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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岁雪夜 ...

  •   庚子年开岁,京城大雪纷飞。

      坊肆林立,重楼绵延而去;雕栏檐角,碧阑轩窗,画栋飞云,红灯相映锦纱飘曳;风满楼内,酒客们觥筹交错,杯盏碰撞,酒香脂浓,回荡好不一嗓豪言壮语。
      店家小二左端香酒鲜肉,右手攢些碎银铜片,跌跌撞撞,满脸堆笑,噔噔上下楼走,来回吆喝着,悉心招待食客。

      楼里一层人声嘈杂,有好几个美娇娘在中央舞台弹琴俏唱。台下筷子撞击,乒乓叮当,就算这外头人的热闹与之相较比,倒也是弱了几分。

      室内温度逐渐升高,激得陆川忍不住头探出二楼的窗子,随意翘起二郎腿,一手借搭着木条,闻着楼外清雪芬芳,呼出一口滚烫浊气。

      “这九江附近倒热闹的很,比咱们那鸟不拉屎的什么庐山好玩多了。”

      陆川两眼放光地远眺着外边欢闹的人流,无论是美食或好玩的,一切尽收眼底,都宝贝似是要装进眼里全部捧回去日日念想。

      他瞧着正兴头上,坐在对面的白衣少年却毫不留情反驳他:“我们这一趟下山,是为了完成师父交给我们的任务,小年前务必要赶回去。”

      陆川转头翻了个白眼,撇撇嘴故意变腔调喊:“是是是,老古板的小古板~”

      说完还故意哼一声,把右腿从左大腿上拿开,身前仰,连抓起竹筷往冒热气的盘里一夹,赌气似放进口中,自顾自地大口吃菜。

      “小古板”看到,只轻轻笑一声,没管陆川,继续低头翻看手中的书札。

      他桌前的陆川假装在专心吞咽,实际眼珠子又时不时往这转动,看对面一点挽回动静都没有,吞下最后一口米饭,失望地停下动作,筷子一放,不满意般嘟囔说:“切,没意思。”

      白衣少年他看陆川放下碗筷,询问道:

      “吃完了?你还记得师父的任务吗。”

      陆川自顾自地吃肉,不理会对桌的问话。

      嘈杂的酒馆里,靠窗的桌子左边。一袭月牙直襟长袍,身子挺直端坐着的清冷少年安静盯着对面——坐姿潇洒,满脸写着我听不见,嘴里还叼块肉的同门。

      陆川装作看不到,对面也继续盯着。

      两人短暂的沉默对望,维持数秒,终于陆川最先受不了,主动开口:

      “行行行,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呗。”

      白衣少年低头整理衣襟,摸出些铜板稳放台面。回道:

      “知道了。”

      下一刻,他直直站起,离了座位,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去,无视路旁热火朝天的酒桌与人群,身姿轻快迅捷,等口中落下几个字,又很快模糊在欢声笑语中。

      陆川瞬间目瞪口呆,下一秒奋力咀嚼着口中牛筋,怒目望向逐渐消失的身影,掌心狠狠一拍实木平面,留下几个钱币,嘴里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双腿长跨步,前冲去,耳里还飘荡清楚冷冽的声音。

      “去云梦属驱魔司。”

      ……

      刘老汉重拍一旁的大胡子,大嗓门吼问:“干啥呢,大家都喝得高兴你非得在这傻楞呆着,有够他妈扫兴!”

      “哎呦喂老刘,我就瞧那刚才一溜烟儿跑没的臭崽子,喊得那叫一个响亮啊!我耳朵都快聋了,你说咱下次去找场子带上这小子,有气势!”

      相较身旁的壮汉,留着满脸胡子的男人更显瘦小,险些被拍到地上去,他也不管油腻的双手,随意抓了一把头发,笑嘻嘻说着。
      说完还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继续补充:

      “尤其是他那句。”

      刘老汉眼睛瞟过去,一口浊酒咽下,满脸通红地问道:“哪句?”

      大胡子特意清了清嗓子,大声吼道,力图还原现场。

      “秦燕春你个王八蛋!”

      “叫你个头,妈的吵死老子了!”一壶酒不带怜惜地狠狠砸来,落空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陆川跑的飞快,根本没瞧见后方的一个壮汉一脚踢翻旁边的胡子男人,酒壶乱飞,菜洒一地,旁边小二慌忙跑上去劝架的混乱局面。

      他朝着秦燕春离去的方向,边跑边愤愤想,这个混蛋竟然真的抛下他自己走掉了,没良心,没良心!

