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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六章 风波恶(四) ...

  •   第六章风波恶(四)
      日子一天热过一天,稍稍一动额头就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心下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腻腻歪歪的不舒服。闲来无事,不是去看看皇后,就是去逗逗丽妃生下的小格格。小格格越长越好了,眉清目秀怎么看将来都是个大美人儿。抱在手里,不待你逗她,她先咯咯咯咯乐个不停,粉雪团一般的孩子抱在手中让人心里生出无限的欢喜来。
      时光,就在这漫不经心的琐屑小事中度过。
      有时候抬头看看紫禁城外淳澈如洗的碧蓝天空,我几乎要忘记自己那来自21世纪的灵魂。
      渐渐地,宫中御花园的树木开始由一点一点的翠绿转为浓绿了,各色花朵也开始竞相绽放。宫中喜爱种植玉兰、牡丹、翠竹、芭蕉、海棠等花,有玉堂富贵的含义。而我这储秀宫中的玉兰花更是首屈一指的名贵,只为着合我的名字,皇上命人从各地搜罗了不少奇珍稀罕的玉兰花来。如今,兰嫔娘娘的声名估计是响彻朝庭,不知有多少人明的暗的对皇上施以压力,慷慨陈词,论述女子干政的祸害。只是,他们不知道,为何一向优柔寡断的皇上四郎这次是铁了心地不听大臣们的议论任由我这后宫女子处理朝政,就连贤惠的皇后娘娘听闻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局面,似乎一直在向对我有利的方向迈进,一切都合乎我的心意。
      临近夏日,日长起来,因嫌养心殿那边人多闹腾,我叫安德海和王宝来搬了每日的奏折到储秀宫来。放下竹帘,点上一盘宁沁香,静静地坐在案桌前,审看每日的奏折。月珍待在一旁添茶倒水,伺候笔墨。
      翻开一道折子,看见是禀告皇上关于今年秋季科考的折子。我心中一动,隐隐记得在这一年的科举考试中好像发生了一件颇为重要的大事。是什么事,与何人有关呢?搁下笔,我闭目沉思。如果能回忆起来这件事情的起始,那么对于我在朝廷中树立自己的威望颇有益处。
      正自沉思,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嘈杂之声。吵吵闹闹,一下子就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睁开眼睛,颇为不悦,“什么事情,如此喧哗?”
      月珍急忙应道:“奴婢这就出去看看。”还没等走到门口,只见翠绿的衫子一闪,一个人影在门口晃了两下又躲了出去。
      我摇了摇头,说道:“若兮,我都看见你了,进来吧,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门帘子一掀,两个人走了进来。
      风一样走在前面的是若兮,只见她吐吐舌头,一脸的高兴却又不敢大声嚷嚷。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我看着她强自压抑的丰富表情,忍不住笑了。
      若兮这才回道:“禀娘娘,外面那株‘倾国倾城’开花了呢!”
      “什么?”我忍不住惊异,站了起来。
      据说这株花是皇上花了不少银子命人从坊间购得的,说是天下兰花间的绝品,所以起名叫‘倾国倾城’。可是皇上命人寻来的各式兰花,去年一年都开得灿烂无比,而这株‘倾国倾城’却空自枝叶茂密,连花骨朵都没有看见一个。今年入春以来,那些兰花有的已经绽放,有的正在吐蕊,而这一株‘倾国倾城’依然毫无动静。我还一直打趣皇上,说他不知道被哪个骗子给糊弄了去。
      我从案桌后急急走了出来:“果真?开得怎样?”一边笑着对月珍道,“万岁爷看那些玉兰花开得好,天天上朝前下朝后都要问一句‘倾国倾城’今年开花没有。现下要知道开花了,可不得大笑出声来。”又问,“可有人去通知万岁爷一声没有?”
      什么时候发现的?叫人去通知万岁爷了没有?”
