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世界上的你》头菜

63、第 63 章

　　半个小时后，霍丞替萧冉穿上外套，领着她离开房间。在门外稍驻，萧冉看了看对面紧闭的房门，“傅总昨晚也住这吗？”
　　“嗯，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去公司了”霍丞说，“他一直觉得住外面要比在家里自在”

　　从电梯出来，一楼大厅的前台叫住了他们，“霍先生，这里有一份您的快递”
　　霍丞接过来，“谢谢”
　　“不客气”

　　EMS信封厚且重，信封注了“霍丞”两个黑字，看样子应该是文件之类的。
　　“谁寄的东西？”坐上车的时候，萧冉问道。
　　“不知道”
　　没注明寄件人，古里古怪。

　　兜里的手机突然响，霍丞接了，随手将信封放到后座。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不大好。不等萧冉问出口，霍丞挂断电话，先一步说：“林教授的情况不大好，想在进手术室之前，见你一面”
　　不及多想，萧冉即刻点头。林教授是爸爸好友，她理应去看看。或许，自己还能从他那里了解更多有关家人的事情。

　　奔到医院，林灼看到霍丞跟萧冉真的过来了，激动万分，指着病房里头，“爸爸死活不肯进手术室，一定要等你来”

　　霍丞找医生了解情况，医生公式化地告诉他们：“病人得的是小肠肿瘤，幸而发现的早没有恶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医院给出的初步治疗方案是手术切除部分坏死小肠，术后会根据病人恢复情况进行相应的药物治疗”

　　一个星期前林教授在学校的年度体检中不合格，之后到医院检查说是恶性肿瘤。因为梁城医疗设备有限，建议到海市市医院接受治疗。林家人心惶惶了一个星期，没想到经检查后发现是良性的，闹了一场乌龙。

　　三床间的病房，萧冉看到惨白的床帘后，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鼻导管，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形削瘦，形容枯槁，病魔将人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折磨的不轻。

　　看到慢腾腾走进来的萧冉，林教授当下就认出了她，激动地撑着床架想要起身。萧冉一惊，将要去扶，一旁的护士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按回床上，“你现在不能动！”

　　是该叫叔叔吧？萧冉略显无措，坐到床边的塑料凳子上，“……林叔叔”
　　“诶！”林教授偏过头，飞快用手背抹去眼泪，“像，真是像，跟老林那家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个小时后，林教授被推进了手术室，门内门外，紧张的氛围无处不在。林灼揽过母亲的肩膀，并肩坐下，安静的等待。

　　林灼的旁边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陌生男人，后来经林教授介绍才知这是他的学生，同时也是林灼的未婚夫，这回是特地请了年假过来探病的。
　　男人名叫文东，长得高高壮壮，一般长相，看起来虽有些腼腆，但谈吐也算大方有礼。

　　苏明年少时的爱情，到底是无疾而终了。

　　萧冉站在走廊转角处远远地看着，面对这一局面思绪多少有点紊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逗留了一会，医院里经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道引人不适，于是选择拉上霍丞离开这里，出去透口气。

　　林母大概在交代林灼一些事情，略一回头，看到不远处正准备离开的年轻女孩，急忙开口叫住了她：“夭夭！”

　　萧冉心一颤，尚来不及反应已经被手忙脚乱扑过来的林母握住了两手，“……真的是你”一开口，又哽咽起来，“起初霍先生找来，我还不信，没想到这辈子真的还能再见林家的血脉……”

　　往日伶牙俐齿，最会讨长辈欢心的萧冉其实是最不懂得如何跟长辈相处的。看到林母紧握她的手，不停地抹眼泪，接连的哭声扰得萧冉多少有些烦躁，手也疼。慌乱之下，只想得到掏出纸巾递过去。

　　一只温暖的大手伸出来将她拉过去搂在身边，不动声色将她的伤手捧过来，用最轻柔的力道护在手心。萧冉抬起头看他，他的轻柔仿佛能减轻痛楚，心竟一下子平和了许多。

　　霍丞约定俗成地安慰了林母几句，带萧冉离开。一路经过走廊，一抬头，看到一身白袍的魏医生正从不远处大步走过来。

　　“又是哪个的零部件出毛病了？你们俩”魏医生劈头盖脸发问，眉目飞扬，神采奕奕，仿佛有种“瞧！生意自动上门了”的意味。

　　霍丞瞥他一眼，“魏屈节，你是想靠当医生发家致富吗？成天盼着人生病”
　　“哪能跟你比啊，成天拆了东墙补西墙”医生摘下眼镜，用随身携带的眼镜布擦拭了，戴上。

　　“……是一个叔叔生病了”萧冉阻断两人。
　　“什么问题？”魏医生严肃道。
　　“小肠肿瘤，良性的，现在已经在做手术了。魏医生，这个病很严重吗？”

