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吉日》红橘子皮

3、桃花村

　　一路颠簸，马儿飞快跑在路上，车轮子在石头地上不停滚动，时而遇到凹陷或突起，止不住的上下摇摆，却稳稳载着木架子上的车厢。

　　陆川没怎么坐过马车，但过了三天三夜，他的屁股已经疼得不成人样。

　　这目的地到底什么时候到啊……他怕还没斩妖除魔，他就先痛死在路上了。
　　陆川放空大脑，失神望着顶部的木板。

　　他自觉体力不算差，身体也很健康。放眼看去这个车厢里其他的人，虽然面上不是特别明显，但他能感觉的出来。
　　其他人肯定也跟他一样忍得难受。他瞧见秦燕春平日面无波澜的五官微微有些皱起，而贺修虽然看起来睡得正香，其实拳头一直紧紧握着。

　　但出乎意料，最令他不解的，就是那个最后上车的，自称迟到，大白天撑着红伞的家伙！

　　明明看起来一副苍白瘦弱，病殃殃的样子。明明跟他们一起遭了三天的折磨，现在却看起来无事发生，神情惬意，笑容满面！
　　此时他正翻着手里的书籍，看得津津有味。

　　那人一头长发松松垮垮地被扎在后头，眼总是微咪，似乎藏着谑笑。
　　他修长的指尖轻抚着纸张，不知什么时候看向了正偷偷观察他的陆川。

　　陆川吓了一跳，眼神飘忽，立马转移视线。

　　明明长得挺普通的，算不上也不可怕。可是被他盯着看的时候，却背后生冷汗。

　　偏偏那人不打算放过他，开了口说：
　　“这位朋友，是有什么事吗?”

　　他直勾勾看着陆川，眼里有些玩味，但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整张脸都是和蔼可亲的笑容。
　　“不过说起来，倒是我有些事，可能要打扰你。”

　　陆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干笑了两下。
　　“哈哈，其实没有什么事……”

　　他哪能有什么事，他真的只是看了两眼而已，天地明鉴，真的没干什么。

　　“就是第一次见你，有点点好奇。”
　　陆川小心望去，期待对方可以就此打住。

　　那男子笑容更盛，语气更加温和。
　　“这样啊。我叫姬雀奕，很高兴认识你。”
　　“我们的相遇，真是命运的安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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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点在九江西边的玄水山。当时反应时已经有好几名农民失踪，他们全都是进了山里后，再也没回来。而官吏派人巡查全山后，却连一个尸体的影子也没看到。”
　　“虽然不排除他们是被野兽吃掉的可能性，但保险起见，还是请我们这些野间的道士来探查一下。”

　　陆川简单的把这次的任务内容跟姬雀奕说了一遍。只因为对方说忘掉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要是你再提个七曜会，咱俩对个暗号，说不定就能一起拯救世界了，陆川默默想。

　　对方听完后，对他说了一番诚恳的道谢。尽管陆川眼皮中途总跳来跳去，但他对姬雀奕的印象已经完全扭转了。
　　其实这个人，开头吓人了点，但相处起来还挺友好啊！
　　这个想法莫名从陆川脑海里冒出来。

　　“陆川，听你是长春观的?说起来，我还算是你的师兄呢。不过我出师很久了，一直都在凡间待着，见识了不少东西。”
　　“你要是想听的话，我可以跟你讲讲。”
　　姬雀奕温和看着陆川，语气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怜爱。

　　陆川有些诧异，因为沈邵从没跟他们说过，也有长春观的人来。不过他转念一想，人家出来很多年了，理论上确实不是长春观的，虽然大家口上仍然互称师兄师弟的。
　　这前辈看起来还算年轻，沈师叔出来当按察使已经好几十年呢，也不日日关注门内事务，不知道这个人，也是可能的。

　　陆川6岁入观拜师，如今16岁，没怎么下山过，正是对外界好奇的时候。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姬雀奕。

　　姬雀奕看上去年纪不过才二十多，快三十岁的样子。算不上年轻，却十分博学多识，见识过许多奇闻异事。
　　他知晓很多大陆趣事和妖族传说，知识面广泛，涉及很多领域，口中的一切都令陆川十分向往。

