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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   “人是午休时咽气的,等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透……”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中回响,走廊不宽,两边都是牢房。栏杆的房门,狭小的房间,隐隐散发着一股经久不散的古怪气息,像是雨后的潮湿混着干涸的血的味道。

      狱警推开其中一扇铁门,狭小的房间里气氛严肃,正中放置一张简易木板床,白布之下,印出一个瘦长的躯体轮廓。房间里还有两个警务员,以及一个医生装扮的中年男子和他的护士。萧冉出现的时候,护士正将工具收进包里,跟在医生后面出去。
      萧冉往旁边让了让,目光仍落在木床上那抹刺目的纯白,眼神呆滞而空洞。

      “进来吧,别怕”狱警轻声道。

      萧冉没看他,点了下头。

      她缓慢掀开裹尸布的边缘,垂着眼,平静地注视着白布下躺着的人。骨瘦嶙峋的发紫的脸,她几乎,已经辨不出他本来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内心突然感到一阵刺痛,这种感觉让她在十月中旬的天气里无端起了寒意。

      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萧冉已经不记得了,而今,他躺在这冰冷的木板上,是真的恍若隔世。
      萧冉脸色很淡,“傅景行,你带不走我”

      禁闭的铁门再次打开,哐当哐当!像是恶鬼索命。
      外头暮色沉沉,萧冉仰脸看天,天空布满了紫色的,红色的晚霞,像火灼烧云层,刺疼她的眼睛。扶着粗粝的树干,忽然就笑了出来,笑的花枝轻颤,笑的眸中薄薄水光凝成晶莹剔透的珠子,一颗颗的砸在地上,一颗颗的破碎。

      不知这样笑了多久,萧冉突然觉得好累,那种虚脱的无力感排山倒海吞袭而来,她顺着树干慢慢蹲下,脸深埋在膝盖上。
      死了
      他死了——
      苍白绵长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不断、不断地传过来,如同万千钢针,刺的她鼓膜鲜血淋淋,没有一处不痛。
      萧冉重重捂住耳朵。

      大概过了很久了,耳边响起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头顶光线缓缓暗了下去;萧冉莫名一惊,猛抬头……

      萧冉又回到了那个古老的院子,她看到习习凉风吹起落地树叶,看到桂花树下站着的少年回过头来,在落英缤纷中冲她微笑,她也冲他笑。她看到他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听不清,刚走过去,他突然掏出一把枪,将枪口伸进了她的嘴里!
      枪声响起时,人也醒了。

      却原来是一场噩梦!枪声似还在耳边回响,心脏犹在沉沉乱跳,像是刚从一个极度缺氧的密闭空间里跳出来,大口地喘着气。翻过身,竟看到了霍丞!
      他半蹲在床边,见她醒来,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又似被什么东西绊住。

      萧冉些许茫然,记得下午那会,他把她带离那栋建筑,来到这家酒店的时候,酒店就只剩套间了。
      撑着手臂坐起来,看到水杯碎在地板上,他的掌心躺着几片玻璃,锋利的边缘透着光,晶莹的水珠一滴滴从指缝坠落。

      “小心,别割到手!”喉咙像是被炭火烧过,又干又疼。

      “没事,真差劲,倒个水还能把杯子摔了”霍丞自嘲一笑,到浴室拿来毛巾,仔细擦了地板,直到确定没有遗留的小碎片。

      萧冉穿上鞋,拉开窗帘看外面的天气。
      凌晨三点,下着雨。

      重新躺回床上,薄被下他们温热的身体蜷成S状紧紧贴合在一起;萧冉轻轻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感受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颈后,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又或者是不敢睡,害怕自己重新掉进那个可怕的梦里。
      一转眸,看见霍丞的衣服随意搭在椅背上,还有一件防弹衣。

      “铁路那边,进展还好么?”萧冉问。

      “挺好的”

      “哦,那你”

      他手臂将她的腰缠得更紧,安抚,“没有受伤,一点破皮都没有”

      萧冉放心,在他怀中的被子里翻个身,凑过去将脸深埋在他胸口。嗅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男性气息,七上八下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夜很深,树叶沙沙,伴着车轮的声音。刚才敲击玻璃的声音没有了,雨停的悄无声息。

      霍丞嘴唇在她耳朵上轻蹭,问:“睡不着?”

