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春》卧秋霜

1、01将军与皇帝

　　入冬。燕国一带，气温骤降。
　　太阳还未升起，天也是冷淡的蓝。
　　一只金雕自北山腾空而起，掠过乌云，越过皇家的雕梁画栋、斗拱飞檐。
　　大殿内燃着火盆。温暖的火光，丝毫未缓解殿内冰冷的气氛。
　　君慕凉倚在龙椅之上，一手撑着下巴，琥珀色的眸子微眯，薄唇绷成一条直线。
　　“禀告陛下，卫国的百万大军，已、已经过了北山天堑，不消三日，就要直逼国都啊！”
　　“怎么，燕国最好的大将，连卫国一介村夫都不如吗？”
　　平静的语气之下，愤怒与恐惧的暗流无声涌动。
　　“去天牢，自己领罚。”
　　伏在御阶下的大将，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谁不知道君慕凉的手段？
　　高声叫骂的人被抬进天牢，再抬出来就只剩染血的白骨。
　　“陛下开恩！敌军统帅亲自领兵，见人就砍，直杀得浑身是血，跟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每次交战，在任何一方彻底被消灭之前，他绝不偃旗息鼓。
　　“而且，他工奇谋，善治军，燕国四分之三的兵力，都折在他手上……”
　　君慕凉剑眉微蹙，下意识地捏住颈上挂的半块玉佩，指节泛白。
　　天堑已被攻破。如若快马加鞭，半日便能抵达皇城。
　　加之，前线缺乏良将，军民群龙无首。看来，只得……
　　“摆驾，亲征。”
　　文武皆惊。
　　“陛下，不可！”
　　“前线战事危急，倘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君慕凉猛地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过群臣。
　　“只要燕国还在，朕就是你们的皇上，谁给你们忤逆朕的胆子了？再说……”君慕凉将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朕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遵旨……”

　　城楼之下，燕国与卫国的士兵，殊死搏斗。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城楼之上，君慕凉静立。
　　带着血腥气的狂风，将一袭明黄织锦龙袍吹得猎猎作响。
　　琥珀色的眸中，映着无边无际的猩红。
　　燕国士兵，各个浴血奋战。
　　可在卫国的那员大将面前，再勇猛的士兵，都是泥塑木雕。
　　那员大将，头戴红缨玄铁盔，手持镔铁鸳鸯剑，明晃晃一块碧玉护心镜，血淋淋一身金缕锁子甲。
　　君慕凉觑见敌将来势汹汹，弯弓搭箭，瞄准敌将的心口，一箭——
　　羽箭过处，护心镜应声而裂。
　　卫国士兵立刻聚拢，将还未缓过神的敌将护在当中。
　　敌将低头查看，拔出嵌在玉石中的箭镞，神色恍惚，嘴角漾起一个温柔的笑。
　　若不是自额角蜿蜒流下的、糊满了半张脸的鲜血，这神态，绝对算得上蛊惑人心。可在这形势之下，只能说诡异至极。
　　再抬头，敌将的目光，立即锁定了城楼之上的明黄身影，仿佛老鹰锁定了一只野兔。
　　君慕凉感受到灼灼目光，不悦地瞪回去，却换来更加放肆的打量。
　　终于，敌将开了口：“暗箭伤人算什么真本领？不如下来单挑，决一雌雄。”
　　君慕凉轻嗤，“就凭你？”
　　“与我一战。输了，我自会退兵；赢了，还请陛下做个小倌，给我尝尝滋味……”
　　士兵们各个面面相觑。
　　君慕凉怒极反笑：“好，看招！”
　　说罢，祭出长鞭，自城楼上一跃而下，飞身朝敌将直攻过去。
　　彗星袭月、长虹贯日，身形潇洒。
　　敌将亦拔出鸳鸯剑，架住挥来的鞭稍，眼底满是近乎疯狂的喜悦。
　　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

