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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五章】何以为渡 ...

  •   却说那三藏听闻行者获罪,唬得浑身打颤,更兼涕泪如雨,直呼:“教不严师之惰,一切罪过皆由弟子承担,求菩萨宽恕悟空罢!”尔时,朔九与诸童,见菩萨金面,亦跪倒在地,而闻朔九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不知孙长老所犯何罪,欲置之极刑?”

      菩萨云:“下跪何人?”朔九合掌,虔诚曰:“信女西梁女国人,生为国中军官。想女国暴虐专政,妖妃祸国,幸得圣僧师徒,除妖立明。方正本清源,以宁家国。人非圣贤,若有错处,还望菩萨看在圣僧一路斩妖除魔,积德修行的份上,饶恕一回罢。”那行者听他说自家是温朔九,不禁回头细看,瞧清了相貌,却叹道:“呀!果然是他。好啊,好啊,他若在此处,也不算个漂泊无依。”

      菩萨闻他言语,却云:“释门弟子,理应视名利如鸿毛之轻,视戒律如泰山之重。他师徒积德行善,故人赞佛门恩义,然戒不可违。温朔九,昔年你骨不全,皮肉毁,难于转世。今骸骨犹存,宜适幽冥投胎去也。吾门中自有清戒,不得轻之,汝不可着手。”

      朔九不知其由,又不愿恩公就此魂飞魄散,只得又云:“菩萨明鉴,那羯霜那国,帝后贤德,却久受摧残,王后恐命不久矣。他生平唯一所愿,便是能护一方子民。而今尚不知,妖孽将幸存的孩儿关在何处。那些枉死的,魂魄亦困于此地,不肯转世。此事还须我佛慈悲,周全则个。”

      行者惊曰:“那些婴孩竟不曾转世么?”诸童道:“他等同我们一样,皆是不全之人。年岁未足,阴阳亦不足,只得来这黑暗之渊,暂居于此。来日在那子母河伺机重生,可他们被迫骨肉分离,放不下生前的娘亲,故而迟迟不曾投胎。”

      众人闻说,皆感怀不已。菩萨默然须臾,低眉曰:“悟空,此世间有朝生而暮死者,有春夏生则秋冬死者;有十年、百岁、千年而死之者。虽有迟速,相去曾几何时?世人无知生死,肉眼无识罪福。而汝生是灵物,本心清明,复生火眼金睛。愈该知福寿难求于世,福报霍然一尽,自然而死,可谓气散则灭。”

      那菩萨虽为作戏,却也真心教导行者。那猴儿顽劣,却也明理识时,遂道:“弟子谨遵菩萨教诲,甘心领罪。但求菩萨宽限弟子数日,如温将军所言,教弟子解羯霜那国之难,而后,亦可安心赴死。”

      三藏听言,不住磕头请罪,然悲喜交加之中,竟忽然流露出一丝心安,不禁暗忖曰:“有道是‘暗室亏心,神目如电’,我和尚一生秉持善念,于这西行路上,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悟空伤生造孽之举,非我佛门能容。纵使他神通广大,也难逃责难。可见荣王与我言,佛祖为保全佛门颜面,放任大鹏尊者吃人之事,必是哄我了。”

      三藏思及此处,却正色道:“悟空,你先前在荣王府,与为师说已知悔矣,可是真心实意么?”行者忙道:“弟子不敢哄赚师父,乃真心知悔矣。”

      那三藏闻言,又与菩萨叩头道:“菩萨,请听弟子一言。弟子此番寻死,只因此身不正,败坏了佛门清静。我这几个徒弟,皆是英雄好汉,若师出我门,将何以服众?惟弟子以命相偿,更有得道高僧教导他等,庶不废取经大业。然,弟子虽以命相当,自知难偿他诸多人命。故情愿堕阿鼻地狱,为诸冤魂,度脱往生。求菩萨念在悟空可解眼前之难的份上,为苍生计,饶他性命罢!”

      菩萨云:“汝若有罪,悟空亦有罪。功过不可相掩,纵佛门爱惜他人才,亦须数罪并罚,不得徇私。”三藏滴泪道:“弟子无能,不能去其戾,引以为善。菩萨,饶命千万。西行多艰,以八戒沙僧本事,如何取得真经?还须悟空之力,方可成此功果。”

      菩萨又云:“汝乃金蝉长老转世,十世修行,方得今生果报。二三子皆你手下可用之人,无你则名不正,事不成。你若执意赴死,他几个失职,只得再回那两界山下,高老庄里,流沙河畔,鹰愁涧中。受尽风刀霜剑,永生永世难成功果。三藏,你却忍心如此么?”

