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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巫山神女 ...

  •   十三巫山神女

      暴雨倾盆而下,视野所及,到处是一片苍茫,树木和江水都疯狂的颤抖着。天地合一,乌云和土地的缝隙之间,闪电和雷鸣如巨蛇般蜿蜒穿梭,肆意奔腾。
      吴邪在雨里咬着牙奔跑,他的胃又疼痛起来,胖子那声吼叫回荡在他的耳边,“逃跑——”他似乎在这样对他叫着。
      吴邪背离房屋,向山上奔去。他的胃痛的要命,山路崎岖,雨水顺着石壁泼洒而下,这场逃亡霎时间变成了另一种自杀。
      后面似乎有人追上来,喧嚣声,脚步声,他们甚至听见枪声,擦着他的肩膀而过。
      吴邪只有拼命的跑,他们渐渐进入山腹,碎石在他的脚下滚动,雨下的更大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混在雨水里,慢慢的飘逸开来。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惨叫。
      吴邪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回头,他后面的闷油瓶脸色严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停下,继续往前。
      吴邪只有继续奔跑,隐隐约约的,又是几声惨叫,还有枪响,然后就安静下来,一切都被掩盖在暴雨声中。
      这样的寂静并不代表着安全。
      相反,吴邪能够感觉到,香味越来越浓了,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们!致命的危险像是张开巨爪的魔鬼,对他们一步步紧逼——
      吴邪大病初愈,身体已经支持不了这样剧烈的奔跑。终于,他脚下一滑,向下扑去。
      Cao!他在心里暗骂一声。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迅速的用左手撑地,右手同时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泥水溅在他的脸上,他的手掌和膝盖被那些尖锐的石头磕得生疼。
      吴邪有几秒钟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东西,但他撑起身体,奋力对闷油瓶喊:
      “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
      闷油瓶紧跟在他的身后,看见吴邪倒下去,他停下了脚步。
      吴邪大口的喘着气,他一转身,就看见闷油瓶的背后,无数红色的人影围了上来。随着那些人影的靠近,吴邪闻到了更加浓郁的香味。
      女人吗?还没有来得及诧异,看清楚那些人以后,一阵寒意自吴邪心底冒起。那些人都穿着诡异的,鲜血一样的红衣,眼神空洞无物。
      这华丽的杀手阵容,果然是大手笔——太荣幸了。吴邪笑起来,但是握匕首的手一点也没有抖。
      闷油瓶淡淡的看着吴邪。吴邪没有看他,只是死死盯着他背后那些追杀者,嘴角带了一丝微笑,说:“你快走,这些人我来解决。”
      闷油瓶并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淡然又清澈,毫无波澜。他安静的看着吴邪,然后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些追杀者,把吴邪挡在身后。
      吴邪喊起来:“你这个白痴,叫你快跑!”
      闷油瓶并不搭理他。山道很窄,红色的人影迅速包围上来。闷油瓶守在吴邪前面,慢慢抽出了背后的黑金古刀。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个笨蛋!吴邪在心里骂,万一他们有枪怎么办?他站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风吹得谷间树木前仰后合,悬崖石壁上,雨水瀑布般披泄而下。他的视线里就只剩下闷油瓶挡在他前面的那个背影,并不强壮,但无比坚定。
      吴邪笑起来,好吧。无所谓了,反正事已至此,反正我们还在一起——放手一搏吧。
      厮杀,发生在一瞬。
      红衣人如同飞蝗,向他们扑来。闷油瓶长刀出鞘,带起一片沉沉的光芒。
      漫天阴霾之下,鲜红的血肉横飞。
      闷油瓶的刀像是一阵风,切断雨帘,卷出一道水的回旋,所及之处便是血花飞溅,哀嚎遍野。他的刀下毫不留情,鲜血披身,他的表情依旧淡漠。只是鲜血和香味混杂,在雨中愈加浓郁。
      吴邪有那么一丝晃神,感觉这个人和死亡那么相称,简直像是从地狱而来的幽灵。但是立刻他就嘲笑自己,哪一个幽灵会有像他一样清澈的眼睛。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很快的,吴邪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闷油瓶黑金古刀打开的缺口,瞬间被潮水一样涌上来的红衣人填满。
      他们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从山道两边高耸的光滑的石壁上爬下来,从地缝中钻出来,从阴暗的地方挤出来。他们一层一层的涌上来。吴邪吃惊的发现他们没有枪,甚至没有刀,但是这并不值得庆幸,因为他们的武器是——
      牙齿和爪子。
      惨白的,可怕的,尖爪。
      吴邪一开始以为它们穿着血红的衣服,直到他把匕首刺进它的心口,才发现,那其实那是——它们的皮肤。
      粘腻的,留着红色汁液的皮肤。
      吴邪感到胃里一阵恶心。
      这些家伙不是人。
      比起人来,它们更像是活动的尸体,然而它们也不是粽子,难道又是妖怪吗?
      它们龇着锋利的牙齿,尖锐的指甲比最锋利的匕首还要致命。吴邪一个不小心,已经被划了好几道伤口。
      相比之下,闷油瓶的刀还是那样快,转瞬围着他的妖怪都被砍成了一滩血肉,但不知为何,也不知闷油瓶身上有什么,妖怪们并不畏惧,似乎反而越围越多,简直像是要把他活埋在里面。
      不知不觉当中,吴邪和闷油瓶渐渐被隔开了。
      吴邪一手扼住一个妖怪的喉骨,咯噔一声把它拧断,一手匕首准确的刺进另一个妖怪的肺,那个怪物像个敞开的风扇,呼哧呼哧喘着,倒在地上。推开两具尸体,吴邪气喘吁吁,转头看一眼闷油瓶,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妖怪都涌向了闷油瓶,他已经被血红色彻底的埋起来了。
      吴邪吃了一惊,立刻提起匕首,冲了上去。
      交叠在一起的血红色肢体蛆虫一样蠕动着,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诡异的香气。吴邪拉不开它们,只好用匕首扎下去,那些肢体扭曲着,让他看不出来是什么,他疯狂的扎下去,每扎一下,就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嚎,但是无济于事,雨水里,妖怪纠缠而成的血球,就像是一团巨大的,变异了的血淋淋的内脏,蠕动着,企图消化掉被它困住的闷油瓶。
      这让吴邪作呕,那香味愈加浓郁了,阴云低垂,雨水瓢泼,吴邪脑子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云雨旧时带异香——
      他娘的,这些,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巫山神女吧?
      吴邪心中一凛,冷汗混合着雨水流下来。
      吴邪手里的匕首已经卷了边,他没有察觉,只是拼命的,一遍又一遍划开那个巨大的胃囊,脓水和血水沾了他一手。
      闷油瓶在那里面——
      他莫名的涌起一阵恐慌,几乎像沃土一样滋润着他的疯狂,把他的神智挤到了九霄云外。他大声的,不断的喊着:“你没有事吧?”
      他不知道闷油瓶在里面能不能听见,他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反复劈开坚硬的骨肉,让他的手臂肌肉严重的拉伤,但是他也感觉不到了。
      雨水淋在他的眼前,一切疼痛的感觉,焦虑的感觉,绝望的感觉,他都感觉不到了。
      他只是想,如果再也见不到闷油瓶,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还不如,自己也在这里,和这个该死的女妖同归于尽。
      他嘶吼着,一遍又一遍把匕首扎进去,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扒开那些创口,他的手臂也被吞噬进去了。
      他顾不上这样,只用沙哑的喉咙喊着闷油瓶的名字,直到精疲力竭。
      雨水混合着浓郁的香气,简直令人窒息。

