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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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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长恭倒是暗暗定下心来,梁晗此时却是如坐针毡,心不在焉,而这点完全体现在了她的脸上,引得安长恭频频侧目,碍于旁人也在,并不好明说,只能对她摇摇头:“晗,不可失礼。”旋即又对吕兆远俯首行礼道,“家妹自幼生于山野,不通礼仪,卑鄙胆怯,首见相爷府中富丽气魄,还望少爷能够原谅。”
吕兆远嗤笑一声,望过梁晗一眼,眼中全然不屑,只道:“一介山野女子罢了,没见过世面,本少爷自然不会与她计较。”顿了顿,他的目光回到安长恭脸上,细细望他许久,挥手斥退一旁服侍的人,见门被关上,这才缓缓道,“你叫安长恭?”
安长恭拱手垂立:“少爷明察。”
“本少爷身边不养闲人,你这妹子痴傻些便罢了,本少爷权当是为你养着,但是你——”吕兆远话音一转,冷笑一声,“本少爷冷眼看着,你却也不是个不知进退的,乡野之处能生出你这种人倒也难得!”
“少爷抬举了,长恭体有残疾,一妹又年幼无知,无家可归,时逢乱世,如今得少爷看重,长恭万死难报少爷之恩!”安长恭说着便要长鞠而跪下,却恰到时间被吕兆远扶了起来。
吕兆远扶着他的手,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本少爷与你明人不说暗话,你自聪慧善察,千万莫让本少爷失望。这府中情况你自然经过刚才也都明白,本少爷乃是秦国相爷吕不韦独子,但自幼生在府外,生母又早逝,这府中小小一个得宠的侍妾也敢轻贱本少爷!”
安长恭忙道:“少爷乃是相爷独子,六国谁不知秦国吕相爷之名?那宠妾也不过一时得意,少爷不图一时,乃求吕府将来之大权。”
吕兆远显然对这些话很是受用,年轻的眉眼间都是自信满满,松开安长恭的手臂,一挥手道:“本少爷自然也懂沉寂以谋后动!”
安长恭只垂手称是。梁晗转头看到他贯来清傲的脸颊上如今全是谦逊倾听的神色。
却听那吕兆远说得激昂,却忽而又没了声音,良久长叹一声,回头望着门外,眼中阴霾骤现:“但恐怕本少爷等不到那时候了!”
安长恭笑道:“少爷自然是高贵之人,长久居于人下自然不是道理。”
“如今府中上下尽可欺压与我,我又能做何动作?”吕兆远皱眉。
安长恭愈发成竹在胸,笑:“少爷——”
门外却传来声音:“少爷,老爷请您快去前厅拜见王子政。”
谈话被打断,吕兆远的脸色自然不甚好看,刚沉声要斥责,却听得安长恭扬声道:“少爷自外风尘归来,恐身形礼数不周,有怠王子政,这便梳洗整装,立刻去前厅拜见王子政。”
门外之人领命而去。
安长恭望着吕兆远,道:“少爷请与王子政交好。”
吕兆远到底心思并不如安长恭,不耐烦道:“这王子政是前年才从赵国逃回的,一口赵音,又不近人情,孤傲得很,本少爷不喜与他来往!”
“但吕相爷与王子政交好,这便是暗示。”安长恭沉思道,“长恭思忖着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看一眼吕兆远脸色,道,“宠妾固然是恃宠生娇,连少爷亦不放在眼中,蒙宠得势确实非大丈夫所倚,但少爷若要得相爷重视,掌吕府大权,还是要靠相爷才行。长恭粗陋,生于山野间并不多闻外界事,但若王子政得相爷之邀过府饮宴,想必是相爷有意拉拢,王子政便是日后的秦王——”
“你不懂!”吕兆远摇头不已,“秦国又不止他一个王子政!如今秦王膝下还有一子,名为成峤,乃是自幼生于秦国,与秦王感情亲厚更多,为人知书达礼,深得秦国上下称赞。那王子政绝非继位人选!”
安长恭原本就是韩国贵族,虽然没落却自小心怀大志,哪里又能不知六国王宫动向,但他只能装作刚刚知道的样子,叹息一声,又道:“少爷,长恭只问一句,相爷曾请成峤过府?”
吕兆远失笑出声:“不可能,爹他从来与成峤那派——”他忽而一愣,敛笑,目光炯炯看着安长恭,“你想说什么?”
“长恭不敢妄猜秦国立储之事。”安长恭微微笑道,“但相爷助秦王登位之事早有耳闻,对相爷谋略自小敬佩,相爷以商贾之身居一国相位,实在乃是亘古难有的传奇,长恭只信相爷为人,定然是不肯做亏本买卖的。”
吕兆远的眉头愈皱愈深。
梁晗在一旁不动声色瞧着安长恭在那里从头到尾连蒙带猜地糊弄着,心里对单纯的吕兆远突然产生了一丝同情:可怜的小脑袋瓜儿,肯定是转不过来的。话说回来,经历那么多事之后,还真少见这么淳朴大脑缺根筋的人了。
那端吕兆远换了脸色去沐浴更衣,梁晗和安长恭则跟着下人去分给自己的居所。那下人有意给他俩难看,欺负安长恭腿疾,故意走得飞快,梁晗不得不伸手去扶安长恭,却被他凝眉挥手推开,梁晗也不得法,更不愿意一个人先跟那下人走了,只能出声道:“呃等一下——慢一点行么?”
那下人着实张狂,冷笑道:“倒是我的不对了,忘了跛子是走不得快路的,也不知道少爷年少无知,捡了你这两个山野粗人回来做什么!一个脚跛一个痴傻,又多养两个吃闲饭的!”