　　“良性的话切掉就好了，要是恶性的会有些麻烦。问题不大，你也别太担心了”魏医生说着，状似无意地摸了下自己的右耳，高深莫测道，“药物治疗虽治标不治本，但总归是现下稳定病情最有效的手段。大致情况我已经说了，再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找我”随即嘴角扬起善解人意的笑，转身离开。

　　萧冉似乎不愿多做停留，拉住霍丞跨进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前一刻，看到年轻的护士小姐从护士站拎了一盒蛋糕出来，递到魏医生跟前，娇羞得不敢看他。被投喂大概也是魏医生的日常工作之一，只见他低头同护士小姐说笑了几句，大大方方接下了蛋糕……

　　下了电梯，经过急诊大厅。
　　昨日的事情历历在目，车里的亲吻，临别前的那个眼神……

　　“一枚戒指就骗得你心甘情愿，萧冉，你几时变得这么笨”
　　“你不是喜欢他吗？那就让我帮你看看吧，你幸福美满的婚姻，到底有几分真”

　　感知哪儿来一丝寒冷的潮气溜进领口，萧冉瑟缩了一下，扯住霍丞的衣袖，“我们走吧”

　　走出医院，抬眼望去，触目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清清冷冷，冒着白气儿。两三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孩子踏着自行车慢腾腾从旁边经过，嘴里谈论着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苦恼，快乐。
　　可萧冉听不清，她只听见自行车铰链有些黯淡的，还有些灰心丧气的吱啦啦响。

　　更远处，不知谁将雪人堆成个古怪模样。几个小孩团了雪，往一家日式料理店的玻璃窗上砸，很快又笑闹着，一哄而散……

　　日式料理店？

　　萧冉想起来，霍丞第一次请她吃饭，选的就是日料。
　　被喜欢的人主动请客吃饭是一件隆重到，足以盛装出席，用以留做往后每年纪念的大事。那一刻，她真的有了种“世界都是自己的”，近似于狂妄的想法。

　　萧冉停在路边，红色的绒线帽盖在脑袋顶上，她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看过去。那好像是两年前的事情。
　　不过却是秋高气爽，好时节。

　　胆子比天大！

　　霍丞老是这样调侃她，可他哪里知道，那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女孩子最开始连正眼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目之所及之处，最多的，还是他干净衬衣上，纹路规则的纽扣。
　　不会知道，因为这个小小的，登徒子似的癖好，她对他常穿的那几款衬衣牌子如数家珍，价格、系列、设计师。熟悉上头漂亮的纽扣，是由某种动物的角磨制而成。
　　他更不会知道，那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女孩子连心上人的名字都是使了心眼，从苏明那旁敲侧击问来的，甚至为免苏明疑心，信誓旦旦说出“目中无人真讨厌”这样颠倒是非的话。

　　其实她还是自信的，虽然在爱情面前她小心翼翼，努力藏住暗恋的小心思，努力维持自己老成博学，伶牙俐齿的人设，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值得被爱。
　　因为这个人是霍丞。即便自己无父无母，只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但依旧不妨碍她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以及他带给她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啊？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日本厨师是世界上最懒惰，跛脚的艺术家吗？”
　　“哦？怎么说？”他的涵养，好像赋予了他对女孩子有永远用不完的耐心。
　　“你看，这块牛肉要是再晚两秒出锅，大概都能自己跑出去叫车走了”

　　霍丞大笑起来，简单开怀的样子不似往时温润沉稳的霍总，那一刻，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真实的男人，大气爽朗，仿佛是山林溪涧中，浸在晨露里的阳光，不过分耀眼，却足够吸睛。
　　任谁都无法不心动。

　　萧冉曾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腌臜事，如果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有爸爸妈妈的疼爱，哥哥的呵护，可以大大方方地追求他，那该多好。

　　然而没有人不怨恨上帝，那个把美好框起来，高高悬挂在十字架上的老头子。只为满足自己俯视众生垂涎三尺，求而不得的恶趣味，等玩腻了，就顺便志得意满地告诉你，要是妄图把它拿下来，我就当面碎给你看。
　　这是一个晦涩的脑回路，有些不清不白的，却是伤人肺腑。