      菩萨言讫,却闻行者高叫道:“菩萨若救吾师性命,我师徒必同心戮力,共赴灵山,更不敢生事。”菩萨指一指行者,云:“猴头,汝打杀人等,却当如何?”行者道:“自有老孙入地府,往阴司,寻他等亡魂。乌鸡国国王枉死三载,尚可回生。那几个草寇尸骨未冷,必有救也。”

      三藏闻之,不胜欢喜,心道:“善哉!若是如此,那杨施主也不必白发人送黑发人矣!”转念一想,却又不免怅然,暗叹曰:“我听信荣王谗言,以为此生所念所求,不过虚妄。故专心寻死,但欲全吾徒耳。不承想,反而带累他等,又受贬谪之苦。吾之性命,自家做不得主。既恃悟空神通,不如还往西去。逢那有缘的、受苦的、流离的……我师徒尚能救之,亦是扶人于水火之中。待我来日至灵山,再向佛祖请罪不晚。”

      长老主意既定,却手背朝地,俯而复拜:“更望菩萨饶我师徒一命,好让悟空将功赎罪。弟子必好生教导小徒,再不教他惹祸了。”菩萨见三藏回心转意,心亦宽慰。解了行者身上绳索,却云:“你二人若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我佛慈悲,定肯宽恕。但此渊幽暗,冤滞未申,须你二人之力,济其涂炭。”

      三藏惊道:“弟子一介凡夫,百无一能。但求菩萨指点,如何才能救解他等?”那些女童听罢,却起身移步向前,将背上背着的竹篓解下。行者跳将起,打开竹篓,定睛一看,登时面色铁青。

      你道如何?原来竹篓里非他,乃是那羯霜那国枉死婴孩之魂。其体若槁,鼓其两髀,腾挪于竹篓之中。苍白之面,漆黑眼眶,手足似枯木。比那七仙潭上,一张张枯皱人皮,更为可怖。行者颤然,欲摸他,那娃娃却自己来蹭他手,若撒娇卖乖。他等本世间极纯粹之灵,而以生时遭残忍毒杀,显出恶鬼之状,不免令人唏嘘。

      长老见行者眼睫战栗,不知所以,亦近而视之,乃被那行者掩住双目。三藏顾着菩萨在旁,被他这般亲昵举动,唬得心惊肉跳。正欲挣开,忽闻朔九道:“这里头尽是被吸干了精气的魂魄,大是骇人,圣僧莫看。”

      那长老闻之,亦身退数步,不敢细视。行者道:“菩萨,婆娑幻境之中,老孙曾渡师父过月迷津渡。菩萨既言此事,必是此法可用。”菩萨云:“汝有何难处,却与我说。”行者道:“桃叶能渡人,却是驱邪之物。鬼怪见之,魂飞魄散矣。世间不知有何物,可以渡鬼?”

      那菩萨闻言,合掌诵佛,思量片刻,亦难应答,却云:“三藏,悟空,此乃汝二人机缘,天机不可泄也。三日之内,须出此救解之法,不然佛前,吾亦难保之。”行者曰:“菩萨莫这等无情么,好歹我师徒皆是你点化,便似领路之人。如何此刻,便不顾我等了。”长老惊曰:“悟空!你……”却忙引行者跪而请罪曰:“小徒失礼,菩萨千万宽恕。”

      菩萨笑曰:“你这猴头,莫要得寸进尺,我领你来此,已是有意保全你二人。若非我护着你,这黑暗之渊,你未必进得来。”行者不服道:“这又是为何?”菩萨云:“此是佛弟子,舍二心所在。汝与六耳猕猴,一真一妄。妄心既去,哪有真心入黑暗之渊的道理?”

