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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感到有些苦恼,进入大学已有数月,今次是第一回觉得苦恼,她似乎做了不好的事情,在楚天罡那样的眼神下,延慈觉得自己怎么蠢蠢的,做了伤害了朋友的事了。他在怨她,怨毒的娃娃脸,一想起来就觉得头皮发麻。
      哎,她一时头昏脑胀,只当促成好事,何曾想过好朋友会因此而怨恨她?
      楚天罡说出他不喜欢丁宋瑜后,便直直看着她,她亦回看他,只是觉得万分赧然,可不想被看做没事找事做的鸡婆女。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惊觉他看她的眼神,认真而坦荡,甚至一瞬都不曾转移视线,专注异常。
      糟了,延慈心下苦恼,看来是真惹他生气了,她张了张嘴,结果维持在O型的状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得微微一笑:“你很介意?”
      楚天罡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突兀地收回了专注看着延慈的目光,仿佛是叹了一气,随即点点头,抓起书包,起身离去。
      夜里回到宿舍,刚巧寝室里的姐妹正在笑闹,宋瑜大声地讲述着和楚天罡的发展情况,得意洋洋的眉梢眼角浸满情窦初开的盎然春意。见到延慈,连忙上前,直说她和楚天罡之所以进展迅速,全赖延慈鼎力相助,往后还要多多成全才是。
      延慈回以一笑,也不好把刚才的事讲出来,坏了大家的兴致,匆匆地收拾,匆匆地洗漱,上了床,又翻开原文书,认真阅读。
      丁宋瑜还是上前来,延慈知她应该是想说些女孩儿的体己话,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放下厚厚的书本,一边看着,一边答着话,一心两用,似是无心为之。
      宋瑜虽见延慈兴致缺缺,满腹话,憋不住,还是问出了口:“延慈你觉得楚天罡喜欢我吗?”
      头疼。延慈抬头看向满怀希望的室友:“这个我说了可不算。”
      “楚天罡没同你讲过?”
      “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跟我说。”延慈回答。
      宋瑜有些灰心丧气,关晓月揽住她的肩,笑眯眯道:“怎么可能不喜欢你?问延慈有用吗?难不成我也要问延慈,云开喜欢我么?延慈说他不喜欢我,难道云开就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云开明明喜欢我的了!”
      小公主说这话时,是看着延慈说的。明明满脸的笑意,在延慈看来,关晓月的话莫名地刺耳,她的笑意也似乎别有用心。
      关晓月最后为丁宋瑜打了一剂强心针:“真喜欢楚天罡,就大方地告白。这么热情的姑娘,怕他会不喜欢你,绝对不可能的!”
      延慈默不作声,她如今说任何话也于事不补,既不想让楚天罡讨厌她,也不愿打击开罪室友。这些个事,还是留给当事人处理好了。看了关晓月一眼,她重拾书本,片刻不耽误地读起来。直到11时过半,才熄灯睡去。
      往常夜里少梦,是夜,延慈却发了不少梦。梦是一如既往的光怪陆离,好像回到高中课堂,黯沉无光的教室,数学老师绷着脸在黑板前授课,桌前的人转过脸来,同她说话,她欢笑以应。那人是没脸的,她却清楚知道他是谁。她居然会梦到元凯。
      梦境突地转变,教室化作叙江的街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那人走在身前,她甜蜜羞怯地跟随在后。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好像漫无目的,又好像宁肯这么无止境地走下去,甜蜜便能无限延伸。
      那人总是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却从不将“喜欢”两字说出口。她在他跟前总是怯怯地,此刻也只是专注身前行走的他,和他那双因为行走而前后摆动的手。那双手很大,感觉一定很温暖,诱得她冲动地想上前抓握住,不肯放开。
      心中冒出无限的渴望,她要握住那双大手,她一定要抓握住,使劲儿拽住它,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离开……
      阴恻恻的风乍然而起,前面那人愈行愈快,愈行愈远,她跟不上,一路狂奔也跟不上,抓不住那温暖的双手,赫然发现那背影其实是爸爸,而她拽不住的其实是爸爸。
      爸爸的身影往前一步,黑暗便吞噬她身畔的阳光一寸,所以当他的背影消失为一个小黑点儿时,光明也远离她而去,只剩下黑暗了,只剩下黑暗了……

      元旦节即将到来,班里人开始讨论节日安排,家住得离学校近的,大多准备回家同家人聚首,家远的,只能留校,便三三两两相约出游。
      问到延慈时,她还没来得及答话,关晓月抢过话去,替她答道:“延慈当然回家,叙江多近啊!”
