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金》唇边月

1、月黑杀人夜

　　天祐二年（905年），吴王杨行密派刘存攻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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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本无罪
　　只不过恶人多半夜出，所以夜没脸见人
　　更是惩罚自己，将身子刺出无数个透明窟窿
　　——便有了灿烂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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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风，如龙之舌，轻轻舔舐着夜，还有灿烂星空。
　　江夏镇，在鄂州几十里之外。
　　如同甜睡小兽，匍匐得静谧安逸，偶尔微哼几声。
　　或远或近的人家，暗夜里，溢出灯火光亮。
　　偶尔几声犬吠，端的是平和已极。
　　轰然而至，一阵马蹄声震碎了宁静。
　　无数火把，犹如狂躁的火蛇，窜进了江夏镇。
　　犬吠声四起，其声凄惨呜咽，如同被虎狼咬住了脖颈！
　　富商宋韫家中，一群兵痞如狼似虎蜂拥而入，惊叫、惨叫、尖叫……
　　兵祸！杀人夜！
　　百十火把犹如坟茔间鬼火，团团围住宋韫一家二十余口，阴冷萧杀之气如地狱狂飙骤起。兵痞劫财之后，便会屠戮满门不留活口，一场屠戮惨剧不可避免。
　　宋家，被一把大火烧成白地，宋福金在督军公孙止怀里哭晕了过去。公孙止叹了口气，抱宋福金放到马上，径直回了军营。
　　公孙止救宋福金的原因很简单，她像极了他女儿。相貌、语气都像。
　　宋家只活下来两个女子，一个是九岁的宋福金，另一个是嫁进门仅半年的美妾柳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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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明媚，军营里上百座帐篷皆相距一丈远排布，秩序井然。靠近河边的厨帐飘起缕缕炊烟，紧挨的圏马处早就忙活起来，几个老兵侍候上百匹马儿，添草喂料，如同侍候祖宗。
　　老兵陈实抱一捆干草放下，看看左右无人凑到马倌魏光宗身侧，神秘兮兮道：“老大，听说每人要分二十两银子，有这事么？”
　　“分就分，不分就不分，打听多了惹是非。你呀你，从军十几年，还这样不晓事？”
　　魏光宗给他一个白眼。
　　人家说的都是贴心劝慰话，陈实无可指摘。
　　“不是这个道理啊，听说他们灭了一家二十余口抢银子，这要传到霍将军或是刘帅耳朵里，不是砍头大罪过么？”
　　“嘘——”
　　魏光宗迅速做了一个噤声手势，急色加瞪眼。
　　“别说啦！长官给你喂马的钱，可没给你传闲话的钱。再者说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你我着急有个甚用？老兄……千万别咸吃萝卜淡操心！”
　　“唔……”
　　陈实登时哑口无言，心中更是佩服魏光宗。
　　人家进军营仅仅两年，自己十年，人家当了饲马倌管十来个人，自己仍旧马夫一个，这便是差距。
　　不由叹口气，魏光宗见事明白，自己一朝一夕是学不来的。
　　魏光宗见他郁郁的，转为戏谑表情，眉飞色舞。
　　“昨晚指挥使军帐里有女子呼喊了半夜，嘻嘻，附近军帐都睡不着，你听到了么？”
　　陈实当然听到了，自己还是五指姑娘侍候的。
　　偏不顺着魏光宗话茬，一本正经回怼，“长官给你喂马的钱，没给你传闲话的钱吧？”
　　“哈哈……”魏光宗笑道，“你懂个屁！咱们做下兵的不可妄言政事，谈风月却是无碍。人总得合群不是？大家都谈，就你不谈，不是孤立自己么？”