      忽然,一截黑色的刀刃,从巨大的肉球的内部刺穿而出。
      雷鸣翻滚奔涌,整个山峦都哀鸣一声。
      妖怪们卷成的巨大胃囊在一瞬间停止了蠕动,接着,那截刀刃就顺着球体的中轴线,迅速的切割,把它整个剖了开来。
      “啊——”
      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从球体的内部迸发出来,回荡在狭窄的,黑暗的山路之间,激荡起无数可怕的回音。
      黏稠的血液从切口流淌出来,馥郁到令人作呕。
      吴邪顾不得这些,他把手臂探进去,他几乎已经喊不出声音,他嘶哑的低唤:
      “你没有事吧?你在哪里?”
      一瞬间,妖怪的尸体如一朵开败的花,纷纷散落。闷油瓶撑着他的黑刀,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依旧是那样清澈,即使满脸是血,也遮掩不住。
      又强大,又淡漠。
      吴邪死死的握着匕首,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闷油瓶看着吴邪,慢慢勾起一个温暖的笑容,他覆上吴邪受伤的、颤抖的肩膀,低声说:
      “没事了。”
      那一个细微的触碰,就让吴邪所有的魂魄都回来了。他怔了很久,扯开一个似笑又似哭的表情,说:“靠,老子要被吓死了。”
      这时候,吴邪才感到手臂疼的要命,几乎握不住拳头。
      卷了边的匕首“啪”一声落在地上。
      但是吴邪还是执拗的,用那只颤抖的手臂抓住了闷油瓶的衣领,他说:“我他娘的知道你是故意的,你肯定用了什么办法引它们聚起来。你下次要是再敢这样,你试试看,你再敢,老子就……”他说不下去了。
      闷油瓶看着他,一直淡然的眼睛里,涌出了平和又愉快的光芒。他低头,温和的对吴邪说:“以后不会了。”
      雨浇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吴邪盯着他看了好久,终于叹了一声,嘟囔道:“相信你的话,我就是白痴了。”
      这样说着,吴邪的手从闷油瓶的颈项上缓缓的落了下来,落进闷油瓶的手里。