　　鸳鸯剑，碎骨鞭，一个削铁如泥，一个以柔克刚；一时间，剑光鞭影，飞沙走石。
　　两人过了百余招，不分胜负。
　　忽然，敌将探出左手，冒失地刺向君慕凉肋下，大半个身子都因为这记猛击而失去平衡。
　　君慕凉抓住机会，钢鞭扫向敌将的脖颈，运足了十成力道。
　　衣袂翻飞间，剑尖刺进了锦袍，鞭稍卷住了喉管。
　　敌将剑尖微挑，“嗤啦”一声将锦袍割开。
　　预想中的、大片雪白的肌肤，被一件贴身软甲覆盖。
　　敌将不满地“啧”了一声。
　　君慕凉猛地将钢鞭收紧，鞭稍倒刺割断颈上的红绳，嵌进血肉。
　　殷红色的血液，顺着鞭身缓缓流淌。
　　敌将低低笑了，喉咙间轻微的震颤，顺着钢鞭传至君慕凉掌心。
　　君慕凉神色晦暗，薄唇紧抿：“你的剑，给朕。”
　　敌将从容地收剑入鞘，将武器扔给君慕凉。君慕凉接了，随手别在腰间，目光始终不离敌将的脸庞。
　　“报上名来。”
　　“姓萧，名翎，字……”萧翎别有深意地停顿了一下，“子翼。”

　　君慕凉押着萧翎，亲自为他戴上镣铐。俊美的容颜，看得萧翎心痒痒。
　　是时候亮王牌了。萧翎抬手，手心里温润的光泽一闪而过。
　　君慕凉瞥见他手里的东西，愣在当场。
　　萧翎趁机捉住君慕凉的手腕，暧昧地细细摩挲。
　　君慕凉的手腕很细，他一手可以抓住两只……
　　萧翎的手被猛地挥开。
　　君慕凉捏上萧翎的喉咙，指尖刻意划过伤口，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萧翎盯着君慕凉近在咫尺的面庞，不知死活地舔了舔嘴唇。
　　“打入天牢。朕此生都不想再见这个人。”
　　君慕凉盯着萧翎饱含戏谑的双眼，冷声吩咐侍卫。
　　两个壮汉立刻抓着萧翎的手臂，将他拖走。
　　“哈哈哈，陛下，很快，您就会亲自来找我的，您会想再见我的！”
　　萧翎朗声道。
　　“再打五十杀威棍！”君慕凉咬着牙吩咐。

　　君慕凉快步走回营帐，屏退庆祝的军民，在确认无人打扰后，立即将手伸进袖中摸索。
　　萧翎在捉住他手腕、肆意调戏的当口，往他的袖中放了一物。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他心跳加速，手心冷汗涔涔，精神绷得如一根琴弦。
　　是半块玉佩。
　　啊，原来是个蟊贼。
　　他轻哼一声，摸向颈上挂玉佩的串珠……
　　玉佩安安静静地躺在衣襟内。
　　他睁大了琥珀色的眼，贝齿刺破下唇，浑身不住地战栗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控制着颤抖的手指，仔细检查袖中的玉佩……
　　半圆形的玉佩上，正面雕刻着一只雄鸳鸯，背面刻有“钦”。
　　玉佩侧面，是阴刻小篆：“长毋相忘”。
　　君慕凉大力扯下颈上的玉佩，昂贵的玛瑙珠撒了一地，他却毫不在乎。
　　他的半圆形玉佩上，正面雕刻着一只雌鸳鸯，背面刻有“翼”。
　　玉佩侧面，是阳刻小篆：“长毋相忘”。
　　两块玉佩拼在一起，形成一块完整的圆形玉佩，就连侧面的小字，都严丝合缝。
　　君慕凉倒在椅中，四肢发软，手却紧紧攥着合二为一的玉佩，连指甲陷进血肉，都毫无知觉。
　　心脏在胸腔内鼓噪，耳边传来少年人的嘶哑嗓音：“子钦……子钦……”
　　君慕凉想教人倒杯热茶，一开口却发现嗓子哑了，半声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