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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   萧冉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下午的事了。

      那晚的经历,不可谓不是压死萧冉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掠夺了她生命的最后一丝鲜妍,几乎将她逼到崩溃的边缘。
      在那个不知道是开始还是结束的荒芜梦境里,萧冉表现出来的却是那样平静的状态。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毕竟生活在无声世界里,被恐惧和绝望折磨神经的人,是她自己。

      住院那段时间里,萧冉很配合地吃药疗伤,很努力地吃饭睡觉,其余时候便躺在床上,不给他惹一点麻烦。也是因为常容易感到疲惫,即便有霍丞时时陪伴左右,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懒得说话的。清醒的时候望着某一个点发呆,走神得厉害,目光空空的看不到底,想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那样子静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未知的宣判。

      霍丞紧悬着的一颗心不曾放下片刻,又痛苦的无计可施。

      期间魏医生态度晦涩地找霍丞谈话,大意是告诉他萧冉现如今的情况,反常的平静和理智反而更叫人担心,必须尽早接受治疗。
      精神上的,而非肉.体。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霍丞直接回了病房,却在走廊碰到了提着保温桶的车女士。

      “妈?”

      等再回到萧冉病房的时候,萧冉已经醒了。微低着头,靠在摇起来一半的床头闭目养神。
      明明曾是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了呢?一天天被孤寂颓败蚕食,脆弱得像一团千疮百孔的纸,缝缝补补,还被残忍的践进泥里。

      护士见霍丞回来,微笑着退出去,细心地替他们关上门。
      关门声惊到了萧冉,她惊慌地睁开眼睛,看到他,毫无血色的唇上迟钝地绽出点温淡的笑。
      她问:“妈妈来过了,是么?”

      他略略有点意外,“你知道的呀?妈妈还以为你睡着了,不让我告诉你呢”

      “我不敢见她,装睡,怕她生我的气”

      “傻瓜”霍丞温柔地说,“妈妈最喜欢你了,以前还总念叨,幸好你是她儿媳妇,不然她就要变卖两个儿子,来换你做她的女儿”

      知道这是哄她开心的话,萧冉配合着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右手摸到自己的头发,有些乱了,“你能,再帮我梳一次辫子么?”

      “好,我给你梳”

      霍丞坐去萧冉身后,拿着小梳子,耐心地帮她梳起头发来。她的头发生得浓密,又是自然卷,很容易打结,他只能极缓极轻地用手指贴着头皮往发梢梳理,再用梳子梳顺。
      梳子梳在头发里,很舒服。
      她轻轻合上眼睛。

      霍丞一边梳,一边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话。这些天他的话特别多,讲的也多是过去的一些琐事,他们在一起时安闲快乐,可惊可喜的情景,从他漂亮的嘴里说出来,他的声音那么好听,无端令人向往。
      他说着,她便应。
      但很多她都不大记得了,记忆就好像被人拿纯白色的橡皮擦掉了一样,剩下的印子浅而模糊,她看不清那是什么。而那些泛黄苦涩的,早已经入木三分。

      人一失了活力,死气便从身体的每一细微处流露了出来,头发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拿她的头发编辫子,早已是驾轻就熟的事。不出片刻,一根漂亮的辫子就成了!
      “好了,很漂亮”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咬着似的痛的难受,他艰涩地重复,“很漂亮”

      不用魏医生说,霍丞也是有带萧冉去看心理医生的打算的,他想要她好,想把过去被他弄丢了的萧冉找回来。
      原本计划等她腿伤好了之后,但他没有等到。那天护士进来换药,发现萧冉腿上的伤口出现了发炎的症状。她体质特殊,即便每日勤清洗换药依旧恢复得不好。

      伤口发炎溃烂的痛楚他经历过,是个男人都忍得辛苦,可她却吭也不吭一声,似乎真的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者,在她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
      霍丞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心惊、心慌。

      做完清创手术,刚回到病房就有护士急匆匆进来告知,外面有警察找。

      徐坤没死,玻璃碎片割断了他的颈部动脉,但是没死成。

      霍丞面沉如水,挥挥手让护士离开。他坐在床边,摸摸萧冉的小脑袋,温柔地说:“累了吧,先安心睡一觉。前两天姚飞送的几尾野生斑鱼还在御鼎养着,我已经让他们做了。等再晚一点说不定雪就停了,还能喝到香喷喷的斑鱼汤”

