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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惊蛰刚过,初春的上京城依旧料峭,昨儿夜里一场骤雨更是寒意逼人。
      “沈小侯爷来得早啊——”
      听这调笑的声音便知是大行台尚书令郑客的嫡次子郑子章,不学无术的纨绔一个,在书院里插科打诨惯了,连先生都有些拿他没辙。
      被叫的人脚步未停,绣着暗纹的墨色鹤氅一闪而过。
      被无视的郑子章脸上有些挂不住,骂骂咧咧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只听得他身边迎合他的那些人嗤嗤地笑。
      “主子……”沈棣的侍从低声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噤声慎言,”沈棣拢了拢鹤氅,声如冷玉击石,“我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沉得住气,不能给沈家惹麻烦。”
      石头垂下头,他知道现在的沈家举步维艰,主子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不重。更何况主子刚刚被册封,袭了老爷的晋安侯侯位,整个上京城的贵胄们都在盯着沈家和主子的一举一动。
      此时的沈家,可谓是如履薄冰。
      沈棣脚步加快进了学堂,屋里烧着地龙倒是暖和。脱去了厚重的鹤氅露出里面穿的月白长袍,沈棣年岁尚小且白皙瘦弱,腰身纤细似乎单手便能环住,面若敷粉,唇若涂脂,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然而眉骨立体,更添了几分英气,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眉眼间天生似乎就有一种旁人难及的贵气与傲气。只是或许是因为几年前父妹的意外身亡而伤心过度伤了身子,人人都能感觉出来沈棣身上闲人免近的阴郁。
      石头接过鹤氅递上灌好热水的汤婆子,瞥见正往这里来的一个身影,低声提醒道:“主子,顾家二公子过来了。”
      沈棣点点头,示意他先下去,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顾南渊已到了跟前。雪白襕衫,腰间别着一枚墨色暗纹玉佩。
      “郁之,你前几日不是才染了风寒,还未好利索怎么就来了。”声音疏朗低缓,如沐春风。
      顾南渊是大齐宰相顾易的嫡二公子,上京城真正的高门子弟。
      人皆知顾二公子天生贵胄且丝毫未沾染任何纨绔习性,待人和善有礼,文德兼备。朝中大臣无不艳羡顾相生养了这样一位栋梁之材。
      沈棣拱手行礼,“多谢顾兄关心,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敢耽误功课。”
      “得了你吧,你还怕耽误功课,你就算耽误一个月书院里也没有几个能赶得上你的。”插嘴的是靖宁世子裴祁安。
      大齐皇室诸皇子公主皆是霞姿月韵,雍容尔雅。裴祁安是皇室中人,自也生得少年风流,剑眉星目,身姿挺拔。
      “这都开春了你身子怎么还是这么弱,本来还想邀你去打马球呢。”
      裴祁安是个心直口快的,待人真诚也不摆什么世子架子,而且总喜欢和沈棣一处。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是“近朱者赤”。
      顾南渊笑道:“世子若想打马球可要抓紧时间订场,京都的几大马场快要被订完了。等世子订好了场,我陪世子打马球可好?”
      “也行,不过到时候沈郁之你也要来,本世子给你好好露一手。”裴祁安咧嘴一笑,少年人的俊逸潇洒在晨阳下熠熠生辉。
      “入了春,往后便会暖和些,郁之你身体虽弱但还是多出去走走转转,也有利于放松身心。”
      “多谢顾兄,郁之记下了。”
      “郁之你还是这样客气,”顾南渊有些无奈地笑笑,“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而且你我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因为当年的意外我们两年未见难免生疏,可是郁之——”
      “顾兄,”沈棣轻轻出口打断,神色淡淡,“我知道顾兄你待我真诚,只是我性子天生如此,怕是很难改了。”
      “……”顾南渊沉默了会儿,最终还是无奈笑笑:“好,今后若有事只管来寻我,不要憋在心里。你身子本来就弱,更要少思少虑。”
      沈棣点点头,算作应答。
      下了学堂,见沈棣出来,石头便急忙迎上去替沈棣披上厚重鹤氅,隔绝料峭春寒的刺骨冷意。
      石头面不掩喜色,“主子,您猜谁在马车里呢——”
      沈棣原本有些发木的眸子突然晶亮起来,原本带着些冰霜的眉眼瞬间融成一汪盈盈的清水。
      不等石头来扶,沈棣自己撩起大氅登上了晋安侯沈家的马车。
      “阿娘!”