　　陈实仔细咀嚼其中深意，魏光宗大事不糊涂小事更明白，这家伙前途无量啊。自己呢？身板不强壮，头脑也差，索性跟定他没准也能混个出身。
　　“老大，你看看你怎么亲自动手？这等活计叫我一声便好了嘛。”
　　陈实不由分说，抢过魏光宗手里的料叉。
　　“行，陈老哥，你是个能共患难的兄弟！……要知道有多少人可同富贵，却不可同患难，老哥你够交！”
　　魏光宗挑起大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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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撒进军帐，柳眉儿缓缓张开桃花眼。
　　……感觉腮边黏糊糊的，是杜伦令人恶心的口水痕迹。身上也黏的难受，不由想起夜里一波又一波的酥麻入骨。小命都攥在人家手里，索性狎昵温存、魂消意尽放一荡享受。
　　鬼脸杜伦头颈扎在被子里，露出伤疤累累的后背，还有黑毛密布猩猩般手臂，鼾声尚未停歇。
　　目光逡巡着地上缎面绣鞋，小心翼翼掀开被子一角，柳眉儿被一声呼唤吓得缩进被子里蒙住头脸。
　　“军门，霍将军有请。”
　　一个健壮军士挑帘进来，隔着幕帐又说了一遍。
　　“军门，霍将军有请。”
　　杜伦忽地起身，拧着眉骂道：“他娘的，睡个懒觉也不成！”
　　顶头上司霍文将军是个杀神，有人敢迟到，便会被推出辕门砍头！杜伦口里骂得厉害身体却很诚实，快速跨过蒙住头脸的柳眉儿跳下床。
　　杜伦胯间丁零当啷，裸着身子下地，拎起床边裤子便套了进去。看到内裤尚在地面凌乱，时间紧迫也顾不得了，系上裤带便穿了牛皮靴子。
　　杜伦忽然童心大起，顺手掀开被角对美人做了鬼脸。鬼脸仅仅是个形容名词，若真的由鬼来做，岂不是要吓死人？
　　昨晚被抱进军帐，柳眉儿心惊胆战黑夜中没看清，现下杜伦的鬼脸，惊吓得她差点吐了。
　　其高耸额头纹路纵横，三角眼眶岩石般坚硬，眸子如深井暗洞幽暗漆黑深不见底。此脸，便是一年四季寸草不生之地，比沙漠更荒凉，传说中的麻拉戈壁。
　　有句话说：闭了灯都一样。
　　柳眉儿瞬间明晰什么叫不一样，躲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昨夜舒爽瞬间变成惊惧与恶心，自己竟被鬼强了！
　　杜伦哈哈大笑，快速穿戴好盔甲大步离去。
　　好半晌，被角悄悄欠了缝隙，见四周毫无动静，柳眉儿才抹了泪掀开被子。
　　皱着眉，扭了扭酸软腰肢，她裹一件被单子起身。后背鞭笞之处仍旧隐隐作痛，心中暗骂宋韫不止，床上温存的宋韫竟下得那样狠手。同时也埋怨表兄路易，若不是他贪心不足，非要将宋家三万银子偷个干净，哪能被宋韫怀疑到自己头上?
　　后悔莫及啊。
　　当初偷出两万银子便随路易逃了，何至于被恶鬼杜伦抢到军营？何时才能逃出去找亲爱的表兄啊，柳眉儿哀叹一声，一筹莫展。
　　事后沐浴已成习惯，柳眉儿忽然想到宋福金倒霉蛋还在外面，折磨宋福金打水，便等于报复宋韫的鞭笞。
　　军帐根处，几层破帐篷布缓缓被顶开，宋福金戴着两个黑眼圈探出脑袋。昨晚大帐里狼哭鬼嚎，恨她牙根痒痒。贱人！一文钱都不值的贱人！
　　她瘪瘪嘴又流下泪来，父母去了，如同秤砣栓在心头，下坠得痛彻心扉。
　　瞄了一眼大帐，杀父母之仇的王八蛋，还有人尽可夫的姨娘，老天应该霹雳直下劈死他们才对！
　　“福金！快去给我烧沐浴汤水来！”
　　大帐门幕布掀开缝隙，探出狐狸精柳眉儿狗头。
　　“还不快去！……磨蹭什么！找打么？”
　　看到宋福金抹泪，柳眉儿心中无比痛快。
　　宋福金暗叫自己的名字，福金你要忍，忍着寻时机逃跑，等攒足够力量，回头找狗日的报仇。
　　兵营边上小河潺潺，河水清冽入骨，冷水溅上手臂，宋福金打个冷战。偷偷侧头看向军营，大门前十几个兵士腰间皆挂着箭壶，约莫自己逃不出刁翎箭射程。
　　宋福金怔怔地看着河水，警告自己，受再大的苦也要隐忍，时机到来之前，绝不可乱了方寸。
　　抬头看去，对岸坡地上有一扛锄头的破衣烂衫男子，似乎在窥探军营，衣衫虽破面色却很是白皙，不像真正农夫。