      不能回家的同学发出羡慕的声,直说道:“真幸福,可以回家吃两天温馨妈妈餐!学校的食堂真不是给人吃的!”
      延慈浅淡一笑:“不,我三天都要打工,不回去的。”
      “啧啧!”同学又齐声起哄,“都快忘了,咱们徐延慈同学是拼命三娘嘛!向坚持战斗在打工一线的徐同学致敬!”
      由着大家伙儿闹,延慈不多做辩解,想起刚才有人提到下午在隔壁F大,有一场T大同F大的足球友谊赛,很多人都会去看。
      延慈原本是不会有去看球赛凑热闹的想法,可是这场比赛是楚天罡加入校队的处女秀,早早地便约过她了,恰巧上次同他不欢而散后,她一直没法和他和解。所以她打算去,算是给楚天罡一个面子,但愿他见到她破天荒地拨冗捧场,会不再生她的气。
      刻意避开了丁宋瑜一众女生,延慈选择从F大的中门进入,那里较偏远些,会途经F大的宿舍区,要穿越过去才能到达足球场,至少不会同大多数观赛的T大学生正面冲撞到。
      过去兼职打工,延慈来过数回F大,所以知道这么条道路。下了课,她直接捧了厚厚的教科书便往F大去。
      走进F大的校园,迎面一栋栋红色砖瓦的校舍,看上去颇有些年岁了,透着浓浓的怀旧气息,却是最为F大所津津乐道的。话说,在天瑞的地界,全国一流的高校虽多,也就T大和F大各据半壁江山,一武一文,常常暗中竞争较劲儿。
      高中班里似乎是有同学考取了F大的,延慈却不知道是谁,她没有关注旁人选填志愿,也没有在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四处打听,自然是不知道的。那时的她没有那些心思,有的心思她似乎也不记得了。感觉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T大主校区的老建筑不若F大保护的好,只剩下寥寥数处地方可以供人追忆曾经的似水年华。而走进F大,不仅民国时期的旧建筑保存良好,后来扩建的什物也尽量保持那个时代淡雅的味道,如今看来风格统一协调,人文气息浓郁,也难怪F大的学生最爱嘲笑领军理工专业的T大是“大老粗”。
      其实,她不适合学理工的,很多人都这么说过,而延慈也并不反对这样的看法。可是,她在高中文理分科时选择了理科,填志愿时居然选填了电机专业,人的命运真是说不清楚的,不是吗?
      风又呼啦啦地吹起。F大内大多种植的是法国梧桐,这时节,树叶都渐渐枯黄了去,金灿灿地停留在树间,等着一阵又一阵的寒风,将它们扶摇而去,一生便就此终了在这天地间。
      延慈喜欢梧桐,或许是因为温庭筠,“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或许是因为儿时居处,院里那两棵不知年岁几何的梧桐,陪伴了她整个成长岁月,恰似最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只是,老宅的树早被伐去,因为每到秋冬季,没人再愿去费力收拾那纷繁而下的树叶。而那时的她太小,不懂得去挽留,也许她当时阻止,那两棵老树如今还能在原处等候她。也许,就算她阻止了,也于事无补,有的事,有的人,是她留不住的。
      就像不远处,沿着梧桐树道逐渐走来的人,那个人啊,那个总是活跃在绿茵场的阳光般的人,那个总是懂得她一点点小小心思的人,那个总是能陪她欢笑谈天的人,也是那个最后将她狠狠打醒的人--
      元凯和一个中年妇女走在一起,原本说说笑笑的,目光飘到延慈这里,有一刻间的不甚在意,随即目光猛然停驻,他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她,满目不可置信,满目怔愣。
      延慈的目光充满茫然晕眩,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冷冷淡淡地回视他,就像这许多年来年龄尚且稚嫩的她,面对眼前所有事所抱持的态度,是防御的。
      延慈见元凯似乎艰难地动着嘴唇,她其实心绪恍惚,有些不明所以,直到目光睇向他身边的中年女人。
      这是12月的冬日时节,却觉得天生生地劈下一道雷来,晴天霹雳,劈得她头晕目眩,不知何处是方向,不知何处是希望,只觉得周身血液蓦地沸腾燃烧,直冲脑门,然后那些她以为不触碰就不会痛的伤,还是这么血淋淋地被揭了开来,有多痛,有多痛,有多痛!
      她不要痛!
      几乎是反射性的,延慈转身离去。她没有跑,只是疾步走着,动作迅速,耳边是呼呼的风,她不知自己面上是什么样的情绪,甚至不知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因为不管怎么做,都无法阻止耳边传来的声,那些可恶的声音,为什么还会响起。
      “严老师,您不知道,这女娃的爸爸就不是什么好人,坏人的女儿能好到哪里去?欠人管教!”还是那尖刻的女人嗓音。“还学人家早恋,也别来耽误我们家小凯!”
