定不乏像唐婉儿这样勤奋好学但是没有机会学习的好孩子。
　　至于孙十常……
　　宋老爷子的事长老们讨论后都一致怀疑府里有奸细，下令封锁所有有关的消息。
　　但是北方的宋家族人这段时间不断涌入幽州，迫于压力不得不招聘更多的家丁丫鬟，长老们很担心有心之人趁机浑水摸鱼。
　　于是赵项这一周严防死守，府里护院分作三班日夜巡查，唐婉儿经常感觉无论到哪里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虽然赵项最后还是把宋老爷子的事告诉她了，但是细节都一笔带过，到头来只听了个大概，什么有用的都没听到。
　　府里的老人口风也都很紧，听到“孙十常”这三个字都闻风丧胆，生怕一个不对头被赵项当作奸细抓起来逐出宋府。
　　于是七天下来关于孙十常的消息一点都没搜集到。
　　香孩儿第一天回家后应该是被赵项教训了一顿，再见到唐婉儿时整个人眼神飘忽不定，说话吞吞吐吐，唐婉儿也没有为难他，很懂事的不再去找他，转而将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工作当中。
　　效果很显著，这两天明显感觉暗处的眼光变少了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与唐婉儿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宋家三少爷——宋瑜。
　　按照唐婉儿的计算，今天应该是宋瑜与长老们半月之约的第十二天了。
　　宋瑜现在拥有着宋家最高的权限，宋府所有人必须要无条件服从他的安排。
　　每天都会有源源不断的信件送交给宋瑜的管家宋济，再由宋济整理有用的信息交给宋瑜。
　　宋瑜白天时候都不在，唐婉儿每日起床后只能看见房门上挂着的狮头锁。
　　只有到深夜的时候，才能从窗口窥见宋瑜在灯火下奋笔疾书。
　　今天是唐婉儿难得的休息日，不用上课，于是多赖了会床，太阳晒到了被窝才磨磨蹭蹭的起床梳妆。
　　摇铃喊丫鬟送来早餐，唐婉儿不紧不慢的吃完，到院子转悠两圈消消食。
　　习惯性往宋瑜的房间瞥一眼，今日好像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仔细瞧了两眼，才发现房门没有锁好，露出了一丝门缝。
　　唐婉儿想起早上睡的正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交谈，然后宋瑜紧张的把门锁了就急匆匆出门了，想必是有什么急事，门没有锁好。
　　宋瑜喜静，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因此远香堂的家丁丫鬟很少，大部分时候院子都人迹罕至，这个钟点更是没有人的踪影。
　　追查了这么多日，宋瑜的房间里肯定多多少少有孙十常的资料，这个绝佳的机会唐婉儿肯定不会放过。
　　唐婉儿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直接推开房门进去，然后仔细的关好门，将狮头锁伪装成平日里锁好的模样。
　　宋瑜的房间十分简洁，家具甚少，四面白璧上只挂着聊聊几幅书画，唯有书架上摆满了数不清密密麻麻的书籍。
　　靠外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羊毛地图，地图前摆着一个沙盘，上面插满了旗子。
　　靠墙两侧的矮柜里则是塞满了大小式样不同的地图和各种兵书军法。
　　没想到宋瑜还是个军事爱好者。
　　书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各种医学书籍，唐婉儿翻了翻，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书桌下的抽屉柜被三把锁紧紧锁住，唐婉儿努力了几把依旧纹丝不动。
　　转身在书架摸索了一阵，也没有发现什么传说中的暗格开关。
　　找了好一会儿只发现书架上最高最偏僻的一角有一个药瓶压着一叠纸，唐婉儿挪开药瓶，拿起那叠纸一张张的看。
　　最上面的是张药方说明书，唐婉儿看不懂。
　　百桔丹，丹色橘黄，专治气促多咳，清肺解痰，建议服用时以仙肌水溶之，初不溶，待蜡封解后与仙肌水反应剧烈，有浓烈雾气升腾，溶后药液温和益补，于身大裨。
　　药瓶里装着大半瓶橘黄色的丹药，估计就是这个百桔丹。
　　接下来的几张是运送仙肌水的镖师送过来的报告。
　　仙肌水是从扶桑国的彦木兰城的一位药商手上收的，为了安全，镖师们一路选择的路线也非常保险，尽量避开人群，往深山老林走。
　　彦木兰城到扶桑国边境大多草原，视野开阔，歹徒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从这里下手，于是镖师们正常行路，并没有做过多的防范。
　　进入雍朝国境后，镖师们按照原本设计的路线，处处避开城市官道，专挑羊肠小道，甚至于为了安全，镖师们夜里赶路，白天休息。