      不就没理他嘛,我还没怪他扫我兴呢,低情商的桃花木头!

      陆川离开风满楼,街道上到处是人。红灯笼高高挂在空中,各色衣袖长裳交错,小吃的香味蒙面扑鼻;更有吆喝声,杂耍声,掌声,呼声似海浪,一道又一道来回淹没。

      陆川小心又敏捷地在人浪中穿梭,目光死死盯着追击的身影,但时不时又被路人盖住视线。每次似乎快碰到他,却又失去方向,好几次破口叫秦燕春的名字,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秦燕春这家伙这次玩真的?!不会真惹他生气了,都怪我这倔脾气!陆川有些懊恼,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个了,大不了逮到秦燕春之后,再给他道个歉。
      心里这么想着,很快,他看见了没有动作,远离人群的一抹白色,脚步加快,心中暗喜:

      哼,我就知道秦燕春这个人死傲娇,口是心非。表上一副冷冰冰,这不就在这等着他?

      陆川见接近那人,放慢速度,转而蹑手蹑脚隐藏进来回的百姓之中,一边躲避行人,一边悄悄靠近那挺拔的白衣背影。

      3——2——1

      暗数三秒,陆川熟练地扑上去,跳起双腿夹住,手臂一把从后背抱住对方,嘴里大声叫:

      “猜猜我是谁?!”

      “啊!————————”

      男子尖叫响彻天空,陆川吓得连忙转过对方肩膀一瞧,竟是个贼眉鼠眼的陌生男子。怀里还揣着一袋子看着沉甸甸,红灯下隐约露出些金光。

      劲装少年脑子只剩下了空白,眼里一片迷茫。瞬间放手,跳开去,手足无措地张嘴说:“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认错人了,抱歉,抱歉……”

      那男子一手抱着袋子,一手捂着心脏不断喘息,看着比少年还要害怕紧张。愤怒地说:“你,你这人要做什么……!?”

      陆川急忙想要解释,却被打断。

      “喂!你这小子在干什么!”一旁突然冲出个虎背熊腰的蒙面大汉,双眼充满愤怒,吆喝着要一拳头砸向陆川。

      就在他一时不知是该躲还是回赠一拳相撞的时候,又一声呵斥从另一方传来:

      “小贼就在前面,大人一定要给我抓住他呀!他偷了我们家老爷的钱!”

      一顿有力交错脚步声正靠近,那白衣男子和蒙面男互看了一眼,硬生生停下拳头,看着就要跑路。

      陆川灵光一现,一下子搞清楚状况,拔腿就追,忽略了后方秦燕春的声音,怒不可遏地大声喊道:“原来你们是小偷!把钱还来!!!”

      ……

      云梦属驱魔司。

      屋内暗沉,按察使沈邵掐了掐疲劳的眉心,对着桌上琉璃灯罩里的烛火,一手执笔在竹纸上书写,头也不抬地冷声说:

      “你们两个,都几岁了还吵来吵去。再这样闹,我明天就让秦舒明送你俩回观重修!”

      他口中的主人公——陆川,秦燕春。双双乖跪坐在书桌前,一语不发。房间里未点柴火,冰冷的地板时刻刺激着他们的膝盖,若呆水牢般难耐。

      “沈师叔,其实我这不本来是要去见义勇为的嘛,差点就能拿锦旗给您挂着呢,嘿嘿。”

      陆川率先用讨好的语气,笑着打破僵局。却被对方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怼了回去。

      “别叫我师叔,叫我沈官人。”

      “是是是,是是是。”陆川一脸谄媚附和道,连忙麻溜闭上嘴。

      倒是秦燕春抬眼给了陆川一个鄙视的表情,激得陆川想开口怼回去,但又碍于驱魔司的大人还在前边,先前两人才刚挨了顿骂,只能不甘心的瞪眼珠子,满脸想吃人的表情看向对方。

      看什么看,王八蛋别以为你也好得到哪去!

