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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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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
在延慈开始和她那个领班,叫什么于宛的起争执开始,盛云开就恰巧在廊道的拐角,他没出声,只是看着。
是于宛在找麻烦。延慈破格升迁,那于姓女子应是不满,找了个茬便和延慈吵了起来,她声量不大不小,出口的话却异常尖锐,说延慈作风不端正,自恃名牌大学生,早就做尽可耻之事,看到有点来头的富家子弟就会上前勾搭,试图找个主儿傍,结果一个没找着,反倒勾搭起了餐厅特聘的糕点师。
于宛的话是越发的难听,旁的侍应生渐渐地也愤怒了,欺负人也不该是这么个嚣张泼辣的样子,却见延慈只是睁着双无辜的眸子看着余宛,小小声地,如同啜泣般,几乎是哽咽着说话:“我没有,我没有……”她像是委屈极了、害怕极了,于宛骂一句她便后退一步,于宛又逼近一步,真是恨不得一把撕了她的样子。终于,延慈退到水池子边退无可退,于宛猛地向前逼近的瞬间,延慈狠狠地向后跌倒,狼狈地落入水池里。
这时机可真巧,想必那个角度也够巧,在众多旁观者,尤其是刚刚闻讯赶来的方经理看来,便是于宛欺人太甚,一把将延慈推下了水池。
可是他看到的,是延慈自己往后故意跌倒。
方经理很生气,大叫一声于宛,便上前质问她要干什么。于宛没料到经理也在,看看周围的同事,个个的目光都是愤怒的,自己不过是想揭开这心机女生虚伪的假相,何错之有?
“经理,”延慈从水池里吃力地站起,应景地道,“不是余领班的错,是我自己……”
“徐延慈你下去好好休息,我自己看到的我自己清楚,不用你多说。”方丽颖自交代众人回到工作岗位,切勿耽搁工作,然后叫上余宛和她一道走了。
旁观的同事只是安慰她几句,瞧延慈面上是不想说话的样子,又是用餐高峰期,便逐渐散开工作去了。
延慈从水池里走出来,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滴着水滴,她咧咧唇角,手上传来一阵阵刺痛,抬起来一看,手掌上破了皮的伤口,正在淌血,想是刚才用力过猛,在池底石头上擦伤了。
她低着头看伤口,吸吸鼻子,真的痛,虽然刚才故意跌倒陷害余宛,可是是真的痛,她从小就怕痛,爸爸总是很呵护她,生怕她伤着,现在她好想说,爸爸,妈妈,小慈的手好痛,真的好痛……
面前多了一双脚,她缓缓抬起头来,来不及收起的表情就这么落入盛云开的眼里。
她这次没有哭,可是表情比哭还可怜,明明她才是那个使了心计的人不是?盛云开也不说话,握着延慈伤着的手,抬到眼前,低头吮去上头的血渍,一面带她到洗手间,冲洗干净后再从口袋里掏出手巾绢子轻轻擦拭。他长出一口气,才抬起头来看她:“还疼吗?”
她不说话,低眉顺眼的,吸了吸鼻子,却听得盛云开又道:“就算是要保护自己,如果结果依然是受伤,你又何必演刚才那一出?”
延慈闻言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委屈的表情瞬间散去,她忽地浅淡笑笑,毫不犹豫就要抽回手去。盛云开收了手劲儿,牢牢握住她手不放,若无其事地打开餐厅备的急救箱,取出红药水,轻缓涂抹在伤口上。
药水刺激了伤口,延慈不由发出“嘶”的一声呻吟,盛云开顿了顿,用的力道更轻,嘴上却说道:“知道疼就好。”
他似乎是熟门熟路的,对包扎伤口这事很是熟稔,她在心里奇怪,他则像是读出她心中所想,也不抬头,一面替她处理伤口,一面娓娓道来:“我这是孰能生巧来着,小时候特皮实,爱打架,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经常弄的一身伤,自己处理的多了也就熟练了。”
延慈诧异地看向盛云开,但见那俊雅如玉的容颜,怎么也难以想象他小时候调皮的样子,难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觉得人不可貌相不是?我要是告诉你我高中时代就热衷开飞车,后来在高速公路上差点车毁人亡,被我妈禁止碰车到现在,会不会更加不可置信?”盛云开一边说着,唇畔忽而笑开,“你所不知道的我还有很多。”
她不懂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只是看着他,忽而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盛云开又道:“你可以求救的,男朋友不是拿来做摆设,就像我给你那一只手机,不是做摆设的,想说话的时候可以打给我,短信也好,为什么不打给我?所有不开心、不好处理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他可真会说话,是在拐着弯儿抱怨她不主动联系,还是在承诺他可以给她依靠?延慈怔怔地,心里漫上苦苦甜甜的滋味,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看着他那双天上星子都会黯然失色的眼眸,差点湿透的身上有一阵暖,不假思索便问:“可以吗?”