      萧冉摇头,“让他们进来吧”

      警察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铁血的军人,却是冷冽不易亲近的气质。身着一件很简单的黑色工装外套,没带随勤警察。
      但萧冉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紧闭着的病房门口,一左一右笔直地站着两个人。

      “鄙姓罗,海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你可以叫我罗队”警察把一只黑色录音笔放在床头桌子上,这样介绍自己。

      关于她的这起案子,既没死人,撑破天也不过是恶意群殴而已,竟然惊动了市局刑警支队的大队长?萧冉匪夷所思。不过很快,萧冉就明白了。
      徐坤那伙人已经全部被捕归案,受理审讯时大概说了什么。不用想她也知道,无非是钱钱钱。而她手上正好有一大笔钱,一大笔来路不明的钱。

      当罗队以一种不大友好的语气和态度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霍丞的面色明显变得难看。大约是感觉到了什么,罗队眼珠一转,看向坐在她身边的霍丞,宛如深潭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往下压了压。
      能在市局警队混到如今地位早已练就一身杀伐果决,罗队的性子远远比看上去更难相处,也从不会将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上。
      他很快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说:“根据犯罪嫌疑人徐坤指控,你是否跟八年前苏城的军火走私案有关联?而这笔钱款,是否是由当时一个毒贩头子留给你的,也就是傅景行”

      萧冉难得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她果然是神机妙算,徐坤怎么可能会让她好过?
      “是,他没有撒谎。他问我要钱,为了保命,我只能跟他说我手上有这么一笔钱。不过这桩案子,早在八年前就已经审结”

      元旦已过,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

      “可现在却被牵了出来”罗队眼底全是审理罪犯时的锋利和冷漠,一字一句,“你知道持有赃款,罪名有多大?”

      “公职人员公然恐吓受害者,这个罪名也不小!”霍丞握着萧冉的一只手,彻底冷了脸。

      罗队再度朝霍丞看去。萧冉的心微微一抖,也抬头看他。

      霍丞冷声道:“仅凭一个施暴者的三言两语,罗队长就轻易定了我们的罪,难道这就是市局办案的手段?真是高明”

      罗队没有言语,漆黑的瞳仁却仿佛闪过一丝坚硬的冰冷。

      室内静得像坟墓。

      两个气质天差地别的男人,一个如玉般温润,一个则是冷酷到不近人情。如此四目交锋,无声地拉锯,却是谁也不输谁。商场如战场,同样是厮杀十数年的人,自有不负他们这个年龄的霸气和自信。而霍丞则因为罗队对萧冉的出言不逊,眼神中多添了些许愤怒。

      “能去帮我买瓶水么?”最后,萧冉先打破了僵局,话却是对霍丞说的。
      她像一只刺猬,靠刺伤别人来保护自己。可被刺得遍体鳞伤的,由始至终只他一人。因为除了霍丞,已再不会有人傻到愿意去拥抱一只刺猬。

      霍丞离开了。

      门被关上后,萧冉问罗队借手机。她的手机在那天晚上被徐坤砸了。
      罗队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掏出裤兜里的手机,解开锁递给萧冉。

      萧冉接过,说了声谢谢。她熟练地输入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然后把手机倒扣在床头的桌面上。旁边是那只录音笔。
      罗队看着她的动作,莫名有了几分心领神会,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的谈话,由萧冉开了头:“关于那个问题,说实话,我没有这笔钱。确切来说,有过,但是在八年前就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什么意思?”

      “一亿四千五百万元整,黄金、美元”萧冉深深陷进枕头里,疲惫地说出这串数字,“这么多钱,我当然数不过来,这是当时负责清算的警察说给我听的,至于最后去向,我也不知道”

      打击犯罪中缴获的赃款,自然是上交组织。

      罗队静静凝视着萧冉,似是在辨认她话里的真实度。当初的那桩案子,在警务系统挂了号的,如赵震、傅景行以及其余□□制枪的头目。没挂号的,像是徐坤这样的喽啰,几乎都入了狱。可眼前这个女人,手持巨额涉案资金,却依旧能安稳度日。
      八年……

      短短一段沉默后,罗队关掉了录音笔,说:“我们见过面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市局,夏蝉”

      “还有市档案馆。你为什么出现在那?你当时,想找什么?”

