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恋歌》雪香如梦

25、第二十五章 尾声（最后的梦）

　　2004年12月25日星期六

　　圣诞节到了。没有下雪，天空中落着雨水和小冰晶的混合物。
　　今晚吴家热闹非凡。吴长绪举行了个Party，几乎市里的商界名人都到了，门外停着长长一排小车，大厅里飘荡着柔和的轻音乐，人来人往，笑语连连。
　　风云影响力非凡，这样的事他们自然要来捧场。
　　秋石一身黑西装，面带迷人的微笑，和宾客们寒暄着，在他身边，站着一位身穿蓝色礼服的女孩，正是千千。
　　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放开我，让我进去！”
　　人声嘎然而止，大家都扭过头，诧异地打量着那个不速之客。
　　宇飞被两名保安牢牢扭住，他仍拼命挣扎着，大叫着。
　　“吴总，对不起，”其中一个保安说，“他硬是要闯进来……”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郑公子！”没等吴长绪开口，秋石便怒斥起来。
　　保安愣了一下，放开宇飞退了出去。
　　宇飞拨开人群走到秋石面前，厉声问：“吴秋石，你到底要干什么？”
　　见到宇飞，千千不由脸色一变，秋石依然镇定自若。
　　“干什么，”秋石拍拍千千的手，“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你果然无可救药！”宇飞转向千千，“这人是个骗子，千万不要相信他！”
　　“骗子？嗬，不错的称呼。怎么，你后悔了，后悔当初抛弃她，还是看千千和我在一起，嫉妒了？”
　　“后悔？嫉妒？简直是无稽之谈！”
　　从千千完全康复，到现在最多也只有三四个月，这么短时间内他们就如此亲密，这不能不让宇飞怀疑，后悔、嫉妒他从来没有过，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千千被骗。
　　“那么，你到这里来又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秋石走近宇飞，嘴巴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你以为大家会信你？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你说的话在他们看来，根本没有可信度。”
　　“怎么？不敢大声说，你在害怕？”宇飞厌恶地后退一步。
　　“哼，我有什么好怕的？正好，我有些事正要当面告诉你，跟我来。”说完，秋石转身向旁边的小房间走去。
　　房间里摆着两个大书架、一张书桌，很显然是吴长绪的书房。
　　“有话快说！”宇飞不想与面前这个家伙作太多的纠缠。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你以为我又在进行什么计划。这次你错了，和千千在一起，是我们两厢情愿的，我没做过任何欺骗她的事。”
　　宇飞倒是一愣。
　　“你走后千千一蹶不振，一直精神萎靡，是我安慰她，让她开心起来；吉兆的事乱成一团，是我，亲自出面维持，让一切变得井井有条；还有，那个傅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表面说暂时代管股权，其实是想趁机侵占，是我，揭穿了他的阴谋。我是真心对千千好，她也是真心喜欢我的。”
　　在那之后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宇飞的确没有料到。
　　“以前我说过，我是带着自己的使命而来。你可能一直以为我的目的仅仅是帮风云打垮吉兆，事实并非如此。现在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真正的使命是帮父亲要回自己的东西，那就是风云，而吉兆在当时只不过是我间接达到目的的工具。我的到来让伯父起了疑心，所以我必须先取得他的信任，这样以后的事才好办。谁都知道风云和吉兆素来不和，只要我想办法整垮吉兆，他自然会相信我。”秋石顿了一下，“这是我最初的打算，而且正好一举两得，可是后来我的想法变了。是的，人都会变，而我变化最快的，正是和张晴分手后的那段时间。是她改变了我，我开始思索这样做究竟有没有意义。这期间我调查了父亲担任总经理期间做过的事，我认为他是罪有应得，我突然感到他很讨厌，所以决定按自己所想的去做。吉兆我会让它变得更加强大，风云我不会再想去占有它。现在正是最好的契机，两家企业携起手来，那就是无人可敌的航母，我不想让它们再小打小闹下去，它们联合起来的实力，完全可以去国际市场上拼一下。”
　　“那么，我问你，我养父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那完全是个巧合。”
　　“巧合？一个人的生命，仅用巧合两个字就能敷衍过去吗？”
　　“那全是我父亲的主意，我只是照他的话去做而已，那次的资金，也是父亲提供的。只是，我们都没有料到傅丛云的病情已经严重到可以随时危及他的生命……”