“不可以,不告诉我,”他回答,见她低下头去,鼻子窸窣作响,怕是要哭了,忙揽她肩膀,“不准哭!怎么就那么爱哭!”
她抬起头来嗔怪他:“我没哭,身上衣服湿了,有点冷。”
盛云开立刻赶她去更衣室,原本准备等延慈换好衣服,奈何手机不断催促便过了包厢去。
延慈一人在更衣室里,拿了干毛巾擦身上的水渍,脱下湿衣,换上干净衣物,解开发辫,用梳子顺了一遍又一遍,重新扎起。镜子里的女孩,秀气斯文的纤细模样,眼神里却是再坚定不过。曾几何时,会想到自己是如此模样?连爸爸也不曾料到吧?
“你爸爸说,他相信小慈是坚强的……”想起妈妈在寒假里对她说的话,因为相信她是这样的,所以放心地抛下她和妈妈吗?这样会不会太自以为是?
可是,可是,她其实还是那个倚在父母怀里渴望最厚实的庇护和爱怜的孩子,却被突地生生抛在这弱肉强食的社会,她其实有多么害怕,有多么想失声尖叫,他们知道吗?
可是,可是,盛云开的面容突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他是说给她依靠,对不对?如果他是真心的,她应该感动不是?但,他可知道,那么久以来,她一个人咬紧牙关的,一个人这么捱了过来,她一直是一个人,怎么会一句话就想来瓦解她所有的意志?那样天之骄子的人怎么会明白?那样天之骄子的人,只会和那群逼死她爸爸的达官贵人们一样,踩着多少无辜人的血泪,只顾自己活命享乐。
这世间有多么的不公和黑暗,她太清楚。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问出了那句“为什么”。自己多少还是极度的渴望,是吗?
换好衣服,延慈整理好包包,刚踏出门口,就见盛云开已经去而复返,倚在门边。等她走了出来,一面从她手里接过提包,拉起她堂而皇之地走出餐厅,引得多少人侧目自不必说。虽然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实的背景,经常出入粉色水晶,年纪轻轻的他也总是得到方丽颖等餐厅管理层毕恭毕敬的对待,不必问也是必定有雄厚不凡的家世的了,餐厅人人都是知晓他的,他这么做又为的是什么?
她原以为他早同他那群“富二代”朋友结伴而去,不料他其实是等着她的,心里居然是难以释怀的欣喜。他握着她的手,一路行至公车站,从钱包里掏出零钱,是准备坐公交的样子,他方才说道:“我坐朋友的车来的,芷乔的车保养去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开辆太女性化的车,挺不是滋味儿的。坐公交也挺好不是?”
这倒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个高大的北方男生挤在mini里,是挺别扭的,那时还不曾听过他的禁车令。不过,他也不像会坐公交车的样子。
公交车驶了来,这时候人还挺多。盛云开自若地拉着她上了车,几番推挤,将她塞到一个角落,自己则张开双臂,密实地将她围绕在安全的护佑里,不让拥挤的人群挤到她分毫。公交车启动了,随着冗长的车流在拥塞的路上缓行着。一路的红绿灯,车不时紧急刹车停顿,她总是一个不稳就撞到他怀里,再扶着他站稳立身。以前不曾注意,今天才发现他身上有股浅浅的味道,像是某种香气,却淡淡的像晨间的露水,只是觉着干爽清透,像是闻到了太阳的味道。那怀抱也或许真的太温暖,她刚才受了凉,这一刻忽地莫名受着那温暖的蛊惑,人潮纷杂,心里居然只感觉的得到他的存在。她在最后一秒想着,其实她还是太渴望,于是在最后一次刹车时,她顺势偎进他怀里,双手牢牢地环抱住他的腰身,这样多好,多么温暖坚实的依靠。
头就这么贴在他胸口,世间喧哗如斯,她却只听得到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
等下了车,延慈却窘了。她刚才那行为,不就等同于投怀送抱?还真是没有羞耻心啊。盛云开没有说话,只是面上一直带着浅淡的笑,他是那种不笑也带桃花的人,这满面春风的样子,还真是倾国倾城。
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回延慈宿舍,盛云开将包还给她,一面无所谓地开口:“离那个林蔚远一点,好吗?”