      两个人现在都浑身伤痕累累。他们靠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下面,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
      吴邪脑子乱乱的,里面塞满了东西,再不加以整理的话,就要信息爆炸了。
      行云布雨,身带异香,除了相貌,简直和宋玉描绘的巫山神女一模一样。只是女神成了妖怪,难道传说背后的真相,都是这么不可靠的?
      吴邪忽然跳了起来,他想到,他曾经收过一张碑帖,石刻引《墉城记》:“瑶姬,西王母第二十三女,称云华夫人……”瑶姬即是巫山神女,那么也就是说,这些怪物,就是西王母的最小的女儿!?
      这个发现让吴邪手脚冰凉,即使冥冥之中一直似乎有所联系,但这毕竟还是太过直接,让他一时几乎无法回神:这一切到底和西王母有什么关系?
      他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闷油瓶。闷油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他的表情变得很安然,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胸有成竹了。
      吴邪当然不知道闷油瓶在想什么,他脑子里有很多线索,乱成一堆。他必须一根一根抽出来,细细的整理。
      他开始回想《杜诗详注》,想到自己一开始并没有看到“二”,现在他想起来,那也许是自己的疏忽:诗集中有若干首雨诗,标题皆为《雨》,有一首,被注上一个“二”,而他当时看的时候,可能把它当作了雨诗其二了。
      吴邪懊恼的拍脑袋,却死活也想不起来那首诗讲的是什么,他叹息,如果还记得的话,也许可以帮他们指示一下前进的路。
      他告诉闷油瓶他的想法。
      闷油瓶站了起来,他拉着吴邪的手,表情愉快又轻松。诗句从他的舌尖诵读出来,他的声音低沉又迷人,说不出的动听。

      “楚宫久已灭,幽佩为谁哀。”

      爱着神女的襄王已经灰飞烟灭三千年,闷油瓶拉着吴邪,崇山之间,风拂过他的身畔。与神话无关,他们跨过地上死去的巫山神女。

      “侍臣书王梦,赋有冠古才。”

      屈原已经投江,士大夫都做了古。活着的是蝼蚁,然而比蝼蚁更渺小。雨水渐渐变小,乌云散去。闷油瓶诵读着诗句,江水拍打着石壁,他拉着吴邪,向着山崖走去。

      “冥冥翠龙驾,多自巫山台。”

      他站定了。雨已经停了,乌云之间,阳光探出金色的长箭,峡中江水瞬间如同被劈开,一半幽绿,一半灿金。
      他站在悬崖之上,诵读着诗句,向着西方伸出一只手去,夕阳为他披上了一层鎏金的灿烂光华。他的另一只手,仍然紧紧的抓着吴邪的手。
      吴邪一瞬间只觉得不能呼吸,西方夕阳沉下的地方,一只青色的鸟盘旋而来。
      再近一点的时候,吴邪终于发现,它不是鸟。它有着蛇一样长的身体,触须缎带一样飘荡在云朵里。晚霞流淌在它的身上,彩光万千。它携云带风,呼啸而来。在崖前,它携起一阵快风,吹过吴邪的面颊。
      他娘的,那简直就是一条龙!
      那东西向闷油瓶低下了头。
      “它,它是什么?”吴邪因为吃惊过度,说话都不利索了。
      “翠龙,穆天子的坐骑。”闷油瓶说,他拉着吴邪,坐上了龙的脊背。
      吴邪只觉得龙的脊背又滑又冷,简直和深井里的水一样。他们坐上去以后,龙便腾云而起。一瞬间峡谷、江水都坠到了脚下。吴邪吃惊的大声问闷油瓶:
      “这个是梦,还是现实?!”
      闷油瓶回过头,他遮住了吴邪的眼睛,低声说:
      “别叫。马上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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