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是故乡》南国先生

17、孽缘

　　“姒音！”顾盛喊了他的闺名，辩解道，“你怎会这样想？父亲于我有大恩，我怎么会加害于他？当年父亲执意要求溪儿改姓白，兼祧两姓宗祠，又不许我纳妾，我的确心有不满，这传出去，我岂不成了入赘，要我顾家颜面何存？但我并未做出加害之事。王管家找到我，说是可以帮我向父亲进言，我也答应他，事成之后将他女儿纳入家中。可也仅此而已，父亲遭人下毒之事，又是谁人告知于你？”

　　白姒音眉心微动，只一瞬之后又在眸间聚起怨恨，大笑道，“到了今时今日，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她灰白的鬓发上绑了一根青色的破旧头绳，头绳的边缘越早就毛躁抽丝，那是顾池的旧物了。

　　“我于你有愧，你想我死我不怨你，可潮儿无辜，你可愿放过他？”顾盛浑浊的眼里尽露出几分悲凉。

　　“你如今一副慈父的模样又装给谁看？池儿和媛儿重病时你在做什么？”提到故去的孩子，白姒音怒极摔了手里的念珠，串绳猛得蹦断，精雕细琢的菩提珠子蹦得满地都是。她斜睨着顾盛，声音变得越发尖锐，“我放下身段求你，我甚至可以不计较你纳妾的事，只求你带着池儿和媛儿去京城神医谷求医，你为什么不去！”

　　“我并非不愿，可神医谷隐世多年，我根本不知何处去寻。更何况当时顾氏的买卖刚刚得以复兴，族里的叔伯兄弟眼睛全盯在我身上，我不敢有半分懈怠啊！如真如你所说，放下偌大家业去四海寻医，我又怎对得起顾氏满门！”顾盛言辞恳切得辩解道。

　　“你总有诸多说辞，说到底不过是放不下富贵。孩子与你而言并没那么重要罢了。”白姒音猛然咳嗽起来，指着门口说，“我与你再无话可说，你要想报官拿我，尽管拿便是了，偿命还是坐牢我奉陪到底，我去地下看着你！”

　　顾盛欲言又止了片刻，最后还是没再开口，蹒跚着走出了小院。

　　夏夜里，草丛间满是萤虫，和新婚那年一样。夜景依旧，人却殊途了。

　　翌日清早，便有洒扫的婆子来说，顾夫人于前一天夜里去了，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已经僵了。

　　顾盛闻言呕出一口血来，病情进一步加重，乃至卧床不起。

　　嫡母过世，父亲病重，家里此前一摊子事也没个着落，顾渊忙得脚不沾地，只几天便瘦了一圈。

　　顾盛昏迷了几日醒来后，睁眼便瞧见沈轩坐在床前替他煎药。

　　“老爷醒了。夫人的事…..节哀吧。”沈轩安慰道。

　　顾盛费劲得转了转眼珠，半晌才开了口，“把张妈叫来。”

　　沈轩颔首，吩咐了管家快去。

　　结果那婆子听说顾盛喊她，百般拖延，又是头疼又是要去茅房，最后管家等得不耐烦了冲进去，人已经毒发身亡了。

　　顾盛听说这事竟也不大惊奇，只是大笑了几声，口中喃喃了几句旁人听不清的话，便又昏厥了。沈轩却是听清楚了，他说，“竟是她。”

　　沈轩思索半日，猛然醒悟，去了停尸处，撩起了张妈的袖子，果然在她小臂内侧，纹着一只蝎子。

　　“妈是说这个张妈才是顾家悲剧的导火索？”顾渊喝着参汤，眼下乌青一篇，几天没合眼此时理解起来多少有些费劲。“我这两日特意差人查了，这蝎子是南疆八十部之一的毒蝎部的图腾。南疆各部都善用毒，毒蝎部除毒之外还极善用蛊，邪乎得很。在南疆，其他部族都看不上他们，但同时也怕他们，总之是个很微妙的存在。三十多年前，南疆与大周开战前，江南一带有不少南疆的商人来买米面。我曾听二姨娘提过，这张妈不是本地人，是跟着一伙行商来此处寻活的。白老爷瞧她会学医药便留下了她。后来夫人出嫁也是带了她一同嫁进的顾家，这才让她在顾家颇有体面。”

　　“这就是了。”沈轩颔首，“她借着顾家内斗重新勾搭上了毒蝎部的人，险些坑完整个顾家。”

　　“可是为什么呢？顾家与他们应该并无渊源。”顾渊拧眉问。

　　“原因可多了，顾家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盘根错节的关系里头到底有没有掺上南疆人也很难说。就算都没有，还有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么你呢？妈，你为什么嫁进我们家？为什么愿意收养我？”顾渊目光灼灼得注视着他，眼里想情绪十分复杂。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沈轩会向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他来之后一切在往对他有利的地方发展。为什么这样的人会甘心嫁给他父亲仅仅做一个入不得宗祠的男妾。

　　沈轩抬眸看他，烛火把他眼睫的阴影拉得颀长。他半张脸在灯下显得凌厉英俊，另外半张脸隐在暗处愈发晦暗深邃。他朱唇微启，“因为——”

　　“少爷，沈先生，老爷快不行了！”管家在窗外喊了起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回事？”顾渊抬腿便往门外走去。

　　“我也不清楚，老爷方才醒来便不大好，大夫们都束手无策，怕是不行了。两位小姐已经过去了。”管家急切得答道。

　　绕过蜿蜒的连廊，掀开夏日驱蚊的竹帘便看到贺氏带着呢呢喃喃站在房中抽抽嗒嗒得抹眼泪。

　　再往里走，顾盛无力得斜靠在床头，浑浊的眼珠良久才动一动显示着人还活着。见着沈轩，他虚弱得喊了声，“阿轩，来。”

　　沈轩闻言过去，坐在床前的矮凳上，侧耳过去听他说话。

　　顾盛垂首匀了会儿气，猛然抓住沈轩的手臂，再次问他，“阿轩，我可以信你吗？”

　　沈轩朝他温婉一笑，一如上次般答道，“可以。我必不会做出对顾家不利的事。”

　　“替我，咳咳咳……救…..”顾盛咳得满口鲜血，“救救潮儿，善……善待我……两个女儿….”顾盛发黄的眼珠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盯着沈轩，在等他一个承诺。

　　“好。”沈轩答道

　　顾盛眼中最后那丝光伴随着这句“好”消散殆尽，他握着沈轩手臂的那只手臂也骤然落到了床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