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雪》陆上徐风

1、楔子

　　时序酷暑，河中城外的城门下，却烧着一鼎不断翻滚着气泡的沸水，在那层层的水雾之上，正悬挂着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

　　她展开的双臂上严严密密的匝满了麻绳，被固定在了城墙的两个墩台之间，她脚下悬空，被绳子勒捆的腰际，此刻更显得不堪一握。

　　她被悬挂在这里一天一夜了，一双纤细的皓腕上，已经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灼若芙蕖的双颊，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红晕，白色的衣裙被水雾打的湿透，仿佛像是刚从河中捞出来的一般，就连散落在颔下的发端也缓缓低落着汗珠。

　　她静静的垂首，一动不动，只有偶尔路过的清风还带动着她的烟裙，衣裾渺渺。

　　“阿棠——”

　　女子在隐约间仿佛听到了一声悲愤的呼唤。

　　是...赵匡胤？

　　她虚弱的向声源处努力的抬了抬眼眸，隔着层层热浪，她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据城门不远之处，停留着浩浩荡荡的万千兵马，她猜想，为首的将领应该就是赵匡胤和他了吧。

　　他们终于兵临城下了，真好啊。

　　女子艰难的扯了扯泛白的唇角，喉间却干涩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哎呀呀，你们终于来了，本世子和世子妃已经在此恭候诸位多时了哈哈哈”李崇训负手而立，他站在城楼上洋洋得意的说道。

　　“李崇训你找死！”赵匡胤双眼猩红，紧握的拳头发出了咯咯的响声，说着就要单枪匹马的冲上去，霎时，他的身前却横出了一柄□□，挡住了他的去路。

　　“柴荣你给我让开！我要去救回阿棠，阿棠她现在一定很疼”赵匡胤急切的怒吼道。可对方却依旧纹丝未动，神情也不见一丝波澜。

　　李崇训看着柴荣那张漠不关心的脸，心里不免暗暗着急起来，这可是他最后的筹码了，此计若是行不通，他今天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想至于此，他上前一把揪扯住了女子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

　　“爱妃呀，你快看，你那日思夜盼的心上人终于来了，啧啧——可惜妾有意，郎无情啊”

　　“哦...本世子倒是忘了，爱妃深居简出，应该是还没听说吧，你这位心上人啊，马上就要娶妻了，这会娇妻在怀，哪还能记起你这支残花败柳”李崇训的唇畔在女子的耳垂边轻轻扫过，双眼却紧盯着柴荣，唯独错过对方眼中一丝的变化。

　　女子被迫抬头，头皮的疼痛使她的眼底有了一丝清明。

　　她看清了他的冷漠刚毅，也看清了依偎在他身旁的那个红衣如荼的少女。

　　红衣少女见此情景，害怕似的往他的怀里躲了躲“柴哥哥，我好怕，他们怎么能这般对待姐姐，你快救救她吧”说完还低声啜泣。

　　“说吧，什么条件”柴荣一边温柔的抚顺着少女的头发，一边径自开口道，声色低沉，不辩喜怒。

　　“哈哈哈，柴将军爽快！”李崇训这才松开了女子的长发。

　　“我要你们立刻退兵，三日后奉上两百石的粮草，回去再告诉石重贵那个老皇帝，河中地区从此归我秦王府管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柴荣笑的张狂不羁。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他收起笑声，嗓音冰冷，目光凌冽的射向那个立于高楼危台上的男人，眼神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在那个白衣女子的身上停留一刻。

　　“不答应？哎呀，不答应的话...那本世子只好将这细皮嫩肉的世子妃给烹了，让弟兄们打打牙祭喽”他爱怜似的在女子的面庞上抚摸。

　　“你的女人，悉听尊便”柴荣接的干脆，仿佛对方的威胁与自己浑然无关。

　　他低垂着一双狭长的凤眸，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怀中红衣女子的秀发，眼帘遮住了所有的芳华流转，没有人能窥探出他此刻的心绪。

　　赵匡胤震惊的侧首，他满眼的不敢置信，那可是阿棠，他非要冷漠至此吗！

　　“你！你当真不在乎？”李崇训霎时急了眼，他心里其实已经如热锅上的蚂蚁，火烧火燎了。

　　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可没想到柴荣此人竟如此不以为然，油盐不进。

　　“柴荣！你可知本世子为何要为世子妃换上这一身的素衣吗？”他的嘴角挂着阴狠的毒笑，继而又自问自答道：

　　“那是因为，倘若你今□□得我们李家走投无路，那本世子就只能提前让世子妃披麻戴孝，用她的血肉之躯来告慰我们李家的亡魂了！”

　　“来人，拿我新制的炮烙来”他双眼阴鸷的盯着柴荣，欲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的变化来，可惜，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毫无破绽。