　　两人在车内聊得十分开心，尤其是陆川，看姬雀奕的眼睛已经冒出了金光，恭敬和崇拜溢出了眼眶。
　　陆川问了许多问题，但姬雀奕并不嫌烦，耐心地给他解答，还延伸了很多小故事。

　　中间贺修醒了过来，正赶上姬雀奕讲一个，关于村里尸鬼的故事。他也兴高采烈加入进来，姬雀奕讲得精彩，两人也听的入迷，没少被吓到。
　　中途闭眼歇息的秦燕春也忍不住睁开眼看了车厢里的那三个人。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陆川赌三个指头，他绝对也偷偷地在听。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陆川浑然不觉，还想继续讨论下去。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没等他问得更多，一把就被秦燕春拉下了车。

　　“到了。”

　　谈话被强迫打断并没有令姬雀奕不快。
　　“确实呢，是我说的太投入了。”
　　“哈哈哈没关系！姬大哥你讲的太好了，下回继续给咱们说吧！”贺修毫不在意地大笑，精神抖擞地跳下马车，打量四周。
　　姬雀奕轻笑，也扶着门，跟在贺修后头下了车。

　　周围的景色跟在城内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来到了乡村野间，草木肆意疯长，压不住白雪，随意交错在两旁，空出的地方弯曲不对称，隐约露出的脏雪连成一长条，才是行走的路。

　　七个穿着各不相同的人，一前一后，顺着这条，被不知名的人所开出的蜿蜒小路前进。路上积雪与泥土混合，没人特意清理，地面也更加不平整，一脚下去，常不知道是何深度。
　　越深入，越听到窸窸窣窣的杂音。不知是枯树林中觅食的行兽，或忍住寒冽的小虫，碰到落下的枯叶，未败的黄草，傲立的红梅，才创出这生的小调。

　　这玄水山的山脚往前就是村庄，听闻之前其他道士的问话，那里的村民对这山里的描述，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除了那些失踪的人。

　　他们并没有再去村子里调查，而是直接来了目的地——玄水山。

　　山里环境复杂，几天前刚下了雪，昨夜里又断断续续下了一点导致，不仅没融完，水里又增添了浮冰，导致地面十分滑，泥土也湿黏黏的。

　　那叫做唐一涟的女子突然皱了眉头，一脸不高兴地看着自己被泥土弄脏的靴子，看上去心中十分不耐，但她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顾知薇看到了，眼里过去一丝笑意，弯腰低头对她耳边说了什么，陆川只看到对方神情缓和，耳朵有点通红，低声回了一句话。

　　被开通的小道很快就到了尽头。再深入，就要走入林子，没有方向指引，靠直觉前进。
　　当然，大家都事先准备了地图，但所有人自发地跟在顾知薇身后。
　　姬雀奕这回没举那把红伞，而是系在腰间，走在队伍的最后，步子慢悠悠，颇有在这草木间漫游散步的感觉。
　　秦燕春和陆川走在一块，位于不前不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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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川将五感释放扫过林中，可惜的是，并未体会到妖鬼的气息。陆川心中一阵叹息，他是肉体凡胎，没有天目，无法直接看到那些诡异的存在。
　　唯一的方法，就是在眼睛上洒符水。但这个方法代价太大，陆川并没有考虑。

　　于是他转头看秦燕春，对方的眼瞳不知何时变成了金色。注意到陆川的视线，他转过头。
　　他们都没说话，但双方一对视就知道了意思。
　　“我也没看到。”

　　陆川知道秦燕春从出生就拥有天目，从小到大，他看到的世界是陆川所不知的，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狠狠羡慕他。

　　陆川甩开了脑中散发的思绪。想到，就连开了天目的秦燕春也没看到异常。他们在这里到处探查了一天一夜，现在是第二天早上，已经进林子很深了，却一点鬼怪肆虐的痕迹也没看见，连个异味都没闻着。

　　玄水山中的未冬眠的野兽还在树隙中行走。陆川一行人小心地避开它们，在林中潜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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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两天，三天。他们已经在这山里呆了4天！
　　陆川整个人几乎是靠后背的大树干撑着，下半身都贴在地上。