      萧冉低低嗯一声,又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他片刻,轻声,“想喝酒了”

      苏城不似海市灯火连昼,处处透着大城市的味道。这里的人生活节奏慢,凌晨三四点的街道上车马难寻,灯光寥落,黑暗占据这座城市的大多数角落,将这小小一方天地挤得逼仄又狭小。
      是山雨欲来的架势。

      走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店员打着哈欠说欢迎光临。霍丞从货架上拿了两瓶啤酒,黑啤,是那种矮瓶玻璃装的,经过零食区又顺手拿了一个面包,到收银台结账时还买了包湿巾。
      萧冉坐在外面的长凳上等他,背后是落下来的卷闸门,落了灰。她看着眼前的黑夜,看着街门口排成一排的出租车,看着这座她生活了二十年的诚市。
      她的苏城。

      霍丞走过来,用手指抚平她的眉心,“别老是皱着眉头,容易长皱纹”

      萧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霍丞笑,“女生长了皱纹可就不好看了,你要是害怕,就应该多笑笑。我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那个样子,像圣诞节的早晨,很美”

      “第一次?是同苏明一起的那次么?”

      霍丞笑着摇头,“说白了就没意思了,你再好好想想。世界那么大,我跟你说不定真在某个不知名的城市见过一面,那时候我不认识你,你也不知道我”

      萧冉眨巴着眼睛看看霍丞,又看看远处静谧无声的街道,又低下头,这才笑了出来,“说不定在我流浪初期时遇到过一个好心人,跟他讨过酒喝,那个好心人,不会是你吧?”

      脑门被重重弹了一下,“冥顽不灵!”

      萧冉捂着脑袋笑个不停,心道霍丞鬼扯起来怕是连莫小里都要甘拜下风,虽然莫小里是律师,天生天养加后天培养的毒舌。
      看到霍丞在撕面包纸,知道是给她买的,萧冉表示自己不想吃面包,要喝酒!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霍丞将面包塞进萧冉手里,无奈道,“酒鬼!”

      “才不是”萧冉抓着面包咬一口,眉毛微微揪起。

      “不好吃?”他问。

      她一笑,声音含糊,“好像吃了一口火药”

      霍丞愣了愣,也轻轻笑了一下,拿湿巾慢慢擦自己的手指,“再过两天估计就能洗掉了,你忍忍”

      萧冉又咬下一大口,莞尔,“我习惯了”

      “……”霍丞低低看她,她眼睛乌黑亮亮的,大口的面包将她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仓鼠,倒是可爱。
      他不禁莞尔一笑。

      天空又飘起雨了,雨像白砂糖一样绵绵的,有几颗飘在她脸上。她扑了下睫毛上的雨,问:“之前听魏医生说,他跟你是初中同学,不过友谊不真,怎么回事啊?”

      霍丞用开瓶器撬开瓶盖,道:“我跟他初中是一个班的,初二的时候,我们两个因为没写作业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魏屈节趁没人,就把老师养了多年的名种兰花折下来插在了开水壶里;那个老师被气的当场心肌梗塞送去了医院,连累我一起被罚,刷了整整一个月教学楼的洗手池”

      萧冉眼睛直了,谁能想到如今妙手回春的医界权威魏医生,竟然干过把自己老师气住院的荒唐事!更没想到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霍丞,居然会不写作业!
      旷古奇闻!

      “可是你为什么不写作业?”

      霍丞简洁道:“太简单了,懒得写”

      “……”好吧。任性的学霸!

      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就这么不言不语地在卷闸门前坐着,那是这个雨夜里,这座城市一角独有的风景。
      酒瓶,面包,黄色的路灯,年轻男女。
      遥遥看去就像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异乡人,雨夜街头,萍水相逢,凑在一块儿,仿佛一顿饱餐过后就要分道扬镳。
      终是他乡过客。

      霍丞看阴沉沉的天,猜测往后几天这座城市的天气,偶尔喝口啤酒。他酒量还行,虽比不上她,也不至于两瓶啤的就醉了。也会垂眸观察萧冉,可她只专注啃面包。
      认真做事的时候真的特别乖,可皮下却是另一个人,另一个魂。