　　下属领命奉上了一个烧的通红的炮烙，李崇训接过后，拿嘴轻轻的吹了吹道：“唉，可本世子还是忧心啊，一想到爱妃待会的死状，柴将军，你说她到了碧落黄泉，会不会找不到轮回之道，识不清她生生世世该是谁的人啊？”

　　他状似懊恼的思索，紧接着仿佛像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于是又森森开口“故此，本世子呢就命人赶制了这个李姓的炮烙，在我这爱妃被烹之前呢，本世子就在她身上打上这个李姓的印记，提醒她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时刻谨记自己是我们李家的人，是我李崇训的人！”

　　“柴荣！”赵匡胤焦灼的大呼，李崇训显然已经疯了，他狗急跳墙，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为什么你还是这般冷漠，难道棠儿被你利用的还不够吗！非得再亲眼看着她惨遭毒手！

　　身下的马儿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和痛苦，因此也在原地不停的打着马蹄。

　　而柴荣依旧一脸漠视，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那逐渐紊乱的心跳，才彻彻底底的暴露了他的内心，而这一微不可查的变化，只有紧贴在他胸口的红衣女子察觉到了。

　　她低眉顺眼，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痛恨。

　　符甘棠，你为什么要回来，自从你回到家中，哥哥被你抢走了，现在又要抢走我的男人，不！你今天非死不可！

　　她收起凶狠，转眼又变成了一只小白兔，怯生生的对着李崇训喊道“姐夫，你就放了我姐姐吧，之前那个老道士是骗你的，我姐姐根本不是什么凤星，那只是皇上为了试探你们李家的忠心，故意这般安排的”

　　她看似在为符甘棠求情，实则是想彻底激怒李崇训，这李家当初造反，就是听闻一位老道士说她姐姐是凤星降世，现在她告诉了他这一事实，相信李崇训一定会不负所望的。

　　“符荷华！你给我闭嘴！”赵匡胤满眼阴鸷的瞪着那个红衣女子，要不是看在她是阿棠的亲妹妹，要不是看在他和显之青梅竹马，他早就想戳穿她的真面目了。

　　符荷华的眼底瞬间浮上了水汽，她受惊似的朝着柴荣的怀里埋了埋脸，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果然，李崇训先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然后情绪逐渐失控，他一脸阴沉的扫了一眼手中的炮烙，最后迅速的朝着符甘棠右侧的锁骨处烫去。

　　“呜——”

　　符甘棠死死的咬紧下唇，但还是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李崇训加重了手中的炮烙，面目狰狞的喊道“叫啊！你给我叫啊！哈哈哈”

　　符甘棠一声不发，冷汗泠泠，她依旧死死的咬着唇畔，鲜血渐渐的从嘴角淌下，而眼神却愈加清明，她淡淡的看着柴荣，看着他冰冷的铁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刺眼的寒芒。

　　赵匡胤的眼底布满血色，心如刀绞，他夹紧马腹，预备杀上城楼，却又被柴荣眼疾手快的给拦了下来。

　　符甘棠眼看着赵匡胤差点中计，于是用尽浑身的最后一丝余力“柴...将军，看在...看在往昔的情分上，请...给阿棠一个痛快吧”

　　你知道的，阿棠最怕疼了。

　　柴荣暗暗紧了紧双手，而后快速的举起弓箭，对准城墙上那个身姿单薄但又异常坚韧的女子，拉了个满弓。

　　吱——

　　“柴荣，你疯了！”赵匡胤想要抢走柴荣手上的弓箭，却不想——

　　咻——

　　那只六角菱花箭直直的朝着符甘棠的心口穿去，她痛苦的敛了敛眉角，鲜血顺着伤口快速的渗出，沾染了大片的白衣。

　　符甘棠虚弱的蠕动着嘴角，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吐出了一口鲜血。

　　“快！快割断绳子，想要这么轻易的死掉，不可能！”李崇训看到这一幕，越发嗜血癫狂。

　　“是...世子”下属颤颤巍巍的领命，而后齐齐的割断了麻绳，符甘棠的身子便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翩翩下落。

　　她嘴角的梨涡始终浅浅淡淡，白衣胜雪的烟裙早已血迹斑斓，在终于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她轻阖明眸，两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柴荣，我一直都很清醒，清醒的知道，你是在利用我，一直，都知道。

　　这一生的许诺...阿棠当真了，阿棠，也兑现了，既是缘浅，既是命薄，那就祈求神明，来生不要再遇见了。

　　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柴荣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慌张的神色，他足尖点上马首，一跃而起，风驰电掣的朝着那个翩翩坠落的女子接去。

　　可惜，他再也抓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