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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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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入冬,霍丞都会跟林场定两千斤的圆木,做烧壁炉取暖用。粗壮厚重的木头就堆在院子的墙角,码的整整齐齐的,被防水布厚厚的盖住,只露出一小段圆滚滚而粗糙的切面。
除了他们家,小区里其余几户装有壁炉的业主也都是这么做的。人口多的人家烧的多,可是今年雪下的古怪,导致木头紧俏,木价也比往年贵。而霍丞又是小区里出了名的大方和好说话,于是理所当然成为那些不够用又等不及新木头补给的邻居的债主。
萧冉立在窗畔,目送今日的第二批——老耿推着装满木头的小推车,踏着暮色灯光离开他们的院子,耿耿殿后,替他们关上院门,挥手再见。
坐回壁炉前面,萧冉忽想起二战时期,一位德国老人的故事:
有一天,一位身穿风衣,头戴礼帽提皮箱的绅士在老人院子栅栏外徘徊。老人观察他良久,最后走上前去对绅士说,“先生,您是否愿意帮我把栅栏里的这堆木头搬到那边去,我老了,搬不动了”
绅士连声答应,摘掉礼帽,开始卖力的扛木头。当天晚上,绅士心情愉快的在厨房里与老人共进晚餐,然后重新踏上旅程。
在整个战争期间,城里逃难的人很多,老人的那堆木头就无数次的被人从院子的两头来回搬来搬去,每搬一次,就会有一位客人与老人共进晚餐。
其实,那堆木头根本不需要搬。
萧冉不记得给她讲这个故事的人是谁,但每次想起都会有这样的感触:老人或许是善良的,但更多的是因为寂寞。战火纷飞的年代,周围都是步履匆匆逃难的人,能有个人平心静气留下来,陪自己用个晚餐的,太不容易了。
从美国回来,萧冉猛的发现高中时办理的身份证就快过期了。十年制。
十年,天啊!太快了吧!
霍丞安静且认真地将身份证拿在手上端详,又举在她脸旁,与之对比她现如今的端庄清秀模样。
看半晌,却又不予评价,只满腹疑惑,十五岁少女的一双眸子,再怎么,也不该是这般空茫无光,仿佛神游太虚,落不到实处……
萧冉往壁炉里丢了两块木柴,关紧玻璃仓门,“我打算明天去,这样元旦后就能拿到新的身份证了”
“用不用我陪你”霍丞问。
“小事,自己可以搞定”萧冉拍掉手上的木屑,跪坐在沙发上,向霍丞讨要户口本。
户主的名字翻去下一页,便是萧冉了。
民族:汉
宗教:无
婚姻状况……已婚
忽闯进一只手,修长白皙的两根手指轻轻点在了上头,“细看下来,还是这两个字,最是顺眼”霍丞笑意盎然的脸,明亮的惹人迷醉。
萧冉哼哼两声,用手肘撞他,“走开!”
“糟糕,不好糊弄喽!”霍丞笑,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坏心思。
这个人,最喜欢故意捣乱玩。
翌日,萧冉出派出所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萧小姐,能劳烦您到医院来一趟吗?萧总今早从他家楼梯上摔下来,现在还在市医院急诊室!”听阿风惊骇的口气,萧寒生似乎摔的不轻,不会是骨折还是脑震荡什么的吧?