　　因为在冬天，萧冉的下巴总是埋在一条大红围巾里面，雪雾里薄薄的光线，细工笔似的，一笔一划勾勒出她白皙精致的侧颜轮廓。

　　霍丞轻轻勾了一下萧冉的下巴，把走神的她拉回来，“是不是累了？”
　　指尖余温，圆润的下巴没了肉的感觉。

　　“这个冬天，没完没了的”萧冉埋怨地说，转过头看他，“进去吃点东西吧”
　　霍丞眯起眼睛，看着店面，好像在想什么，嘴角勾起。
　　“走”

　　在店里靠窗的位置落座，冬天的阳光都是打折的，混淆了厨房的油烟味，乱糟糟落在窗台上，有胜于无。

　　萧冉边看菜单边把围巾摘下来，卷成团放在椅子上。霍丞瞧见，伸出手。萧冉脸上浮红，把围巾交给他。看到他仔细把围巾摺好，放在旁边，又不禁一笑。

　　萧冉把玩着铅笔，最后只勾了一碗豚骨拉面。

　　“就吃这么点儿？你只会越来越瘦”霍丞孜孜不倦地看菜单。
　　“先尝尝味道好不好”萧冉小声说。
　　听言，站在桌旁的女服务员卖力自证，“我们店里的厨师就是日本人，绝对正宗！”

　　那可不一定。萧冉心想。

　　“那我要一样的”霍丞合上菜单，大概跟萧冉想法不谋而合。
　　萧冉会心一笑。

　　服务员将桌上计时上菜的木质小沙漏倒过来，抱着菜单昂然离去。屁股挺翘的，像迪士尼里，某只洗浴过后还要多此一举往腰间围浴巾的老鸭子。

　　“最近怎么老是这样发呆？”他看着她。
　　萧冉懒洋洋地摇了下头，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屁股很翘的鸭子？

　　霍丞说：“家里的猫粮吃完了，等会我们去走走，顺便买些罐头回去好不好？”
　　知道他是担心她郁结在心，想诱她多说几句。萧冉微笑着点头，“好”

　　看了眼玻璃外头，堆积在窗台上的雪，萧冉没头没脑地说：“高中那会，学校仪容仪表查的很严，我因为头发卷的问题，经常被教导主任请到办公室喝茶。明明是他们不屈不挠的，要我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当我真正解释了，他们又不信。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后续如何？”

　　无论是官面文章，还是话家常，他都是一个很合格的听众。所以萧冉很乐意跟他说话，东南西北乱扯一通也无所谓，反正有他配合她的胡说八道。

　　“后来呀”萧冉伸过手，将沙漏倒了过来，看着源源不断的白色沙粒，自顾对自己一笑，“后来我就懒的说了，不就是扣分挨罚？我就当那两千米是锻炼身体，可是每次被抓我都会想，要是让我见到这头杂草的始作俑者，我一定要好好同他说道说道，看看他干的好事”

　　“岳母大人要是听到你这话，八成要打你”霍丞说。

　　萧冉眼睛一抬，茫然看他。

　　原本坐在对面的霍丞不知几时离开餐椅，在她身旁落座，清潭一般的眼睛在她脸上徜徉，继而手指抚上她的眼皮，温暖一笑，“眼睛像岳父大人，很漂亮的桃花形状”

　　听着霍丞一口一声岳母大人岳父大人，听着他向她描述这副外貌承袭于谁，萧冉除了最开始心中一点钝钝的不适，最后遗存下来的只剩陌生和空茫，还有……荒凉。

　　“霍丞”她低低唤一声。
　　“嗯？”
　　“我没有姚飞的联系方式，你能不能帮我跟他道个谢，他这样帮我，辛苦他了”

　　霍丞没说话。

　　“其实，我也应该跟你说声谢谢的”萧冉微笑着，掩饰自己眼眶微红，“你帮了我那么多，多到我都还不清了。不过债多了不愁嘛，我也不打算还了，耍一下赖，你应该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这段时间霍丞一直对这个结果耿耿于怀，他坐正了身子，侧着脸，倒桌上的白桃乌龙，“没能帮到你”

　　“你已经把你能做的都做了，再没有人比你更好，关于我父母……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实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我想，等有时间了去梁城看看他们，毕竟做人家女儿的”

　　“好”霍丞极轻地咽了下嗓子，把茶杯挪到她面前，很温柔地说，“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