延慈抬眼,望进他深泓般的眼里,他原来什么都知道,眼线看来不少,便乖巧地点点头,也不多做说辞。盛云开像是不满意,柔声迫她:“说好。”
“好。”
她顺他的意,他却还是不甚满意的样子,眉头微地拧起。
“我有交友的权利。”她终于抗议出声。却奇异地令他眉头舒展开来,春风笑容重回面上,伸手抚抚她颊畔:“我知道了。”
这话说的终究是迟了,没隔多久,林蔚竟然同延慈表白了,还恰好被盛云开撞见。延慈来不及表态,盛云开已先一步表明了所有权。
林蔚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听得盛云开气定神闲地表明态度,亦大气地向延慈表示,他做这么番表白,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她能明白他仰慕的心情,然后便走了。
盛云开的脸色也还好,不过毕竟不太好看,还一径地笑,笑得延慈觉着毛骨悚然,真怕这种平时看起来温文的人突然发作起来,会要她小命。后来她将当时的情景告诉楚天罡,楚天罡一下便乐了,直说,老天爷就是公平的,就应该让这种自傲惯了的家伙尝尝现世报,不然还以为天下女子皆是他手到擒来的了。
这一说便打开了话匣子,楚天罡讲起过去高中的旧事来,说当年一外交官千金,那时是闻名的大美人大才女,却也是个出了名的冷美人,不知伤了多少少男玻璃心,结果盛云开和同学打赌,还真是把那美女追到了手,没多久就无情地甩了。
“那做派,真是丧尽天良啊!”楚天罡道,而后又解释其实是因为那位美女之前很不留情面地伤了他们一位哥们儿的心,于是又说起当年也是盛云开出手,才把他那没安好心的前女友的坏心眼儿给勾了出来。
“你们关系原来这么好?”延慈问。楚天罡这才发现大嘴巴给说漏了,眼见瞒不过去,也只得涎着一张娃娃脸,老实招了。
“其实我们俩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
“以前没听你讲过?”
这可不是他故意瞒:“你以前也没问过。”算是唬弄过去了。
延慈笑笑作罢,也没再深问,心里其实也明白了,怕是楚天罡这呆头小子家里边儿同盛云开是相差无几的。这些话听起来有点讽刺了,她低头冷冷一笑。
夜里下课,可桢的电话打了来,延慈狐疑地接起,听得可桢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最后终于实话实说,恳求她快些回宿舍,说是关晓月喝醉酒蹲在外头不肯回寝室。
这算什么个事?偏又不好拒绝可桢,延慈便回了宿舍,果然见可桢等在楼下,见到她就道:“晓月喝多了,在那儿谁都劝不动。”
关晓月蹲在庭院石阶上抱膝坐着,低垂脑袋,衣裳乱拉,哪还有平时电机系小公主的气势,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来人,“哇”地一声哭起来。延慈一时不知所措,立在近前不知如何是好,可桢莫可奈何地上前抚慰关晓月,再回看延慈。
关晓月好容易止住哭,抽抽噎噎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对不起,延慈,我之前错怪你,还诬陷你,还打你,对不起……对不起……你那么好,你比我好那么多,云开选你做女朋友,他连喜欢我都没说过……可是,现在,连林蔚都说他喜欢上你了……你那么好,我没有你那么好,我是惹人厌的……”说着说着,又“哇”的一声哭起来。还真是跟个孩子一样。
看来是林蔚拒绝关晓月了。她该高兴了,因为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可是,她看着泣不成声的关晓月,突然想到多年前的自己,她那时哭得有多伤心,有多痛彻心扉,没人知道,就连疼她爱她的妈妈也无暇顾及,她那时哭得一颗心都像死了。
延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到可桢催促她上前安慰,她只木然地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应该,算是坏人。”转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