　　这是逃走的机会么？不管是不是，宋福金背对着军营向农夫打手势。农夫看了她一眼，随即不停脚匆匆离去。
　　宋福金紧张的不行，不知农夫是否会想办法帮自己。心事重重回了军营，打水、烧水，侍候柳眉儿沐浴。柳眉儿将亵衣裤也交给她，洗了一回，痛骂洗的不干净，第二次重洗。
　　柳眉儿指手画脚、指东又指西，使得宋福金劳累了一整天。弯月升空之时，疲惫不堪的宋福金盖上破帐篷便睡着了。
　　浅睡没一会，宋福金被重重脚步声惊醒。那人身上有盔甲，手里提着一盏风灯，大踏步进了军帐，正是杀父母的仇人杜伦。
　　杜伦一进军帐，不由分说抱起柳眉儿便按在床上。柳眉儿想哭不敢、想挣扎更不敢，惊恐中被杜伦蹂一躏个半死。
　　宋福金半夜又醒来，军营里只有或远或近的打鼾声，除了狐狸精与自己，都是些糙汉子。钻出破篷布，她眼中包着一团泪水，双膝跪倒双手合十向苍天祷告，祈求父母保佑，盼望农夫能来解救。
　　祷告了一圈，长叹口气，一个农夫如何闯进军营救人？不是自己想瞎了心吧。
　　“杀呀——砍翻了这群吴狗啊——”
　　忽然喊杀声四起、人喊马嘶，火把乱窜。
　　宋福金发懵不已，难道真的是有人解救自己，不会吧？
　　四周喊杀声、火把越发靠近，一标人马纵横驰骋来回冲杀。宋福金惊悸着望去，那些人也是军士打扮，似乎不是救自己的。不好，是偷营劫寨！
　　两军厮杀，自己别成了替罪羊啊。宋福金赶紧钻进破篷布藏身，仅余一条缝隙胆战心惊向外看。
　　杜伦提着大枪刚踏出大帐，便被飞马而来一个红脸堂将军方天画戟刺中，破麻袋似的一头栽倒。
　　红脸将军下马进了大帐，看到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柳眉儿，兴奋得口涎长流。
　　“美人！哈哈哈……开荤喽。”
　　随后扛起柳眉儿就走，大步出了军帐扔在马上，也不管女人被马鞍子硌的大叫，上马狂飙而去。
　　老天开眼啊……爹、娘……咱们报仇了！宋福金攥紧双拳，看向尚在抽搐的仇人。
　　周围喊杀声不绝，宋福金悄悄钻出破篷布，现下便是最好逃跑机会。她猫着腰躲在帐篷阴影里寻机要逃，忽听杜伦母猪一般哼哼，显然还没死透。
　　她蹑手蹑脚过去，只见杜伦浑身是血，嘴里不停哼哼，还差最后一口气。宋福金仗着胆子抄起大枪，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要亲手报仇！
　　大枪份量至少三四十斤，宋福金使出吃奶力气才举起，哆嗦着瞄准杜伦脖颈，一咬牙猛的刺去。
　　杜伦忽然睁开眼，如同狼目闪着幽蓝的光，血污双手迅疾伸出抓住了枪头。
　　宋福金大骇，抓紧枪柄狠命下压，她力气如何比得过牛一般的杜伦。
　　眼看大枪被夺，宋福金必死无疑。身后忽然伸过一双大手猛推枪柄，‘噗’的一声，枪尖刺进杜伦喉咙。
　　“公孙……”
　　杜伦嗓子里含混说了半句，便一命呜呼了。
　　“快走！”
　　公孙止抱起宋福金，飞身上马一溜烟而去。
　　这一切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他便是魏光宗。
　　魏光宗不明白公孙止为何诛杀杜伦，隐身在暗处看着公孙止护宋福金飞马而去，他一言不发悄悄退走。
　　一直跑出十几里开外，已是天光放亮，公孙止抱宋福金下马，“娃娃，你自寻生路去吧，某家还要回军营。”说罢，公孙止搬鞍上马。
　　“恩公！小女子叩谢谢恩公救命大恩！”
　　宋福金跪倒在地，泪水滂沱。若不是这位将军两次相救，自己已上了黄泉路。
　　“这边大战在即，只有往东吴国境内安全些，若是去广陵最好，速速逃命去吧……驾！”
　　公孙止打马飞奔而去。
　　“恩公——您的名字还没……”
　　想报恩也找不到人，将军复姓公孙，名字尚且不知。马蹄声越来越远，宋福金抹了一把泪水，按公孙恩公说的，一路向东去广陵。

作者有话说

　　夜本无罪
只不过恶人多半夜出，所以夜没脸见人
更是惩罚自己，将身子刺出无数个透明窟窿
——便有了灿烂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