      “开得——”
      “开得可好了!”若兮的话被跟在她后面的锦琅打断了,锦琅笑着走上前,却毫不犹豫地制止了若兮再次开口,却对着我说道:“娘娘待会自己看了就知道了——娘娘是不是要更衣净手再出去。”又轻轻加了一句,“刚才一帮奴才们早急着去报信了,估计万岁爷很快就到。”
      我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再细一琢磨她的话,其中竟然大有文章。不由停下了脚步,看她一眼,笑道:“是我心急了,赏名花怎么能这样性急。锦琅提醒得对,得要好好沐浴更衣才对。”
      若兮在一边嘟哝着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我喜她一派天真,不由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懒丫头还呆着干什么,快叫人给我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若兮头上挨了我一下,可看我的样子又不像生气的样子,不由揉着头跑了出去。
      我看她那来去如风的步子,微微摇了摇头。
      匆匆沐浴完毕,挑了一件薄如轻绡的藕色衣衫,因为时间来不及头发还是湿的,也不全部盘起,只把头顶部分盘了一个发髻,插上一枝颤微微的蓝宝石蜻蜓头发,贴上两点点翠,简简单单却又大方自然。
      待得妆扮停当,我这才走到储秀宫庭院内。
      人还未走近,已经闻到一股馥郁的芳香,说不上是什么香味,要想细细品位,那香味又仿似消失了一般。可要说消失了吧,全身上下又觉得无一处不舒畅,那香味只沁入到五脏六腑深处去了。
      我往前走了几步,看到那珠“倾国倾城”不由轻轻“咦”了一声,惊叹出声。只见那珠“倾国倾城”不知何时竟然长到了一人来高,粉白色的花朵在风中轻颤,花瓣层层叠叠,方言望去,明明是粉色的花朵却好像千层雪一般。更奇特的是整朵花的外面好像隐隐有宝光流动,衬得那花朵更加光彩夺目。果然便如一位雍荣华贵、仪态万方的倾城佳人。
      我心中暗叹,沉醉在花的夺目光彩中不可自拔。
      耳中听到铃声阵阵,心知皇上就要来了,可不知怎的目光就是无法从那盛开的花上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突然一动,转过头去,看见皇帝不声不响站到了我身边。一双眼睛怔怔地只是看着我,眼中流露出的,是一副出神又入神的目光。
      似是许久之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才移开,移到花上,慢慢地满溢出笑容来。
      只听得他长长叹息一声,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暖暖的,略微有点湿润,却带给我无比的安全感。
      我甜甜一笑,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身边异香流动,一瞬间,心身似乎全醉了。
      到得第二天,储秀宫中一株名贵稀有的兰花盛开的消息传遍了全宫。大大小小的宫嫔们借着这样那样的由头来我储秀宫中探视,我皆带笑接待。到得最后,干脆请皇后娘娘下懿旨,在我这储秀宫中办一个品花大会,将那些有名的无名的后宫嫔妃们都请到我这储秀宫里来。热热闹闹的忙碌了三天,不知道浪费了我储秀宫中多少的人力物力和精力,才终于把那帮闲来无聊的后宫女子应付了过去。
      连着几日忙碌,只觉得心口闷得喘不过气来。终于等到夜深人静,众人散去,我斜倚在窗下的小榻上,等着月珍来服伺我梳洗卸妆。
      月珍小心地拆着我头上的发饰,看我皱着眉,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说道:“主子您这是何苦来呢。应付了那些有名位的娘娘不就行了,又何必这样大张旗鼓招呼了这个还招呼那个呢!这不自己身子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弄得病怏怏的了!”
      我微微一笑,说道:“你可曾听说过宋徽宗和他的明妃之间的故事?”
      “明妃?”月珍看着我,回答得有些犹犹豫豫,“听说这位明妃出身……出身不是太好……”
      “不错。”我脸上展开笑容,“很多人以为李师师出身娼家,名声不好听。就连徽宗的郑皇后听闻了徽宗和李师师的私情后,都进谏说:‘娼妓娼妓之流的下贱人,不宜跟皇上龙体接近。而且夜晚私自出宫,也怕会出意外。但愿陛下能自爱。’”我顿住话题,看着月珍。
      月珍出神地听着,见我顿住了话题,急急追问:“那后来呢?皇上又没有听皇后的与李师师断了联系。”
      “后来吗……”我轻轻笑了起来,“皇后进谏以后,徽宗皇帝是没有再去李师师那儿,可是皇上不断地赏赐珍金银珠宝给李师师。据说赐给她藕丝灯、暖雪灯、芳苡灯、火凤衔珠灯各十盏;鸬鹚杯、琥珀杯、琉璃盏、镂金偏提壶各十件;月团、凤团、蒙顶等茶叶一百斤;汤饼、寒具、银饼等点心好几盒;还赐给她黄金、白银各千两。”
      听到这里月珍连连咋舌,不断道:“我的天啊,这位徽宗皇帝出手也太大方了吧!”
      我挑高了眉毛,笑道:“可不是。徽宗这位主儿花起银子来可是如水流一般,不过更妙的是李师师,她收到如此多的赏赐从来没有表示出多大的感谢,也没有表示出对皇上的想念。如此一来,两年之后,皇上按捺不住了,终于有一天又微服私访去探望李师师。”
      月珍微微抬起脸,喃喃道:“皇上还是去了!”
      “是呀。”我微叹,“皇上还是去了李师师那儿,从此以后皇上几乎夜夜都宿在李师师那儿,还封了她一个‘明妃’的称号。因为明妃不愿意进宫被宫廷礼仪约束住,皇上竟然修建了一条从宫中通往她住处的地道,每夜偷偷从地道来到她的居所。”说到这儿,我停住,问道,“月珍,你可知道李师师是凭什么把徽宗皇帝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月珍沉思片刻,犹疑道:“可是因为这位明妃姿色出众,异于常人?”