      撕包装纸的声音,喝酒的声音,树叶上汇聚的雨水砸在头顶的遮阳伞,啪啪跳动后,悄无声息。
      世界重归于静。

      霍丞伸手,慢慢把掌心放在她的后脑勺。头一沉,萧冉双肩一缩,含着面包转过头。
      两处目光交汇,是若有所思,各怀心事。

      萧冉看见霍丞下巴新冒出的胡渣,他的脖子很漂亮,喉结异常明显,像是被正方形的冰块顶出来一个角,锋利而性感,不过极轻地咽了下嗓子,喉结便上下一滚,勾魂儿似的。
      萧冉舔了舔嘴角,不由分说夺下他手中的酒瓶子,仰起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霍丞平静看她。

      黑啤独特的苦涩在口腔中漫延开来,她拿手背一擦嘴,舒服地叹气,“霍丞,你想抽烟么!”

      霍丞低低看她,手中捏着一只瓶盖把玩着,轻轻抛起又接住,“你敢!”

      萧冉抱着酒瓶笑,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声音,恶作剧真的开心。又慢慢喝了口黑啤,就把酒瓶放下了,握在手里。

      霍丞头疼地叹气,抽出两张湿巾擦她手背上的肉松屑,“小孩儿似的,吃的到处都是”

      萧冉心一下就乱了。

      “以前不上学的时候我都会跑出来玩”萧冉没话找话,“大多数时候是到镇上,来市里的话也不坐公交,就骑着一辆旧自行车,骑一个多小时的公路去西南卖场,买下那些原主不再需要的二手货。像缺弦的吉他,磕角的棒球棍,轮胎被扎破了的折叠自行车,又或是不出水的钢笔。我把这些东西翻新重修,拿到苏城大学的美食街,加点利润卖给那些有需要但是又拿不出太多生活费的大学生”

      霍丞垂注萧冉,眼光不明不白的。

      萧冉仰面望夜空,声音很轻松,“一个花三十元买来的吉他,重新打蜡装线,可以卖出一百甚至更高。要是遇到讨价还价厉害的,免不了费口舌角逐一番,也算是自小混街头了吧。不过自然是瞒着院长,她好严厉的,会让我面壁思过。后来我到这边读卫校,她就管不了我了”

      霍丞淡笑,“很有做生意的头脑”

      “真的?”

      “嗯,我还不如你”霍丞举瓶,先干为敬。

      不羁的动作,行云流水。
      酒下的人啊!放浪形骸,霍丞也没什么不同的,又是在这样的雨夜。

      “那时候,很开心的”她呆呆地望着虚空,轻声又说。

      “为什么后来就不读了?女孩子的话,当个护士也不错,这应该也是院长的考量,求个稳定”霍丞说。

      “那时候还小,想的少。院长让读卫校,我就去读了,不过”她笑,表情淡然。

      “是哦,你怕打针”他想起上次她应激的反应,那么抵制针药,是挺根源性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难道说,你就没有?”

      “有”

      欸?这倒没有想到,居然有,又竟然承认的这样直接。他似乎从不屑于在她面前装腔作势。

      萧冉抱着还没喝完的半瓶啤酒,挪过去,“我想知道”

      两人眼神都有酒气,他落下目光,极轻地笑了下,“你呀”

      萧冉:“?”

      霍丞仰脸望一望头顶黑丝绒般深沉的天空,只见西天之上数条紫色的闪电无声地破开夜幕,星星在夜空中下落不明;他向后一仰,靠着墙,漫不经心地道:“若说有什么人是可以让我感到害怕的,大概就是你了。萧冉同学”

      萧冉托腮看他,熟稔地转一下手中的酒瓶子,右手握了个拳头,举到霍丞面前,半玩笑道:“我可打不过你!”

      霍丞看着这只白嫩嫩的爪子,就这么鸡蛋大小,偏偏握得紧紧的,乍一看,倒真是一副很有力量的样子。
      霍丞笑了出来,抬手把她的拳头挡下,完全包裹在自己掌心。
      只是笑,似乎败了给她。

      两瓶啤酒喝到便利店换班,喝到夜幕即将黑白分明,路灯熄灭,大雨接踵而来。
      都是有些酒量的人,也不觉得晕。

      雨势渐猛,他们从沿街商铺的遮阳棚下一路小跑回酒店,衣服还是湿了一半。霍丞掏房卡,见萧冉额发打湿了,几粒水珠顺着额角滑到脸颊,被他拭去,“等会你先洗澡,不要感冒了”

      萧冉睁大无辜的眼睛,乖乖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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