      长老遽曰:“菩萨慈悲,弟子感念之。是悟空口不择言,多有犯触。”菩萨云:“罢,此乃前缘,我亦不得插手。三藏,你师徒好自为之,吾去也!”菩萨话音才落,却见莲台光华现,渐行渐远,隐于云雾。

      行者跳起,高声道:“菩萨忒惫懒,困老孙于此,独为寻甚叶子。难矣难矣,是必他与如来连手,欲害老孙与师父也。”三藏叹曰:“悟空,你几时能敛情性,莫犯口舌,为师亦不必忧惧矣。”行者道:“非是徒弟惹师父惊惧,实乃……”行者目光一暗,一念头遂挥之不去:“佛祖如今轻持轻放,吾师于此,定还有少许价值。只是这代价为何,老孙如何得知?”

      行者默然久之,乃曰:“旧语不提,今寻些树叶,最为要紧。”一孩童道:“长老寻树叶作甚么?”行者笑道:“做个舟儿,渡他们寻娘亲去。”诸孩儿思之顷刻,又听一人曰:“此黑暗之渊也有树,槐、柳、桑、杨也……不知哪个可用哩?”

      行者摇首道:“此树皆厌邪之物,为厌怨之气。既是压制,如何渡你?”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半晌,闻朔九曰:“必有他术,长老莫急。教我领他们,于此山野之中,寻觅一番。”三藏感激不尽,合掌云:“如此,可有劳温将军矣。”朔九笑曰:“圣僧言重。”遂领童儿,于山野间寻木叶不题。

      却说朔九将众往矣,独留长老与行者,默然相对,百感交集。三藏不敢直视,垂眸而已。那行者一见了他,便失分寸,方才弄乖于菩萨前,亦为克制自家,只怕目光全放在三藏身上,惹菩萨怪罪。

      今此地止其师徒,更无旁人,行者何以复忍?跨步而前,一把将三藏抱在怀中,顷刻如获至宝。他两个此刻俱是魂魄,无些□□温暖。偏觉彼此如春风春雨,教此地寒气,瓦解冰消。

      长老在他怀中,轻泣一声:“悟空,不能……”行者乃与之耳语:“老孙知矣,我…我只抱这一下,好么?”长老听他语气软款,不禁闭目垂泪,拥之良久。他自知此后艰难,纵保得命在,亦只留师徒之分。昔何情深,皆是二人前尘。思及此处,行者手臂愈紧,觉三藏攀他肩背,更不忍放。此刻苦入心头,不逊于刀劈斧剁之刑。

      行者道:“你疼不疼?”长老贪着这片刻柔情,一时未曾回神,问道:“甚么?”行者埋在三藏肩头,声音也颤:“你用那琴弦自缢,定是苦不堪言。师父,你那样怕疼……”长老闻言,忽然心头一动。却也知抱着他的人,亦是心如擂鼓。不觉头面通红,小声道:“当年天降雷火,你在我眼前魄散魂飞。此后任凭甚么痛楚,于为师……于为师都不过尔尔。”

      行者听了这话,又是心动,又是酸楚,正欲开言,又闻三藏道:“悟空,莫恋红尘……”长老哽咽一声,哭曰:“莫让我再那般,生不如死。”行者轻轻拍着三藏后背,疼惜不已,轻叹道:“天下和尚虽多,你这般不讲理的却少。既知生不如死,你抛下老孙便去,可知我如何痛彻心扉?我往灵山,存得便是必死之念。”

      长老曰:“我不要你如此……”行者扶着三藏双肩,柔声道:“你不要我轻生,可你为人师长,曾以身作则么?”长老听行者言语,却眸光楚楚,亦与他宽心道:“好,为师此后决不寻死。可你……你也应了我,不得再做那般铤而走险的勾当,更不可为我触怒世尊。”行者闻说,大为不悦,嘀咕一句:“师父是更怕世尊处置我,还是更怕世尊发怒?”

      长老见他话中泛酸,嗔曰:“你这猴头,惯与我争短长。世尊若发怒,必处置你。此谓因果论,又非我厚此薄彼,你又问甚么?”行者笑曰:“是也!是也!老孙不合多问,师父莫恼。”

      长老叹息一声,忽觉自他贬逐行者,久之未尝与人争口舌之快。三藏背井离乡,步步磨难。纵面上不显,却常郁郁不自得。八戒奸滑,沙僧木讷。幸得此积年,有着行者在旁,谈笑解闷,方不觉年月难挨。长老思及此处,望着行者微微一笑,行者亦望着他,笑逐颜开。二人四目相对,忽然心如朗月,澈净明通。

      毕竟不知羯霜那国之难,如何得解,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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