　　“又是他！他为什么这么恨吉兆，这么恨养父？”
　　“哼，有果必有因，仇恨的种子二十年前就种下了。”
　　二十年前，那不正好是……
　　“没错，正是韩香雪在世的那段时间。父亲对我说过，当时他非常喜欢那个女孩，可是，有人暗中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难道……”
　　难道那两个人真的不是吴长庚派来的？幕后主使者真的另有其人？
　　“没错。事后父亲查出来了，幕后的主使人就是傅丛山！”
　　“伯父！怎么可能……”
　　傅丛山，傅毅的父亲，傅丛云的堂哥。
　　“你养父从没向你说起过？也难怪，这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他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当时，吉兆刚刚创立，傅丛山在帮傅丛云做事，你以为一个毫无名气的小企业只靠正当手段可以面对风云的大举进攻？当然是做梦，于是傅丛山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当时傅丛云虽然觉得有点不太正大光明，可最后他还是默许了。这些是后来父亲收买了一个知情人后了解到的。他虽然在商场上手段毒辣，可是在感情问题上却很认真，他决不会做那样的事。然而当时没人相信他，就连爷爷也不相信。香雪的死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爷爷认为是父亲害死了她，一怒之下把他赶到了国外。父亲当时虽然知道实情，可是已经没有能力去澄清这些。于是他就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这里。二十年，他整整心痛了二十年，他整整恨了傅丛云二十年！虽然不久他就在国外结了婚，可是他从没真正喜欢过我妈妈，我出生后不久他们就办了离婚手续。——你以为傅丛云多么崇高，多么伟大？充其量他也不过是个卑鄙小人而已！”
　　宇飞呆住了，没想到一直尊敬、爱戴的父亲，居然是二十年前酿成那个悲剧的罪魁祸首！一切突然倒转了，一切突然变换了位置，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会的，你在撒谎，你在骗我！”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秋石的衣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究竟是不是在撒谎，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要不，你怎么会反应这么强烈？”秋石毫无惧色。
　　“可是，你还是间接地害死了养父，你是你父亲的帮凶……”宇飞慢慢地缩回手，忽然觉得自己的反驳那么有气无力。
　　“那么，把这件事告诉千千好了。”秋石指着门口，“如果你想让她重新伤心难过，重新坠入绝望的境地，把一切都告诉她，我不会拦你。”
　　宇飞做不到。千千好不容易才忘记过去，重新站立起来，自己不能再把她推向深渊，毕竟，她没有任何过错。
　　“我再为你揭开最后的谜底吧。直到现在，仍在谣传风云吞并了东成，可事实并非如此。韩香雪死后，韩逸兴总觉得对不住我父亲，硬是要把自己的公司交给我父亲做为报答。韩逸兴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向来有恩必报。我父亲本不想要，可不忍心让他自责下去，再加上女儿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已经有了急流勇退的念头，所以答应接管了公司。还有，”秋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旧剪报递给宇飞，“这是回国前父亲给我的，他说也许以后会有用，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了他的用意。”
　　宇飞打开发黄的纸页，一副照片映入眼帘：一辆倾覆的客车，被泥浆埋没了半边，旁边的标题写着：“连日暴雨引发泥石流，今日又有人不幸遇难”，时间是1984年9月16日。
　　“公布死亡人员名单的时候，”秋石接着说，“父亲看到了宋思诚的名字，所以他有意把这条新闻保存了下来，他只想让人知道，这两个人不是他害死的。”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真相完全被揭开，宇飞突然感到自己很疲惫，他无力地向门口走去。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我们继续。”大厅里传来秋石的声音，音乐再次响起。
　　千千目送宇飞的背影渐渐走远，脸上隐隐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是留恋，是怨恨，还是伤感？没有人知道。