“好,你别担心,我现在就过去!”萧冉边说边打开车门,飞快赶往市医院。
事实证明,阿风对自家老板实在关爱备至,连仅是额头擦破皮这样的小伤都能夸大其词到断胳膊断腿的地步。
萧冉急慌慌赶到医院时,护士正在给萧寒生清洗伤口,上药。萧寒生看到萧冉似乎很高兴,“夭夭,等我这边弄好了,你送我回家吧”
自从得了萧冉这个名字,萧寒生再不曾唤过她夭夭,时隔多年,再听夭夭二字,萧冉心里五味杂陈。不过看他神采奕奕,萧冉安心许多。
“你家不是一户一梯么?怎么还会跌楼梯啊?”萧冉挪过旁边一张塑料凳子,坐下。
“锻炼身体啊,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你,脚下踩空就成这样了。说到底,这都是要怨你的”乖巧柔软的模样,暧昧的话语,似是在故意逗她玩。
萧冉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很细微的一个眼神交流,却正巧让阿风瞧了个正着。
阿风偷着笑,很放心似的丢下一句“萧总就交给您了”后,大步流星的离开。萧冉都来不及开口叫住他,人已经消失在急诊大厅来往的人流中了。
这个阿风。
萧寒生合了双眼,偏过头,软软地倚在她肩上,“好几天没睡觉了,真的好困”
语气有些委屈,俊脸上还带了点孩子气的笑。记得小时候他经常这样靠在她身上,夏日里气温潮热,小小的人,手中握着一把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她扇风凉。
压了推开他,男女授受不亲的念头,萧冉板正地坐在凳子上,望了别处。
在急诊大厅,处处充斥着紧张感,医生和护士来回穿梭,推着刚从救护车上下来的平车,小跑着推进重症抢救区。铺就雪白床单的推车上,无力垂下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血腥味儿浓重,萧冉忽觉得胸口闷的难受,手压到鼻梁下,捂住嘴,“我去趟洗手间”说完,径直离开。
……
擦干脸上的水珠离开洗手间,意外的看到走廊尽头,萧寒生倚了墙遥遥看过来。
板正典雅的黑色大衣束缚着他,联排分割规整的窗户外,白雪压满枝头,温柔白净的日光在他肩上镀了层耀眼的金边,却依稀带了些深冬时节的丝丝萧索,清冷而陌生。
“好点了么?”他问。
“嗯”
“身体不舒服有找医生看过么?小病不治,大病难医”优雅踱步到她跟前,萧寒生目光倦倦地瞧着她。
萧冉摇头,“我从小就有些晕血,这你知道的”
萧寒生微笑,“你是最清楚自己的,既然这样,我也认为还是不要叨扰医生的好”
上了萧冉的白色甲壳虫,萧寒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自顾放低座椅,往后伸了个肥肥的懒腰,“诶,好舒服!”又可怜兮兮地望萧冉,“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我很饿”
看看手机,下午三点四十。萧冉不可思议地打量萧寒生,“早餐也没吃?”
霍丞已经算是她见过最忙的人了,饮食尚有秘书负责,他又是个极爱惜自己身体的人,轻易不亏待自己的胃。
一天没吃东西,八成是低血糖,一时头晕才会从楼梯上跌下来的吧。
想一想,萧寒生身边只有一个阿风,他的养父母大概很忙,因为这小半年以来萧寒生对她几乎无话不谈,就连麻雀在他家阳台稍停片刻这样的小事都要兴高采烈的拍了照片过来,跟她唠上半天,却从未听他提及他的养父母,以及他生活在墨西哥的那些年。
“早饭是栥饭团,不对胃口,懒得吃!”萧寒生任性妄为。
萧冉翻白眼,又隐隐有些心疼。一路驶过繁华热闹的街道,看看时间,已是四点。萧冉把车停在路边车位上,打算开门下车,猝不及防被萧寒生抓住了手腕,强迫与他对视,“萧冉,你喜欢霍丞吗?”
话说的漫不经心,似乎是在随意调侃。
这不是废话吗?萧冉挺懵的,不明白他怎会突然说这个。
萧寒生目光淡淡飘向车外,半晌悠悠地说:“那你对他了解多少?他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多真?你执意要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到底配不配得到你的喜欢?这些,你可有想过?”
萧冉看到萧寒生脸上依然挂了漫不经心的笑意,与素日里没什么不同,优雅得和风细雨。只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专注的目光,冷冰冰地直刺过来。
萧冉下意识转头。
宽敞的马路对面,萧冉看到梧桐木下的一家咖啡店里,霍丞跟一位年轻女士,面对而坐……
生命里,果然充满了许多不期而至的巧遇。
那天的后来,萧冉带萧寒生去了其他地方吃饭,避免再发生跌楼梯的惨案,又在超市的散装零食区称了一堆糖果巧克力之类的,才将他全须全尾地送回公寓。
雪还在下,道路两侧高大的梧桐树不断后退,随着时间流逝,路上的车流变得汹涌,人行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增多,其中不乏下学途中的孩子。萧冉一路都没说话,沉默且安静地开着车。萧寒生也无话,拆了颗水果糖丢进嘴里,悠闲自在地闭了眼睛休息。
直到车子顺利驶入小区,萧冉把车停在公寓楼下,解开安全带,轻轻推醒萧寒生,“到了,你上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嘴里的糖果余味还有些甜。
“我还不想上去”萧寒生说,“我还想当那个陪你逛超市,买糖果的男人,再几分钟就好”
每每萧寒生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萧冉都懒得搭理他,只当是外国人大胆奔放的思想在作祟。
熄了火,萧冉安静地伏在方向盘上,望向车外。
萧寒生温柔地微笑着,抚了抚额角的纱布,目光掠过方向盘上她白生生的小手,霸道地捉她的手指过来,“一枚戒指就骗得你心甘情愿,萧冉,你几时变得这么笨!”