　　一路上经过的客栈吃食前也都谨慎的用银针试毒，几次都无事发生。
　　直至经过经明冈，意外发生了。
　　经明冈离幽州已经很近了，只要越过之后再行半日便可到了。
　　只不过那块地儿山匪聚众，十分凶险，镖师们商议后决定不在夜里行路，乘着白天一鼓作气直接一路赶回幽州，将仙肌水送达，以免夜长梦多。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对卖青枣的兄弟，他们也要越过经明冈送货到幽州去卖，先他们一日到客栈，因为车轮坏了，不得已耽搁了一日。
　　两队相携而行，算是互相有个伴儿。卖枣的兄弟俩非常热情，一路上都想给镖师们送些甜枣，但是镖师们担心枣里有诈，一直拒收。
　　路过经明冈时太阳正大，一行人走了近三个时辰，腿脚乏累，但是碍于冈上山匪众多，不敢多留，只得强打精神继续赶路。
　　恰逢冈上深处有一个酒贩子挑了两担子要卖，卖枣的两兄弟先起哄，直呼受不了要买些酒吃，坐下休息会再赶路。
　　他们俩和酒贩子争价了好一会儿，买了一桶酒，坐在地上和着青枣有滋有味的尝了起来，很快酒坛子就见底了。
　　卖枣的两兄弟还喝不够，吵着酒贩子再舀一瓢，酒贩子正与哥哥争辩，却发现弟弟已经偷偷舀了一瓢，骂骂咧咧的劈头抢过倒回酒坛。
　　一旁的镖师们看着那酒坛子也忍不住了，他们连夜赶路，到正午都还没合眼，想的是乘着一股劲直接赶到幽州。
　　现在坐下来一歇息，身体立刻感觉重如铅，疲惫不堪，于是商议之下也决定买了一桶酒，一同分吃了，哪承想酒里下了迷魂药，全部都中了招，等醒来仙肌水已经不见了。
　　唐婉儿有些咂舌的看着这份报告，怀疑这个孙十常是不是看过水浒传，计谋都和智取生辰纲一模一样。
　　那三个人都是串通好的，卖枣的两兄弟吸引镖师们的注意力，消磨他们的警惕心，让他们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青枣上。
　　实际上一开始的酒是没有问题的，被青枣兄弟舀走那一瓢的时候才下的药。
　　只是他们之前才刚刚喝过，而且镖师们精神一直高度戒备，绷成了一根线，心力被耗了太多，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么多了。
　　后面的那张纸是宋瑜派人去一处名为千机楼的地方高价收购孙十常的住处地址，看纸上的说法那个千机楼的地方是雍朝最厉害的情报机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只是孙十常早已出了几倍的高价，委托千机楼不要泄漏住处地址，宋瑜亲自跑了几趟，提了几次价，千机楼依旧没有松口。
　　理由是如果一个情报泄漏与否对于双方都至关重要，千机楼就会讲究先来后到的原则，哪方先到并把条件谈妥了，千机楼就选择和哪方达成协议。
　　很明显孙十常也想到宋瑜会试图找到他的住址直接硬闯夺走仙肌水，完全封死了这条路。
　　而且这阵子他人好像直接就消失了，只告诉宋家，如果改变注意想要交换起骨丹了，可以直接在宋府的大门挂上彩旗，不出一日孙十常自会携带仙肌水登门拜访。
　　宋瑜也和长老们商议过请孙十常直接上门，但是第二天孙十常就派人通信说如果有机会登门拜访的话，白莲教的几位护法也会一同光临宋家。
　　白莲教的护法中不乏有武功高强的人，搞不好宋府会被他们搅成一锅粥。
　　宋瑜十分恼火，他知道宋府有内鬼，不然仙肌水的收购地址和镖师的行动路线也不会泄露出去，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内鬼在宋府中的级别这么高，就连和长老们的密谈都能被孙十常知晓。
　　前几日他想尽办法探寻孙十常的踪迹，只是他的每一步都被孙十常掌握，完美防住了所有的进攻，整个人就像是蒸发了一般一点踪影都没有。
　　这几日宋瑜转变了思路，希冀从宋府中找出内奸，顺藤摸瓜找到孙十常。
　　他让赵项组织人手，日夜监探宋府里的人，后面厚厚的那叠纸都是宋府每个人这几日的言行，踪迹，去向，极为详细，甚至于重要的对话都一字不落的摘抄下来。
　　纸张的各处还写满了宋瑜的批注，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他非常急躁，一无所获。
　　要在偌大的幽州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找到孙十常，无异于大海捞针。
　　唐婉儿看的十分入神，就连房门被悄悄的打开都没有察觉。
　　等到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一把短匕已经贴在她的脖子上，只要再梢近一寸就会隔断大动脉。
　　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她背后响起：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