　　◆◆◆

　　早晨的太阳冉冉升起，把橘红的光芒洒向大地。
　　沙，沙，路边，一个女孩手握扫帚，专心地打扫着地面。她身穿蓝格子上衣，白色长裤，胸前系着淡黄色围裙，长长的秀发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给人的感觉清纯而秀气。
　　“雪倩，吃早饭了，待会儿还要搬货呢。”屋里响起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来了！”女孩答应一声，轻快地跑进房去。
　　这是一间花店，透过橱窗玻璃就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的一束束花，门顶的招牌上印着“圆梦鲜花社”一行大字。
　　餐厅里，桌上摆着今天的早餐，旁边，妇女正忙着数落自己的女儿：“你这个丫头，每天非得叫好几次才起床，今天又该迟到了吧？看看你雪倩姐，你有她一半我就算积了八辈子德。”
　　“没有我，怎么能显出姐姐来？对吧，姐？”女孩笑嘻嘻的说。
　　“吃你的吧。我可不想下次家长会再被你班主任批，还说什么父母在外工作，现在身边只有我一个人——亏你想得出来。”雪倩白了堂妹一眼，径直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手。
　　“雪倩你也多吃些，这几天肯定会很忙，晚上还要上课，不注意身体怎么行。”
　　再过两天就是情人节，来买花的人渐渐多起来，为了应付销售旺季，叔叔昨晚连夜开车进货去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
　　雪倩坐在桌前，开始狼吞虎咽。
　　来到K市已经几个月了，她白天在花店帮忙，晚上上夜大读书，生活过得平静而又充实。叔叔婶婶对待她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再加上那个活泼得过了头的妹妹，在这里，时刻都充着满家的气息。过去的事情渐渐淡化，只有深夜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偶尔想起。
　　张晴怎么样了？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应该一点都没变吧？还有海风和雨珊，他们应该进展得不错。接下来是……宇飞……他现在过的如何呢？
　　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立刻打断自己的思绪，转移掉自己的注意力——唯独在想到他时，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吱——”门外传来刹车声。“叔叔回来了！”雪倩丢下手中的面包站起身来。
　　“吃完再出去，有我呢。”婶婶笑着说，“把你累瘦了，你爸妈来找我兴师问罪，我可担待不起。”
　　“我来帮忙吧。”突然，外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难道是……
　　雪倩再也呆不住，快步走出餐厅。
　　一个身材高高的男孩正抱着一大捆玫瑰走进店门，花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到容貌。
　　“哎呀，真不好意思，来，交给我吧。”婶婶忙走上前从男孩手中接过花。这下雪倩终于看清了，正是宇飞！
　　她用手揉揉眼睛，的确是他，不是幻觉。
　　“你怎么……”雪倩一开口，却发现好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一下子结巴起来。
　　“我不能来吗？”宇飞比以前更瘦，笑容却依然那么灿烂。
　　雪倩突然说不出话来，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宇飞把一张纸递给雪倩。
　　“咦？这是什么？”雪倩不解地问。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宇飞神秘地回答。
　　雪倩用微微发抖的手展开纸页，熟悉的字迹再次出现在眼前：
　　——这一生我只爱你一次
　　——这一次我会爱你一生
　　看到这里，她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怎么又哭了？你哭的话，会让我很为难的。”宇飞忙掏出手帕为雪倩擦泪，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完。
　　“谁让你给我这个看的？就是要为难你。”雪倩低着头，用手背不停地拭着眼睛。
　　“你这个习惯还是一点都没改啊，大水一发起来就没完没了。”宇飞笑了。雪倩还是那个雪倩，笑的时候笑得肆无忌惮，哭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她一点也没变。
　　“我就是这个样子，不可以吗？”雪倩撅起小嘴巴。
　　“可以。这才是真正的你嘛。”没错，这就是最真实的你，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突然，宇飞拉起雪倩的手就往外走。
　　“怎么了？我现在正工作呢。”雪倩这时才注意到婶婶正冲着自己狡黠地笑，顿时脸红得像个苹果。
　　“请一天假好了。我要你帮我收拾房间，打扫卫生。”
　　“难道你……”
　　“我决定在这里一直呆下去，再也不走了，而且……”
　　“而且什么？”
　　“还要和你一起上学！”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两人渐渐远去，声音终于听不见。
　　我要在这个城市住下，就生活在你身边，不会再离开你，我要守着你，呵护你，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

