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反卷遇到内卷》竹岚月

2、打架

　　这世上常说常说人心不古，又常说人心易变，吴祁这三年有想过若是有一日再见卓步遥时他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是稳重内敛的精英人士，或许被生活磨去了身上外在的棱角外圆内方，或许是终于能将和潜规则格格不入的自我套入社会。
　　可就是万万没想到，看着成熟稳重、人五人六的，多少也是个“卓总”了，这位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棒槌。

　　他应该是没少健身，任扬威那装模作样的眼镜被他一拳砸飞了，他人也没比那眼镜结实多少，一个趔趄撞翻了旁边的椅子。
　　方才苏弈说完任扬威的名字后一会儿，吴祁才从十多年前关于一些冲突的模糊印象中想起了此人究竟是如何和他结怨的。

　　彼时任扬威还是个欺软怕硬、拉帮结派一身腱子肉的崽种，吴祁还是个中二病常存、特爱多管闲事，以拯救世界为固定目标的小傻叉。
　　可十多年后，崽种一戴眼镜成了左右逢迎让人能一拳揍倒的社会精英，小傻叉认清现实成了孤僻离群被人挑衅到家门口都懒得管的自由职业者，可见三岁看老也未尝准确。

　　在他还在感慨自家前男友多少年了还“初心不改”的时候，事态已然继续发展了。
　　苏弈的目光尚且在他们俩之间游移；任扬威好歹从前也是个班级混混，虽然现在腱子肉没了却不耽误他重操旧业，开始反击；这种混乱场面，已经有人下意识地拨打了110。

　　再一恍神，苏弈发现吴祁也不在原地了。
　　虽然吴祁被人挑衅到家门口都懒得管，但无疑任扬威这是已然挑衅到他家里面了。
　　那两人打得拦都拦不住，一众同学见吴祁过来本以为要发展成三人大战了，不想任扬威叫了一声，忽地坐到了地上。而吴祁只是叫了一声“卓步遥”，还要乘胜追击的这位疑似班长前男友便停住了，并且指了指自己的脸对他们班长说：“他打我。”

　　围观人士心中迅速冒出一个问号：不是你先打他的吗？
　　吴祁看了看他这没了一个眼镜片、脸颊青了一块、嘴角出血由俊朗转为可怜的尊容，到底是叹了口气，将那位已然拨了110的同学的手机关了，又拿了桌子上的抽纸递给他让他擦嘴角：“活该，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上去找揍吗？”

　　卓步遥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看他并没有给自己擦的意思有些失望，只得结果纸巾自己擦，同时理直气壮：“我没输，他根本没赢我。”
　　吴祁向周边扫了一眼，并没有人录像，这才头疼道：“闭嘴，你还很自豪是吗？”
　　任扬威被旁边几个人扶起来，理了理自己乱了的西装，擦去了嘴角的血，才看着他们冷笑：“已经报警了，我告诉你们，等警察来了，我要你们好看。”

　　吴祁没忍住笑了一声，任扬威可能是对他恨得深沉，一听就炸：“你笑什么？”
　　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任扬威，在酒店包厢的灯光下显得穿得十分随便的吴祁竟有些高傲的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从前班中最无视纪律、总是打算对他人实施校园暴力的人竟然现在这么的……”
　　他语气中带着分量十足的嘲讽：“遵纪守法。”

　　苏弈一旁的姑娘“卧槽”了一句，喃喃说道：“我怎么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看了看现在的吴祁，再想想他方才的低眉敛目，苏弈笑了笑：“可能是你高中被班长训出习惯了吧。”

　　任扬威没料到他竟然当着这些同学的面说这些事，脸青了又白：“你这是诽谤。”
　　吴祁转过身：“是不是诽谤你自己心里有数，我等着一会儿警局你要我们怎样好看。”
　　卓步遥方才被吴祁骂过之后便不说话了，这会儿吴祁转过来后便把自己的视线向一旁一拧，摆明了高贵冷艳，表示自己方才并没有看吴祁。