      “我爸爸不是坏人。”
      “你爸爸就是坏人……”
      “我爸爸不是坏人!”
      “你爸爸是你们全厂人都晓得的贪污犯,难道是好人?别笑死人了!”
      “我爸爸不是!”
      “行了,别在这儿给我装可怜!贪污犯的女儿有什么可怜的,活该你那个样,还不学好!”
      “我爸不是贪污犯,我爸不是坏人!”
      “瞧个没家教的娃娃,严老师您得管管,无法无天,还勾搭男同学……”
      “啪!”当着班主任的面,她打了同学家长一个响亮的巴掌,她的眼神凶狠,她的力道很大,她的心很痛,有多痛,有多痛,有多痛!
      “徐延慈!”老师和元凯惊怒的声同时响起,她却晕眩着脑袋,只觉着恨意深沉,什么都无法正常感知。
      “啪!”同样大力的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她像是猛地醒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眼前回敬她的妇人,手反射性地捂住被打的脸颊,火辣辣的痛,又不觉得痛。
      妇人怒骂着上前推搡她:“不要脸的死丫头,都不知道你那个贪污犯的爸爸是怎么教出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女儿?!”
      妇人气愤难平,上前作势要教训她,班主任拉住了妇人,急忙地劝。而元凯,他立在原地,看着她的目光是陌生的。
      她被推得打了个趔趄,办公室里混乱异常,她却想笑,最好是放肆大笑。可是当她看到急匆匆赶来的妈妈,她突然面无表情,突然感到心虚,她什么都不想面对,所有的一切。
      唯一的念头是逃跑,于是她转身跑走,妈妈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她不作答,仍是心慌意乱地跑走,跑到楼梯口,她脚一滑,整个人滚下楼梯去。
      她摔得满身伤痛,额角渗出血珠,一滴滴淌下,模糊了她的眼。有多痛,有多痛,有多痛,爸爸,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爸爸永远不会知道的,永远不会了,不然不会将她最终弃留……
      “徐延慈!”
      耳边又响起呼唤她的声,还是那些过去的声音吗?随他们叫去吧,她不想理会,她不想面对。她不要理会,她不要面对。
      “徐延慈!”
      一股力拽住了她的胳臂,往后一拉,她站不稳,差点跌倒来人的胸膛。然后一边是尖啸的刹车声。
      “走路怎么不看路!是红灯,同学!”陌生的咒骂声自身后响起,然后是车辆驶离的声。延慈这才惶惶然醒过神来,瞪着那双拉住她的有力手臂,然后逐渐往上移动视线,看向它们主人的脸。
      竟然是盛云开。他从来温文淡定的脸,此刻仿若隐着焦躁和怒气,乌黑深邃的眸,也深深锁视她,只是情绪异常的愤懑。
      她不知道她的面上已是湿湿的泪痕,看着盛云开的眼神彷徨无助,写满深沉的哀伤,她努力探看他黑瞳中自己的倒影,他却不给她机会,眼一沉,拉着她的胳臂便往后去。
      不明所以,延慈想问他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他背过身,只管拉着她疾走,身边已有不少侧目的人,她亦不敢声张,只得默然跟在他身后。
      好容易,盛云开止住了步伐,倏地转身过来,延慈没觉察,差点又撞上他的胸膛,还是盛云开及时握住了她的肩。
      他瞪她,他居然瞪她,原以为他永远只会是旧时贵公子潇洒不羁的温润模样,他出口的话也裹着冷怒的气:“你怎么回事?哭有用吗?”
      延慈愕然,下意识伸手抚上脸颊,沾湿了纤指,她居然又在他眼前掉泪了。
      “哭有用吗?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多委屈,哭有用吗?是故意装可怜吗?装可怜又是要博取谁的同情?那个男人会同情你吗?”盛云开几乎是声色俱厉地说话了,这让延慈有些惊慌失措,她开口辩解,一开口才发现自己说话的语调是颤抖的。
      “我没有要谁可怜我……”
      “那你哭什么,哭有用么?”
      “我没有哭……”她看着他,眼底闪现倔强的光。
      盛云开却不再说话了,他沉默着,睇向延慈的目光,意味深长,又情绪慎重,微微垂目思索片刻,再抬首,他只是将眼神放在了远处的梧桐树。
      那些个梧桐,树叶逐渐散去,偶有零星的灿黄叶片,还挂在枝上,随着寒凉的朔风,摇曳着身姿,就是不肯离去,就是不肯放弃,不知道它们还在坚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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