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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他不想活了,整个织墓崖便给他陪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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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墓崖。
已近深秋,凉风扑面,残花满地。
她扫着阶上的落叶,抬眼看了看天色,放下扫帚转身进了内殿。
镂空雕花床上,那人静静躺着,无声无息。
这一回,他睡了半个月。半个月来,一次也没醒过。
她不懂得他得了什么病,不懂得他为什么会这样睡着,她心里很恐慌,怕他睡去了便再也醒不过来。
会醒不过来么?那样清冷的像仙人一样的男子,应该不会死的吧。
弓彩把药汤放在一边,轻轻为他掖好被角。
她的药早已没有任何用处了,她治不好他。可他每次醒来,都习惯了去喝她的药。因为井歌希望他喝,井歌说喝了会好,所以他每次醒来,其实只是为了喝这药,喝了便又睡去。只是井歌想怎样便好,井歌的事才算事罢了。
弓彩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看着他睡,有时一看便是一整日,直到泪痕都在脸上干透。他,是个她看着便要哭的男子。
“弓彩。”那人幽幽醒来,喉音轻柔,好似从来没有在睡的样子。
她喜极而泣,忙扶了他起来,递上汤药。
“现在是什么时日了?”
“公子,是九月九,再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井歌他好么?”
“公子放心,城主昨日来了,现在应该在刺啬大人那里吧。”
他轻轻哦了一声,便躺下身去,闭上了双目。他又睡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弓彩收好药碗刚要退出去,却听见他的说话声,他没有睁眼,只是轻轻说着:“把她们都遣下山吧,你也不要来了。”
“公子!”手中的药碗一个不稳翻碎在地上,她呐呐问他,“你不要弓彩了?”
“不要了。都走了吧,谁都不要再回来。”
弓彩蹲下身去收拾碎片,泪水涟涟,她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公子说不要便不会再容许她们出现在青碧宫,她们不是井歌,所以没有撒娇的权利。
抬着眼去看床上的人,她满心不舍,可又如何呢,终究是再不能见面了。
流连地退出去,打开门,天光熹微,室内烛火熄灭,剩一层残余的暗影,她回头看了一眼,终是合上了门。
“公子……”她哭得蹲到地上去,总觉得井兔公子一句不要便断了她的前路,她不知今后还要做什么,她觉得生再无意义,不自觉地,她已握紧一片碎瓷划在手腕上……
腕上蓦地刺痛,她清醒过来,脑海里闪现过他的脸,蓦地站起:“莫非公子不想再醒过来了?”心下徒然一片锥心的害怕,她转身去推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了,无论她使多大的气力,那扇合紧的门始终纹丝不动。
她忽然明白过来,那个人不会再醒了,他谁也不要了,他不想再醒了,他没有病,他只是不想再多活了,他不愿意活了啊……怎么办?
弓彩颓然坐倒,灵动的大眼似浇熄的残烛,徒剩灰烬。
天光破晓,织墓崖上终年绽放的桂花在第一道光里瞬间凋零,残瓣落地,顷刻间化为腐泥,桂枝枯朽,只是一句叹息,便震得满树断裂。
本桂香满盈的织墓崖,一夕之间,弥漫着浓烈的死亡之气。
桂花凋零,这在崖上代表什么?是灾难,是毁灭罢。
一时之间,崖民集聚,齐齐跪在青碧宫外,只是那雕花的木门深锁,无人来应。
刺啬在高墙上见到这一幕,眉心紧锁,现出一片忧虑的神色来。
他跃下墙头,几个身形的转越便去了他的梅花酿酒窖。
“小当子!”他大声唤道,酒缸后探出一个头颅,流荒当歌醉眼朦胧地瞅着他看,“干吗?”
“快跟我走!”刺啬过去拽起他,硬拖着他出了酒窖。
“去哪里?”
他被刺啬夹着带到了空中,有些不满的嘟喃道:“什么事把你这把老骨头急成这般年少气盛?”
刺啬抿着唇不说话,几个云跃挟着他飞入了青碧宫。
他的眼里,青碧宫四处画了符印,层层封闭了里面的人。
“进不去。”他低低说了一句,丢开流荒当歌,张手便结了一个符印四下打开去,弹在那房壁上一下子又凝了光反射回来,他侧身避过,一脚踢在流荒当歌身上,大吼:“起来!”
流荒当歌让他这般一吼,吓得酒醒了七八分,他一个翻越立起身来:“发生什么事了?”
刺啬面目凝重,说了一句:“他要死在里面。”
“哥哥!”流荒当歌大叫出声,满眼疑惑,“为什么?”
刺啬却忽然笑了,眼底流转着些许光亮,他说:“小当子,来不及了,快把崖上的人送下山去!”
他眼里的符印蓦地火红了一片,通通焚毁。
“快走啊,快走啊!”喊声震天动地,人群推推搡搡往山下跑。
遍地是枯萎的枝桠,流水干涸,岩石崩裂,轰隆隆的巨响在地底吞咽滚动,仿若地底的怪物蛰伏许久,随时醒来。
“朋怪,你怎么还站着?快走啊!”老赵一路奔跑下来,看见站在路间的清瘦男子忙推了他一把,可他摇晃两下仍是站着不动。
老赵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吼道:“桂花凋零,地火破土,你想做个新鬼陪了那地下妖孽么?织墓崖要塌了!”
“是白妖姑娘……我看见她了,她刚刚上去了……”朋怪呐呐地指着山上,口里兀自念着,“她上去了……会死啊……”
“你是想她想疯了吧?那白妖姑娘七年前就死了,公子带回她的碎骨埋在崖上的桂树下,哪里还有白妖姑娘?”老赵气极,情急之下只好拖着他走。
两人刚刚移开脚步,那原先站着的地上倏地现出一道裂纹,红焰冒出,刹那焚出一片焦土。
桂花凋零,地火焚干。
他不想活了,整个织墓崖便给他陪葬。
织墓织墓,织的便是他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