      虞夫人笑着来扶沈棣坐下,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阿娘又不会跑了,这么急干什么,当心摔着。”
      沈棣也笑,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虞夫人。
      虞夫人出身江左名门,年少时便才貌惊绝,与当今国后并称大齐天色。国宴上一袭慢束石榴蟠枝罗裙轰动上京城,被皇家贵女争相模仿,一时间竟引得整个上京城“石榴花开街欲焚,蟠枝屈朵皆崩云”。
      “今日阿娘怎么会想到来书院?”沈棣是鲜少笑的,可是现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虞夫人替沈棣拢了拢额角的碎发,生了些许细纹却仍旧惊为天人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在府中无事,又念你念得紧,所以阿娘做了些糕点来接你,”说着打开一旁的食盒,“是你爱吃的玉露团。”
      沈棣微张着嘴巴,笑起来的时候眉间青黛阴郁全然消散,反倒有几分少女骄矜,“谢谢阿娘——”
      ……
      夜里又是一场骤雨,沈棣睡得并不安稳。
      或许是白日里顾南渊无意中提的一句“当年的意外”,许久未梦到那场意外的沈棣又重新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是父亲,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高大挺拔的父亲。他的臂弯曾牢牢将他娇气的小女儿护在怀里,带她上街看走马观花的绚烂灯会。
      还有兄长,牵着他双生妹妹娇软的手小心翼翼带她走下楼阶,口袋里永远藏着妹妹爱吃的酸甜的橘子糖。
      可是,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晋安侯家的千金二小姐却看到一向笑着摸她脑袋的父亲此时双目紧闭,污脏的黑血凝固在他坚毅的脸上,他宽阔坚硬的怀里静静地躺着他的双生儿女。
      “檀儿……别看……
      兄长从背后颤抖着伸出手捂住自己已经呆木的双生妹妹的眼睛。
      “檀儿……别害怕,阿兄在,阿兄陪着你……”
      可是,那双覆盖在她眼睛上的手却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变凉了,鹧鸪凄惨的嘶鸣在树林里回荡,树梢上挂着一轮惨白的月亮。
      沈檀觉得自己也死在了那个夜晚。
      ……
      模模糊糊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还未睁眼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檀儿……”
      大约是许久未被叫过这个名字,沈檀有一瞬的发愣。
      “......阿娘......我做梦了,梦见爹爹和阿兄……阿娘,我好疼……”
      沈檀感觉到有温凉的水珠打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头更加疼了,仿佛是有人在用钝器一下一下击敲着她。父兄身体的寒意把她的心跳都要冻结了。
      “没事不要怕,檀儿,阿娘还在,阿娘还在……”
      虞夫人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火把的跳跃照耀下,她的夫君和一双儿女就那样掩埋在悬崖下的马车废墟之中。未走近,便能闻到那一股像阴云般,永远笼罩在虞非岚心头的血腥味。。
      上京城里的贵妇们都说她虞非岚命好,嫁给了俊逸谦和的晋安侯,婚后多年仍如胶似漆,还有一对粉雕玉琢的双生儿女。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变故发生得太快,转眼间,原本幸福热闹的晋安侯府只剩下境遇凄凉的孤儿寡母。
      沈檀记得那一天母亲疯了一样将她死死地抱在怀里,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没有人敢靠近。最后是父母亲多年的挚友白行简安稳住了几近崩溃的母亲。
      白伯父说:“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关键的是今后如何打算。”
      是的,现实就这样摆在眼前,晋安侯沈原州身死,唯一有继承侯位资格的侯府世子沈棣也已夭亡。
      而沈家二房沈原川早已对侯位虎视眈眈,大房沈原州还在时也丝毫不掩饰野心,更何况在这种局面下,虞非岚和沈檀今后的境遇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这晋安侯位是沈原州在沙场上披荆斩棘十三载,用满身的伤疤痛苦换回的荣耀,如若被一向觊觎侯位的二房夺去,沈原州九泉之下也绝不会心安。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白行简低声道,“当时天色昏暗看不真切,如果我们对外宣称夭亡的是二小姐,存活的是世子……”
      “不行——”虞夫人声音嘶哑,目光阴沉。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白行简说,“天马上就亮了,如果此时迟疑不决,怕是今后再无机会了——原州用命在战场上换来的晋安沈家,难道就这样没落下去?!”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牺牲檀儿……我只有檀儿了……”虞夫人说着落下泪来,蹙紧的烟柳眉染上浓浓的悲戚。
      “阿娘......”不知何时沈檀已经朦胧着睁开了眼睛,显然沈檀也听到了白行简与虞夫人的谈话。“阿娘......女儿愿意,女儿愿意......”
      那个时候的沈檀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句“愿意”将给沈家与自己的一生带来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只是认为自己在尽作为晋安侯的女儿的责任——父兄都不在了,这个家需要有人撑下去。
      那一夜的惨白月光埋葬了沈檀的父兄,而“沈檀”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天,被全力医治得以存活但落下了体弱旧疾毛病的“沈棣”在风雨中颤颤巍巍地试图撑起一个昔日辉煌的家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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