　　内心独白：
　　雪倩（宇飞）：这一生，我爱你
　　香雪，我们来看你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情人节，选择这一天，自然有特殊的含义。
　　伫立在你坟前献上一束鲜花，此时此刻，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香雪，回想起来，一切如同一场梦，令人难以相信它是真的。一切都那么神秘，那么不可思议，就好像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前世、今生，原本仅仅在童话里听到的东西，却奇迹般地发生在了我们身上，换作谁，都会怀疑它的真实。
　　可是它却真的出现了，大千世界，就是这么神奇。香雪，你自始至终爱着那个人，爱得那么深、那么执著，天地都为你动容。可是你们最终无法在一起，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背景下，悲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我总在想，一个人生活的环境，究竟对他的一生会有多大影响？是否可以改变命运的进程？如果换成我，我能比你做得更好吗？
　　我不能。香雪，你的坚强、你的才华、你的痴情，这些都是我所不能及的，在你面前，我感到无地自容。我不配做你的今生，总觉得，我只会给你抹黑，然而，事实是，我就是生活在现在的你，这件事，谁也无法改变。我没有自信，一直在问自己：我究竟有没有能力成为你的骄傲，让你为我自豪？
　　香雪，我是你，但又有所不同。我不会成为你的影子，你也不会是我模仿的对象，我所能做到的，只是以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爱宇飞，如同你爱思诚。我会像你一样关心、照顾他，给他幸福，给他快乐，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为我们自己，也为续圆你的梦。
　　我相信，只要我们开开心心地活着，你就一定能含笑九泉。
　　——爱，是不是可以超越生死，一直延续下去？我再一次问起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身边的男孩微笑着摇摇头。命运也许真的存在，要不，人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和稀奇古怪的事情？很多东西，人的智慧是无法解释的。爱这种东西也是，它太深奥，谁也没办法了解其中的所有内涵，也许正因为这样，它才显得这么迷人。
　　——缘分又是什么？
　　——我想它应该是一条看不见的丝线，一头连着我，一头拴着你。这样，无论两个人相隔多远，总有一天会走到一起。人会死，但这条丝线不会消失，所以爱才有可能超越生死而存在吧。
　　——几十年后我们都死了，缘分还会继续吗？
　　——我说不上来。考虑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有时间担心这些，为什么不好好把握现在？
　　——是啊。过去是一场梦，未来太遥远，只有现在才是最真实、最值得珍惜的。
　　——所以，我们要好好把握住这每一时每一刻，绝不轻易让它虚度。每一天都是个新的开始，爱将永不终结。
　　挽起你的臂膀，我们一步步走下山去。天空中，薄薄的云静静流淌，冬天的寒意犹在，可春天的脚步已经不远了。香雪，我们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我们会再次带着我们的幸福、我们的微笑而来，我想，那才是你最希望得到的礼物。
　　不求生生世世长相守，只愿今生今世不分离。一千年的因缘太长太长，我们根本无法把握，来世的事自有来世考虑，我只能对你承诺，这一生，我爱你……

　　“佩佩，快点！”甬道上，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奔跑着。
　　“这么急干什么？我实在跑不动了……”女孩停住脚，弯下腰喘着粗气。
　　“你真是麻烦。”男孩转过身，等女孩恢复过来。
　　“嘻，你最喜欢的就是找麻烦，不是吗？”
　　“真是败给你了。快走，我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呢。”两人边说边拾级而上，与宇飞和雪倩擦身而过。可是他们依然旁若无人地交谈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孩子的存在。
　　“真不容易，他们总算在一起了。”男孩扭过头，注视着两人的背影，轻声说。
　　“真的很艰难呢。”小女孩一脸认真，“我们帮了他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的人需要帮助哦，所以，快点来吧！”
　　“你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
　　“看这个。”小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得意地摇晃着。
　　“里面装的是什么？”
　　“彼岸花的种子。我们要把它种满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好耶好耶。”女孩连连拍手，“你还真有办法。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再这么累了吧？”
　　“只要相信，彼岸花就会开放，展现出另一个时空。就像他们一样，有情的人，无论经历几生几世，最终都会走到一起，就让它的种子，播撒在每个人的心里吧。”
　　两人眺望着山下，宇飞和雪倩已经走远，只剩下两个小小的黑影。

　　那天，雪倩又做了个梦，梦里有两个熟悉的面庞，向自己幸福地微笑着，而后，他们转过身，挽起手缓缓离去，她注视着那两个身影越走越远，终于消失不见，视野中，只剩下遍地盛开的花朵，一直延伸到天边，看不到开始，看不到终点，一阵风吹来，鲜艳的花瓣漫天飞舞，犹如无数只红色的蝴蝶……

　　——《彼岸恋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