　　秦燕春则坐在叶堆上静静地打坐休息。张挽鹤和唐一涟聚在一起去捡柴木，收集完再用火符点燃，等着顾知薇和贺修领着猎物回来，就可以开始准备今天的午餐了。
　　不过，贺修得掺点水分，他绝对是出去摸兽玩了。

　　至于姬雀奕，不久前还在给他们讲完村里尸鬼，人就不知道溜哪去了。他刚刚忍不住浅睡了一觉，多天的注意力集中，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

　　陆川伸了个懒腰，一手撑住地面站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发现小鹤和唐一涟已经抱着好大一摞柴回来了。他招了招手，跑上前去，分担了他俩手上的一点重物。
　　秦燕春已经起身，陆川等人把柴木放在了枯叶堆上，张挽鹤拿出包里提前备好的火符，正要施展符箓之术。

　　刹那间，一大吨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落到他们面前，扫起打量泥灰，让人咳嗽不知，眼睛也睁不开。

　　“道友们！瞧瞧我和顾师姐打猎到的超大野猪！”贺修用略带童音的男声大声喊到。
　　陆川一看，那野猪的尸体上露出好几个巨大的创口，而且还隐隐发黑。

　　一旁的唐一涟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似乎有些无语，又或者习惯了一般。她嘴上抱怨道：“顾姐姐，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再对食物下毒了。”
　　她的口气不是很好，但感觉不到恶意。

　　那平日总是温婉优雅的美艳女子此时却带了几分鲜活，比平时的抿嘴笑要夸张的多，她的眼里带着光，以及战斗后的活跃，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抱歉啦！”

　　唐一涟叹了一口气，竟拿出十分昂贵的解毒丹，碾碎撒入伤口。然后对一旁的贺修命令道：“过一会再处理它。”
　　见贺修点点头，她随即转头去了张挽鹤那。

　　张挽鹤刚才被吓得不轻，现在才缓过来，还有些后怕。他把火符贴到木头上，深呼一口气，后退一步，手掐诀，脚步罡，口中念咒不停。

　　“以天地为鼎炉，日月为水火……”
　　“威焰先锋，急急如律令！”

　　一团火焰须臾间自符纸中燃起，点起星火落到枝叶，连成熊熊烈火，生起滚滚浓烟，融化了临边的冰雪，熔化了枯木枝丫，金色火光一刹那照亮张挽鹤那雌雄莫辨的脸。

　　秦燕春用小刀快速削着折断的竹子，刀法十分迅捷利落，竹屑听话地落在一个位置，签子尖头十分光滑锋利。
　　而张挽鹤乖乖蹲在一旁，和唐一涟眼巴巴看着，掩饰不住的惊叹和崇拜。
　　陆川走过来看到后，有些惊讶地对秦燕春说：
　　“小秦师父，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熟练。”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男。”

　　“……”
　　“闭嘴。”

　　等贺修带着切好的肉走了过来，陆川接过，把肉片一块块插上削好的竹签，随即放在火上翻烤。
　　顾知薇则拿出来了放在储物戒里的调料，等到着烤肉出炉。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是姬雀奕还没回来。

　　顾知薇定了个主意，要大家再等等，最好大家一起吃烤肉。
　　但贺修看上去很想品尝手上的美味烤串，又不能先开吃。他面色扭曲地盘坐地上，怨念地看向林子。
　　“喂喂，要是姬雀奕3秒后还没回来，我可就不管了！这肉都要凉了——”
　　贺修决定率先喊话，开始心中默数。

　　——一秒
　　——二秒
　　——三秒

　　“时间到了，我要……”
　　“真是抱歉，各位道友，我来晚了。不过，我们的午饭要提前解决了，呵呵”

　　此话一秒不差，仿佛掐着点说出来。
　　他的话并不响，却仿佛在耳边说道一般清楚。
　　秦燕春抬起头，注意到了话中的重点，眉头紧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朝他看去，而对方如初见面时一样，撑着那把红伞。此时阳光正好盛起，发出的光透过树枝照射在伞上，阴影遮住他的脸，看不清神色，只剩下带笑的嘴唇，张开又闭上，吞吐着话语。

　　“我刚去了一个村子。”

　　“那看门的人告诉我，此地名为桃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