      萧冉愣住。罗队双手交错握到一处,转了个问题,“我一个兄弟,牺牲在那次的行动中……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高,右边眉毛有道疤的男生”
      一反方才的态度,那希冀的眼神,诚恳的语气,似乎将希望全然寄托在了萧冉身上。

      萧冉沉默地靠在枕上,轻轻合上眼睛,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罗队没有打扰她。

      “我记得”
      许久,萧冉睁开双眼,缓缓地说:“当年傅景行身边有一个年轻人,叫刀尖的,傅景行对他很信任,几乎无话不说。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傅景行逃亡的那个晚上。不过他具体叫什么名字,我确实没什么印象……”

      “李锋!”

      罗队激动地打断萧冉,尽管竭力克制,可放在膝上的两只手还是禁不住颤抖起来,握成了拳。再出声,声音已是难掩的沉重低哑,“李锋,生前任职海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中队长,是家中长子,父母的骄傲,却客死异乡,死无全尸”
      过了那么多年,罗队再想起昔日同袍的模样,依然会觉得心痛自责。那般性情飞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最后被一寸黑白定格成了永远,什么都没有了。

      萧冉骇然,“他,不在了?”

      “嗯,八年前”

      “你是想听他的事情,是么?”萧冉忽然猜到了他来这的目的。

      罗队点头。

      “那我该好好想想,该从哪说起呢?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对他的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傅景行逃亡那天晚上。李锋,是这个名字吧,我记住了。这个人可一点都不像警察,就混在那群人里面。那晚,他是跟傅景行一起过来的”

      “你说他在离开之前见过你?那他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在那之前,我跟他并无太多交集,只记得他来学校给我送过一次东西,还被我骂走了。他大概也是嫌我脾气坏吧,再没同我说过话……应该没有吧,总之我不太记得了。可是那天晚上他说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没听错,是看。后来警察就找到了我,苏城公安局的赵局长,你认识的吧?”

      “认识,那时他还不是局长”

      “帮我,泰国,南非”一字一句,竟无比清晰。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短短六个字。那副画面,李锋的眼神,他轻轻翕动的双唇,仿佛是烧红的铁,深深烙在她心中多年,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
      六个字,改变了她的一生。

      “这就是李锋跟我说的,他最后跟我说的话。逃亡路线从苏城到泰国,再转往南非。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甚至赵局找到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可你最后还是说了”罗队看着她,冷酷锋利的脸上竟有了一丝铁血的柔情,又仿佛溢满了希望,“所以当时提供线索的并不是赵立,而是李锋!”
      语气似有一丝不同,但萧冉没有听出来。

      罗队问:“可是为什么?那个案子的卷宗材料我全部看过,侦查、缉拿、审理。所有的卷宗,我从未见过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录,哪怕一个字”

      “是,我说了。他们把我保护得很好,不然我早不知道烂到哪里去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有幸跟罗队长说话吗?”

      罗队被这话堵住。

      萧冉淡淡一笑,转脸看着桌面的手机,心竟抽痛了起来。那么的痛,那么的难受,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我承认我害怕,帮他找律师也是为了撇清最后一点关系,换自己往后继续活下去的心安。我问赵局,杀死一个坏人,算犯罪吗?他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现在罗队我问你,你会给我答案吗?”

      罗队被问住,久久不言,最后才道:“知对错,明善恶很容易,但要践行对的事,很难”

      “大概吧”

      其实是非对错之于她来说真的没什么重要的。她是一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但她从容地承受着这场不幸,独善其身,没有丝毫怨言。她是一个混混,但她不偷不抢,不敢沾一点恶,尽量表现出友好的一面,可是老天就爱戏弄她取乐。
      八年了。
      由傅景行牵出的那桩军火案,她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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