　　近臭远香是每个人都改不了的陋习，分别三年，卓步遥在吴祁心中已然镀上了一层金膜，然而这见面才短短几分钟，这金膜就像是浇上了一层王水一样迅速溶解，露出那熟悉的茅坑中的臭石头材质。
　　一直以来不敢擅动尘封起来的旧记忆终于冒了头，吴祁也终于想起每每对这人笔直的处事方式头疼的种种，无奈地叹了口气。

　　卓步遥正梗着脖子扮演着坦然有出息的前男友一职，毕竟分手时他没少跟吴祁放过狠话，然而不过三年就追来了乐安，因为自觉心虚，所以格外想让吴祁以为“他只是出差路过”，并不是特意来的乐安，也并不是特意为了和前男友复合。

　　然而一听见吴祁的叹息他便浑身都激灵了一下，一时间仿佛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到了耳朵这儿，不由自主地呼吸加速，生怕吴祁这叹息中有什么他没品味出的含义。
　　因为三年前，吴祁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叹息了一声，便轻轻松松毫不留恋地说出了那句“我们分手吧”。

　　吴祁这个人，看着没什么心思，有时像是一团水一样，可到了某些时候，却放手得比所有人都利落。
　　久别重逢，他们还没来得及询问近况、互诉衷情却先经历了鸡飞狗跳、一地狼藉，估摸着这世上也没几个了。
　　卓步遥勉强把梗着的脖子又转了回来，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和人说话总不能歪着脖子说。

　　其实吴祁的叹息并没有卓步遥想象中的那么些含义，只是为了自己人生中除了身份证还能有别的进派出所的原因而感到有些无奈，顺带想一想一会儿能怎么把卓步遥择出来。
　　又是这种面无表情，卓步遥发现自己现在一看见吴祁这种表情就心慌，只好随手扯过来一个话题：“他说的你因为同性恋的事撤了编制是怎么回事？”

　　吴祁：“……”
　　他觉得某人这辈子是不可能学会说话的艺术了。
　　卓步遥方才心里七上八下，语言中枢不在线，话说出口了才发现现在问这个好像是有那么些微妙的不对劲，一边暗悔自己又说错话了，一边去看吴祁的神情。

　　吴祁和卓步遥这种神经又直又粗，反射弧能绕地球八百圈的屋中不同，他对卓步遥的一言一行都差不多了如指掌。
　　这会儿卓步遥自以为很隐晦地在看他，可吴祁一眼看过去便看出来他顶着一副遗世独立的壳子，眼睛却不时地从他身上悄咪咪地瞟一眼，嘴唇也微微抿紧，两只手臂处于应激状态似的僵硬地左手搭着右手，随时准备制动。

　　吴祁保证自己只要离开一步，就能被这两只自主制动的爪子捞回去，对这人无形而隐晦的示弱又没有抵抗能力，只好自我安慰：三年了还是有些长进的，起码他还知道自己现在说这话不太合时宜。
　　好好的同学聚会在一桩掐架之中砸成了这个样子，卓步遥和任扬威一个自知说错了话，一个被他揭了陈年老底都不说话了，倒是显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

　　吴祁这才后知后觉觉着坐在这里这二十多个同学的目光都快把他烧穿了，简直想不管这一摊子事直接离开。
　　他这两年基本上在人群中隐身，没有公司也不作报告不开年会的，实在是对这种“万众瞩目”、尤其还是一众知根知底的同学的瞩目有些过敏。
　　这让他有一种光天化日下身上的皮都被揭下来的火辣辣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要不然这一次之后还是换个城市生活吧。
　　卓步遥虽然反射弧长得离谱，可兴许是这两年总是咬牙切齿地想起某人，对吴祁的微表情竟然也额外建立了一根直达的速通反射弧，感觉出了吴祁的不自在。

　　哦，对了，这一包厢都是他的同学。
　　于是他一拉吴祁，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后，对着这些人干巴巴地说：“耽误你们聚会了，今天的菜我买单，和吴祁没有关系。”
　　吃瓜群众：“……”
　　吴祁：“……”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一定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一只手捂住卓步遥的嘴。

　　吴祁觉得自己应该是头一个希望警察们快点出警的滋事人家属。

　　吴祁：问就是社死现场对于一个社恐人有多么坑爹
步摇：委屈.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