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屿17

11、第十章

　　高考结束后，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有色彩的人。”
　　跟在向怀宇面前乖巧的模样不同，说着这句话的忱北面上带着些鄙夷。
　　延南没有接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许久，抬眼看向天边。

　　忱北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吃着延南从便利店带回来的雪糕，惬意极了。延年揶揄道再给忱北放个收音机，忱北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忱北听了也不怒，笑着问“老人家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洗碗。”被延南直接拽起来，推进了厨房。
　　“哥哥，你下次能买点别的雪糕吗？绿豆做成雪糕也不好吃。”
　　延南拿起拖鞋作势要向忱北砸过去，“不好吃就别吃。全给我吃了还敢嫌弃。”

　　忱北实在挑食，不过延南觉得自己改造的成果还不错。只是对于汤圆要吃鲜肉馅，饭前得喝汤这些习惯，延南只会说“做什么，吃什么。”

　　看着桌上的试卷，这已经是延南沉默的第三个小时了。答应向怀宇以后会自己完成作业，但是拿出假期作业的同时，延南就后悔了——厚厚一叠的试卷，还有练习册。延南内心咆哮着，究竟老师知不知道假期一共就两天！

　　“需要我帮忙吗？”忱北扒着门，看着书桌前气势低迷的延南。
　　“滚，把门关上，谢谢。”不想理会忱北，门关上的瞬间，延南就躺回了床上，“向怀宇……我要疯了！”

　　把兼职时间往前提了一个小时的延南，周一得以起了个大早。毕竟向怀宇已经答应帮自己补习，延南仿佛已经看见自己迈进大学的校门——跟向怀宇一起。

　　虽然跟向怀宇做了保证，但是谁扛得住早上第一节的语文课呢。
　　在语文老师第三次问到文章的核心思想是什么的时候，延南“弃械投降”，趴在了桌上。被延南的反应逗乐，向怀宇看着延南笑了笑，又转过头去听老师讲解——中心思想是表达作者不被世人理解，郁郁不得志，宣泄心头愤懑之情。

　　有光从向怀宇的方向照过来，延南睁开了眼睛。
　　光柔和地撒在向怀宇的脸上，连细小的绒毛仿佛都泛着光。延南的眼神追着跳动的光亮，在向怀宇侧脸上徘徊。
　　额头，眉间，鼻梁，鼻背，鼻尖，嘴唇…嘴唇…
　　那光亮就像集中在了向怀宇的唇上，只是延南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目不转睛盯了太长时间。
　　光突然直直照到延南脸上，刺得延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向怀宇看着好像不太舒服的延南，“没事儿吧。”
　　延南眯缝着双眼，看着窗外的光透过向怀宇眼角的方向，照向了自己。

　　有人从体育器材室跑了出来，脚步踉踉跄跄，边跑边回头看向器材室的方向。

　　“雪兰姐，你说，她不能去告诉老师吧。”
　　“怎么告。我们只是作为朋友让她借点钱来花花，又不是我们让她去偷父母的钱来给我们的。自己要装富摆阔，跟我们可没有关系。”
　　被叫做雪兰姐的女生，把弄着染成金黄色的头发。看了看另一只手里，有零有整的一叠钱，鄙夷的扔到了桌上，“就这么点儿钱，还哭哭啼啼的，真没意思。”

　　终于熬到第二节体育课，延南抱着篮球就跟骆辰乐勾肩搭背的往楼下跑去。体育课前后的课间时间都是不能浪费的。

　　“马各，这边。”
　　一群人玩儿得正开心，学校里的气氛却突然异常起来——体育老师开始让各班学生回教室。
　　延南和向怀宇对视一眼，远处白露也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怎么感觉怪怪的。”骆辰乐摸着手臂，想要缓解一下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学生要跳楼。”
　　“什么？”
　　延南和骆辰乐同时喊出了声，随着白露的视线看过去——是明德楼附属楼的天台。
　　远处白露班的体育老师走了过来。虽然平时显得没什么威严，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你们几个也赶紧回教室，快一点。”
　　几人像是被体育老师赶着往明德楼走去。延南不停看着附属楼的天台——那是他们平时的秘密基地，会去的人并不多。