      结果只得到了秦燕春的一个口型。

      “滚”

      ……

      就在不久前,陆川要追去要揍一顿的两个人,还真的被冤枉了。
      原来那贼眉鼠眼的“小人”,是个工匠,怀里拿的也不是金子,而是他做的铜像。至于那蒙面大汉,只是奉命主人家命令偷偷来取货的下人,把陆川他认作是抢货的小偷。

      会错意思的陆川追去后,被返回的秦燕春抓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信,结果后来他们更直接路上打了起来,而那工匠和下人也被误伤。

      到最后,竟闹成了大乌龙。他们还差点被抓去。最后是沈邵被喊来,亲自带走的人。

      别说陆川,沈邵一副老脸都挂不住了。

      他愤愤想到,拿货就拿货,还搞什么私下交易,而且带面巾算什么!搞得跟见不得人的黑暗交易似的,这不是害死人吗!
      不过就是个铜像,跟个宝贝一样,我才瞧不上呢!

      陆川面上不显,心里是越想越生气。他默默看向一旁的秦燕春,更火大了。

      这家伙居然说打就打。
      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又不是傻瓜,虽然脑子是没姓秦的灵光,但他好歹也是过了文试的。搞得他像不讲理一样。

      陆川直接把他没听秦燕春的劝阻这个事情给忽略了。

      眼看陆川眼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沈邵一个有意的咳嗽,硬生生是浇灭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纸笔摩擦声、呼吸声、风声。秦燕春恭默守静一动不动,连带陆川也不敢挪动身子,等得如坐针毡。

      许久,沈邵终于放下笔杆,与玉架碰撞发出一声脆响,没抬头,开口道:

      “这次算是最后的教训,要天天都在这给我跪着,像什么话。”

      沈邵接着话锋一转,人也看向窗外:

      “这次的行动批准书,你们拿去,保存好,不要弄丢了。”

      黄灯下,秦春燕和陆川低眉恭敬地同声应答。

      沈邵回头瞧着顺心多了,才缓和语气叮嘱道:

      “这次任务,并不简单。你们要以自身安危为先,如果面对鬼怪,切记万事小心。”

      说完,沈邵捻起两张纸质稿,一把甩去,本柔软的质地却像飞镖一样,稳稳当当送到二人手上。接着他一手按在书桌,盘起的腿拿开便站起。

      “行了,今日你们好好休息,早起来这报道。”

      语毕,沈邵往窗边走去,看着夜空飞雪,又想起些补充道:

      “今日还有些人比你们早来,不只是你们二人行动。毕竟,这份消息,恐怕大多数道观都知晓。”

      “是!”

      少年们点头示意,目随沈邵,忍着微麻的腿,也起身准备离开。陆川跟在秦燕春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驱魔司,快到大门口,陆川又回头看了看沈邵,谢道:“沈师叔,咱俩一定给长春观争光!”

      秦燕春没反驳他,难得附和说:“没错。”

      二人似是怕又遭到挨骂,心有灵犀地一齐向门外雪世界奔去。

      这次却没引得沈邵回呛,他微靠在门框,身体轻松,看着两个年轻稚气的身影,又像在看曾经的自己,意外地爽朗一笑。

      “尽耍嘴皮子。”

      ……

      彼时已经深夜,建筑外的红灯没撤下,还微微亮着,但人却早冷清许多。街道空荡荡,天地分明,清晰一线。雪正下得散,悠悠落着,抬头望白墨点画在黑色天空,低头见素沙洒在乌青皮靴。

      本来喧闹的心灵处在这黑与白的世界里,刹那也变得寂静。

      陆川跟着秦燕春踏在雪上,一步一步留下清晰脚印。两人穿过飞绒,经过小路,扫过荒木,视野里逐渐出现还亮灯的,院子里,屋檐上微承些积雪的桃花客栈。

      陆川感觉自己头好像有些晕。

      所看见的木头建筑朦胧缥缈,和地上,空中的飘雪杂乱混和在一块。明明没有喝酒,却头脑似火烧般剧痛,像是有看不见的东西拼命往身体里挤,要把他推开,占据他,替代他。

      红色,黑色不断交叠,在视野中如浓墨重彩的笔画倾洒,空白宣纸长卷被填满,瞬时什么空隙都不见了。

      我似乎,遗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陆川烦躁地想来想去,想着想着便不想了。

      秦燕春已经到达客栈,白净修长的手贴在门把,与里边柴火隔了一层木头。他停下脚,也没回头,但还是下意识等着落后了几步的陆川稍许。

      木门发出知啦知啦的噪音,被推到边上,秦燕春抬起脚准备进去,眼角一回望,想要呼唤陆川,却一瞬瞳孔震缩,看见少年无声向雪地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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