这话说得刻薄而阴险,分明将吕兆远都牵扯进来,暗指他是另一个吃闲饭的。
梁晗讪讪,望了安长恭的脸色,深深吸一口气,不与那下人起争执。
就这样一路急急穿过长廊,猝不及防在转弯处与长廊那端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下人往后踉跄两步站稳了,刚要张口训斥,定睛一看却又立刻变了神色,恭敬笑道:“李先生,您这个时辰不该是在库房整理竹简么?”
梁晗正顾着要去劝服固执的安长恭让自己搀扶,只知道那下人撞到了人,也不抬头去看,一味扯了安长恭的衣袖劝他:“长恭,我知道你不喜欢让人扶,但是——”
“嗯,本来是这样的,因王子政过府,相爷让我过去。”
她一愣,扯着安长恭衣袖的手一瞬间紧了紧。安长恭注意到,微微皱眉看她:“你怎么了?”
梁晗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涩得有些发疼,心也不甘落后地砰砰乱跳起来。她努力让自己深呼吸好几次,却始终没有办法平复下来,连安长恭关切的眼神都没办法顾及到,脑子里一时间游走过千万个想法。
李斯却已经开口问:“这是?”
因梁晗背对着他,他并未认出来。
那下人对他俩一句话带过,只说是少爷出外捡回来的,其余并不愿多说起。李斯也不多问,只淡淡在梁晗的背影扫上一眼,瞥过安长恭,目光逗留在他身上打量一番,对他点点头,安长恭亦点头回礼。
虽然梁晗未曾回头显得失礼,引来那下人侧目,但李斯也没有计较,只抬脚从她身旁走过,朝前厅而去。
梁晗甚至都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背影,生怕与他的视线对上。
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在怕什么。也许只是慌张于自己当时的不告而别,也许是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却不敢再往深处想。
安长恭见她煞白着脸,又想起她似乎是从昨夜起便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由得也关切起来:“梁晗,你究竟所为何事?”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也不小。
梁晗在一瞬间有一股冲动,想要把他给按在地上踹两脚——哪里这么多话?!
李斯却已经听到了,他迟疑一下,回头望过来,说:“……你回头一下。”
梁晗催眠自己并没有听到。
安长恭正奇怪于梁晗的反常,又见这李斯的行为,不由得狐疑起来,目光在李斯和梁晗之间逡巡不定,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对李斯长鞠手道:“家妹自幼生于山野,少见外人男子,难免怕生,还望先生见谅。”
李斯的目光原本定定望在梁晗的背影之上,听到安长恭的话,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你的妹妹?”
安长恭垂手恭恭敬敬回答:“正是。”
李斯稍一犹豫,见不到梁晗的正脸,又不好冒昧唐突,生怕欺负了吕兆远带回来的人,与他从此交恶,只得再问:“我刚没有听清楚……她叫什么?”
安长恭笑道:“舍妹贱名,不值一提,恐污了先生的耳。”
李斯见他推脱,愈发怀疑:“无妨,我是吕府管文书、协理府中前后人事物的人,名为李斯,你俩既是少爷带回来之人,本该是到我那里登记入册,因王子政来到,晚些时辰你们还是要去找我一趟。”顿了顿,又说,“还未知二位名姓,现如今得知,斯也好些与二位日后相见。”
这话说出来,照理说安长恭是不得不自报姓名顺带梁晗了。
梁晗叹口气,已经做好准备回头迎接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切未知命运了,却转头看到安长恭望着李斯有些发愣。
她也怀疑起来,轻声问:“长恭?怎么了?”
安长恭不理她,只看着李斯:“你是……李斯?”
李斯温文一笑,点头。
安长恭忽而微笑起来,说:“长恭久闻荀子席下有二位弟子格外出众,一则乃是韩非,二则就是李斯,不知可是先生阁下?”
李斯矜持笑道:“斯愧不敢当,还望未辱先师名号。”
梁晗原本头脑昏沉,突然如一道闪电劈中,她大惊失色,抬眼望安长恭:“不行!安长恭你闭嘴!”
安长恭乃是韩国没落贵族,而那韩非与安家亦曾来往甚密,韩非与李斯乃是同门师兄弟,原本就难说安长恭有无见过李斯,而如今见安长恭愈发深邃的笑容,梁晗与他朝夕相处一年有余,自然明白那代表什么。
她心里在这一瞬间摒弃了一切杂念,只牢牢抓住了一条:绝对不可以让安长恭拆穿李斯的身份!
而就在她出口一瞬,李斯已经将她侧脸看得清楚,又听得她声音语调并无变化,不由大喜过望,走上前两步:“小晗!”
梁晗仓促回头望他,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再回头看安长恭,用力摇头,说:“不可以!不管是什么都不可以!”
李斯和那下人都看不懂梁晗所说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李斯则更多欣喜:“小晗,你那日独自离开,我担心不已,这路上战乱,你——”
安长恭见状,已经明白一二,想必这梁晗与假李斯是相识的,他心下转念一想,微笑道:“晗,我累了,还是先回居所歇息吧,一切日后你我再说。”
梁晗得他这一句话,又望他眼睛,稍稍放下心来,点点头,迟疑着回头看李斯,对他抿嘴摇头道:“李先生请先去前厅,我与哥哥稍后再去拜会先生。”
李斯明白她话中所指,深深看她一眼,点头,对那下人道:“此二人与我有缘,请代为照料。”
那下人何等人精,当下应承不说,倒是对梁、安二人态度果真是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