萧冉怔怔望了萧寒生,“你知道他在那里,故意引我过去?”
“你也忒看轻我”萧寒生大概想起那天酒吧的事情,眼底陡然多了几分阴沉,“不错,我确实是不甘心。是他觊觎我的东西,把你抢走,他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萧冉不想他再动歪脑筋,只尽可能地劝他,“萧寒生,你只是占有欲在作祟,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不要再做些自以为是的事”
萧寒生固执地驳了她,“不要轻易抹煞我对你的爱!”他依旧攥紧她的手腕,目光灼灼,仿佛在透过她念及某些愉快的往事。
沉默地看了他一会,萧冉垂下眼帘,悄悄把手抽了回来,“那我也对你说句心里话,我只爱他一个。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变”
“你是忘了刚刚,还在做着爱情牢不可摧的美梦?”萧寒生带水带浆的嘲讽,仿佛锐利冰锥直刺要害,萧冉一阵心悸。
刚刚……
“我只希望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像我一样全心全意,不图回报的对你好。你也该冷静下来考虑清楚,谁才是那个最合适你,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
萧寒生诚挚地继续,“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会陪在我的身边,我们还是会跟过去一样亲密,就像小时候那样。萧冉,我永远是你的影子,与你如影随形”
萧冉还在为方才的事思绪万千,心口像被毫无征兆的丢进来一块石头,沉甸甸的闷得难受。
可萧寒生不懂,她迟钝的反应是默认的表现。当丝丝缕缕的长发入丝入扣绕过手心,那便是穿心过肺,击溃他的自制力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又是商人,有足够的胆大妄为,以把握可乘之机。
逼仄的车厢里,他的呼吸,热呼呼的侵占了她的领地。萧冉蓦的睁大双眼,如水一般清澈的眼眸惊愕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
“闭眼”他霸道的要求,手指涩涩地溜进她的外套里面。萧冉猛回神,用力推开萧寒生,“啪!”的一声,清脆的响。理智还没对萧寒生的恶劣行径做出判决,左手已利落的掴在他脸上。
萧寒生揉了右颊,舔舐嘴角淡淡的血腥味,“萧冉,我对你是情难自已,你却下手这么重”
萧冉火冒三丈,“萧寒生,你越界了!”
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萧冉开门下车,野蛮地扯住他的衣服,连拖带拽的,将他拉出车外。
“别对我太狠心!”萧寒生大力抓了她的双腕,强硬地将她压在车门上,贴在她脸侧说,“你这样,我会很生气的”
“你先放开我”萧冉突觉无力。
“真是没以前可爱了呢”萧寒生贴下身来,很温柔地靠近她道,“你不是喜欢他么?萧冉,那就让我帮你看看吧,你幸福美满的婚姻,到底有几分真”
萧寒生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萧冉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起来。萧寒生松开她,转身离去,最后看她的一眼却带着黑夜里不可名状的冷漠阴郁,还有悲伤。
萧冉有种错觉,眼前的这个人,真的还是她记忆中,福利院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小少年吗?自己对他,对今日的萧寒生究竟是否真正认识和了解?
天黑时,霍丞在一家药房门口找到萧冉。
他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她坐在门边的长椅上给右手缠绷带,嘴里咬着纱布的一头,从虎口的位置缠过去……
药房里白色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来,洒在她肩上,朦朦胧胧。
缠绷带只是为了防止把伤口上的药蹭掉,所以粗粗缠了两三层就差不多了,等萧冉把嘴里那一小截纱布吐掉,思索着找个东西割断纱布时,余光注意到前面走过来一个人。
霍丞?
萧冉愣,“你怎么在这?”
昏白的日灯光影下,素日里霍丞清澈如水的双眸,漂亮的惊人的双眸,此刻依稀蒙了层灰色的尘埃,淡淡的什么东西隐在灰色后面,让人看不清。
鲜少见这样的他,萧冉呆呆的,眨了眨眼睛,“我是有麻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