　　校门口传来了消防车的声音，几个人都慢下了脚步。延南看着消防员快速跑上附属楼的楼道，另一批在下面空地开始准备铺起气垫。
　　体育老师让快点回教室，但延南心里就觉得不对劲，整个脑袋都开始晕眩，脚步也越来越慢。

　　楼上一声尖叫，原本已经走进楼里的延南又退了出去。抬头望去，尤心语站在楼顶围墙上。延南脑子里却突然冒出向怀宇站在那上面的场景。
　　“向怀宇呢？”
　　延南朝着向自己走来的骆辰乐和白露吼到。

　　“向怀宇！你在那干什么？你给我下来。”
　　楼上陈主任的声音让延南瞬间抬起了头。
　　向怀宇一步一步朝站着的尤心语走去——踩在宽度不足一尺的围墙上。

　　延南只觉得眼前瞬间模糊了。
　　白露尖叫一声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延南开始跌跌撞撞地朝楼上跑去，脚下踩的每一步，延南都觉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拐角差点摔到地上，晃开骆辰乐要来扶自己的手。延南一心只想快点到楼顶，再快一点。
　　“求求你，求求你，向怀宇！”

　　“向怀宇！”
　　延南咳出一口水，咸咸的，呛得延南剧烈地咳嗽起来。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向怀宇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己。在他背后是橘色海上一轮浸染过的夕阳。
　　“向怀宇，你没事吧。”
　　延南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在海水里拼命挣扎，最后有人游向自己的样子。
　　“不应该我问你吗？你又不会水，干嘛往海里去？”
　　虽然在海边长大，但是延南从小就怕水。他总觉得海没有边际，一不小心就可能带走什么。
　　“我…我没事。”延南嘿嘿傻笑着，逗得向怀宇也无奈地笑了起来。

　　延南怕水，最怕大海。但是，当在海边只看到向怀宇的书包，却怎么也找不到向怀宇的时候，延南就像被女妖塞壬迷惑的水手，一心只想着向怀宇，不自觉就慢慢朝海里走去。
　　“小宇，小宇你别开玩笑了，你快出来。”
　　“小宇！”
　　随着越走水越深，海水的推力让延南开始站不稳。
　　“怀宇，向怀宇！”
　　延南急出了哭腔。
　　“向怀宇你快出来。”
　　“向怀宇，求求你，求求你了。”
　　一个浪拍过来，脚下的沙散开，延南跌进了海水里。
　　延南开始在海水里扑腾，慢慢没了力气。像是落进了海水的怀抱，只能随着海水的摇晃，任由自己慢慢向海底沉下去。
　　“向怀宇，向怀宇……”

　　那天天气很好，不凉不热的五月，海水也是温暖的。
　　夕阳落得很快，刚开始跟在向怀宇后面，踩的向怀宇走过的脚印还是橘色，很快就成了灰色。
　　延南赌着气，又像是没有勇气。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没有问过向怀宇，那天他到底去了哪里。

　　推开天台的木门，光撒进了阴暗的楼道里。
　　延南被消防员拦了下来。
　　“我是他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延南情绪激动地指着尤心语和向怀宇此刻站着的方向。骆辰乐扶住延南，也紧张地看着面前的消防员。
　　几个消防员对视了一下，向拦着延南的消防员点了点头。
　　“但是请你先不要这么激动，你们先确保自己情绪的稳定，好吗。”
　　延南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从刚才向怀宇走向自己，就警惕地保持一个姿势的尤心语有些累了。发现向怀宇并没有拉住她的意思，尤心语边看向身后的人群，边坐到了围墙上——就像向怀宇平时那样。只是方向略有一些不同，这个方向下面没有平台，而是直接可以看到楼下大家着急铺设气垫的样子。