      我摇了摇头,缓缓道:“据史书记载,徽宗皇帝的郑皇后、妃子韦氏、乔氏无不姿色出众,有过人的美貌之处。而这位明妃虽然享有盛名,其实并不见得能超过那几位后宫的主子。当日,面对皇上对李师师的盛宠,很多后宫妃子都忿忿不平。有一次在后宫家宴的时候,韦妃就悄悄问徽宗:‘李家女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让陛下您这么喜欢她?’徽宗微微一笑回答道:‘没有别的,只是让像你们这样的一百个人,去掉艳丽的装扮,穿上素色的一副,叫这姑娘夹杂在其中,自然会显出不同。她那一种优雅的姿态和潇洒的气度,不是有了美貌就能具备的。’后宫的女子一位争奇斗艳,只怕自己穿的衣服不够夺目,自己的头饰不够闪亮,可又有几个能知道皇上的心思呢?其实,这世间的男子无不如此,看惯了牡丹就觉着那白莲是世间最美的花朵。”
      月珍恍然大悟:“难怪这一连几日的赏花大会,娘娘您总是避开了华贵秾丽之装扮,只是一味的清爽淡雅的打扮。”
      我缓缓点头:“要论明艳照人,还有谁能比过那‘倾国倾城’去,还不如避开它的风头,另取捷径而行。”
      我闭上眼睛,和四郎的一幕一幕又在脑海掠过。
      四郎怔怔地看着“倾国倾城“,抓住我的袖子,手指一点一点下滑,最后握住我的手,不松开也不握紧,只是轻轻摩挲着,面上带着恍惚的笑,喃喃道:“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古人诚不欺我也。”我含着笑,轻轻偎进四郎怀中。
      “这世间啊,最难抓住的就是君王的心了。古人说‘食色性也’,只有不断地在君王心中保持住新鲜感,才会保持住君王的恩宠不衰。而容貌修饰正是其中最最重要的一环。”我慢慢睁开了眼睛,喟道,“差一点,我也忘记了这个首要规则,幸亏……幸亏……锦琅那丫头提醒了一句。说起来,还真是要好好给她记上一功呢!”
      我从象牙床榻上微微正起了身子,说道:“你觉得锦琅这个丫头怎样?”
      月珍沉思了片刻,答道:“做事也还踏实,脑子转得也快,别的——奴婢不敢断言,还得再看一段日子。”
      我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只不过——我这储秀宫里赏罚分明。谁对主子有歪心思,自然饶不了他;谁对主子有功,也少不了奖赏。这个规矩定下来,就得好好遵守下去。”我望向月珍,“你把她唤进来。”
      月珍答是,走到门口,唤道:“主子叫锦琅过来。”
      外面自有小丫头去传话,不到片刻,就听外间值夜的宫女回道“锦琅来了”。
      我坐正了身子,说道:“唤她进来。”
      门帘掀开,锦琅低着头缓缓走了进来,走到我跟前行了一礼,低声道:“不知道主子这个时候召见奴婢有何吩咐?”
      我轻声道:“不必拘礼,站起来说话罢。”
      锦琅依旧低声到了一句“是”,缓缓抬起头来。灯光之下,只见她一双翦水双瞳,只是轻轻一转,便似将万重思绪,无限风情尽数皆传递过来。
      我心中又是一动,不由响起昨日皇后和丽妃来赏“倾国倾城”时,正好是锦琅在一旁端茶倒水。丽妃从锦琅手上接过水,多看了她几眼,待锦琅退到一边后笑了起来。
      我问她笑什么,她说:“姐姐这儿的人就是调教得好,怎么看怎么精致。这个丫头行事稳重,身上很有几分姐姐你的风范呢!”
      皇后听得她这样说,不由也注意起锦琅来,看了一会,也笑了,说道:“说起来这孩子和妹妹你还真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锦琅当时吓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嘴里不敢说话。
      我笑着唤她起来,这才向皇后说道:“皇后娘娘的眼力自然是不会差的,难怪我说怎么一看这丫头就极为投缘。”
      皇后坐在一边抿着嘴只是笑,不再说话。
      丽妃见状,闲说了几句话,把话题岔开了去。
      想到这些,我不由细细打量起锦琅来,这样一看越发觉得她眼含秋水,眉若远山,尤其是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水汪汪的好似一泓溪水,摄人心魂。
      我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这才含着笑说道:“我这储秀宫中向来赏罚分明,做错事的奴才会受到责罚;做对了也不会被忽略不计。”我挺直了腰背,缓缓道,“难得你心思转得快,尤其是对主子忠心,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赏赐的……”我顿了顿。
      锦琅连忙道:“奴婢不敢要娘娘赏赐。”
      我含笑拔下发间的一支琉璃珠花,说道:“这支珠花是琉球国贡上来的,我就把它赏给你吧。”
      锦琅连连磕头,只说不敢。
      月珍接过我手中的珠花,递与锦琅道:“主子说了赏你就是你的。你也不用拘谨,只记得日后用心当差就是了。”
      锦琅这才接过,又叩了一个头道谢。
      我将身子往后一靠,说道:“今儿也累了,你下去吧。”
      闭上眼睛,听得锦琅去得远了。我才缓缓说道:“人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一个人是忠还是奸,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月珍轻轻答了一声是。
      眼睛闭上,看不见东西,鼻子就越发灵敏起来。
      我闻着房子里的百合沉香的香气,缓缓地进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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