　　陈主任着急的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心…心语。”声音颤抖着。
　　尤心语回头看着眼眶泛红的陈主任，神色漠然。
　　“心语，你还小，你还有很美好的未来……”
　　“对啊，我还小，我还这么小，你作为大人为什么没有选择早一点来帮助我呢？”
　　尤心语情绪激动地叫嚷着，为首的消防员赶紧示意陈主任先不要再说下去。
　　“尤心语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跟哥哥说，我们这么多消防员哥哥在这里，一定可以帮你的。”
　　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消防员，向尤心语轻声说道。
　　为首的消防员和向怀宇对上了视线，向怀宇笑了笑。
　　“你们都帮不了我，没有人帮我，你们都…”
　　尤心语的眼神渐渐失焦，直到看到旁边的向怀宇。

　　“不跳吗？气垫都要铺好了。”
　　向怀宇也蹲了下来，看着满脸泪痕的尤心语，笑着问道。
　　尤心语有些意外地看着向怀宇，此刻的向怀宇好像跟她平时见到的向怀宇有些不同。同样是笑，却陌生得多。
　　“嗯……这个高度跳下去，没有气垫，应该是没有活路了。”
　　看尤心语没有回答，向怀宇继续说道。
　　“血会溅成花的样子，但人不会马上死去。你还会感觉疼，感觉委屈。太可怜了。”
　　向怀宇看向远方，语气里有些许惋惜。
　　“然后，你的家人会在你的身边哭晕过去，可是你都看不到了。你的父母被搀扶着去领取你的尸体，但是你没有办法再回应他们，你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尤心语又开始掉泪，向怀宇微笑着用手指帮她拭去眼泪。
　　“小可怜，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你留下的血迹吗？他们会很快用水冲刷干净，就在搬离你的尸体后不久，干干净净地擦掉你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那些同学会看着那些血水，连你的名字都记不清，在那最后一次讨论你。”
　　向怀宇脸上变冷。
　　“但是，你知道那些害得你做出这个选择的人会怎么样吗？他们甚至不会被提起，即使你的朋友、家人嘶声喊着他们是罪人，于他们而言也不会得到任何惩罚。大不了换个学校，实在不行再换另一个名字。她依然可以把头发染成自己喜欢的颜色，欺负着另一个你。”
　　向怀宇看向尤心语，慢慢靠近尤心语耳边。
　　“乖，站到那些恶人面前。我陪你。”

　　吴玲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天台上，“心语，心语。”她带着哭腔，不停喊着尤心语的名字。
　　尤心语转头看向哭得花了脸的吴玲玲，不自觉也哭出了声。
　　年轻的消防员在一边轻声叫着尤心语的名字，慢慢向她靠近。发现尤心语并没有排斥，才慢慢伸出手。又看了一眼吴玲玲，尤心语才回应着伸出了自己的手。在抓住尤心语手的瞬间，年轻的消防员红了眼眶，将脚发软的尤心语抱下了围墙。
　　吴玲玲抱住尤心语，埋怨着对方吓得自己脚都软了。
　　尤心语的父母也接到消息到了学校，在楼下引起一阵喧哗。

　　向怀宇在围墙上慢慢站起身。像是蹲了太久，向怀宇伸出一条腿，向外踢了踢。
　　延南慢慢走到向怀宇身后。
　　“向…向怀宇。”
　　说出口的声音发颤，延南不敢叫得太大声——虽然此刻的天台上，四周都太嘈杂。
　　向怀宇转过身，看着眼眶泛红的延南，轻笑出声。
　　“什么？”
　　又是温柔的模样。
　　向怀宇总是温柔的，除了，完全靠近他的时候。
　　没有理会向怀宇的反应，延南将手伸向向怀宇，“手，把手给我。”
　　直到向怀宇牵住自己的手，延南才安心地长舒一口气。
　　一把将向怀宇抱下来，下巴死死扣进向怀宇的肩。像要把对方嵌进自己身体一样，紧紧抱着向怀宇，久久没有放开。
　　延南又赌着气，他说不清为什么，但他讨厌向怀宇要离开自己，一次又一次。

　　忱北刚说完他觉得向怀宇是没有色彩的人——对谁好像都很温柔，对谁好像都能微笑。天边的夕阳就落到了午平山旁。
　　延南摩挲着手背上浅色的疤痕。

　　“你知道光是什么颜色的吗？”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