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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五章 风满楼(二) ...

  •   第五章风满楼(二)
      日子在一天一天中过去了,悲痛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终于有了心思承欢于皇上面前,四郎宠我一如往日。除了宫中规定的初一、十五宿于皇后宫中外,其余日子都是在我身边度过。有时,我会生出恍惚的心思来,好像日子就会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我的夫君和我亦会白首偕老。只是,人生中有太多的偶然,也有太多的意料之外。
      这日,我看天色尚好,刮了几天的风终于停了下来。紫禁城的宫墙之上多了一些暖色,不由动了出去走动的念头。不喜欢众人跟拥着,悄悄地叫上月珍,换了一套宫女的服饰,溜出了储秀宫。
      秋末的空气中果然带着瑟瑟凉意,不过被凉凉的空气一袭,整个人倒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好像胸中憋闷已久的晦气都舒展开来。
      御花园中花木凋零,零零散散就只剩下两三朵菊花还开着,却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花瓣掉了大半。我和月珍踏着枯木往前走,咯吱咯吱作响,却也有几分趣味。不多时走到西长街,只见一堵长墙,明晃晃的几点桔色从眼前闪过,我定住,抬起头来,只见天空中半挂着一轮红日,有树高高的从墙里探出来,树上挂了红红的圆果。我靠前,细细地辨认,笑道:“原来是柿。”
      月珍站在一旁笑道:“没承想还没掉下来,挂在这儿红灿灿的倒挺好看的。”
      我看着那柿子,回头笑道:“便宜了我们两个!”说着就四处寻找趁手的工具,想把那柿子打落下来。
      月珍也来了兴致,四处寻觅找来一些枯枝,挽起袖子说:“我打,主子在下面接着。要是掉在地上岂不可惜了!”
      我点头笑道:“正是!正是!还要我们两人配合才好!”一面说着一面把衣服的前襟扯长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笑着,一个打一个接,不过看着容易,月珍挥出去的枯树枝却总是落空,半天也没有打到一个,幸好接近冬日,这一带又素来僻静没有几个人经过,我们两人这看似疯狂的举动才没招来人侧目。
      月珍奋力一扔,仍然落空。我笑得直不起腰来,说道:“你的准头真差,还是换我来打吧!”喘息了片刻,抬起头来,突然看见月珍张大了眼睛看着我身后,脸上神情紧张,我心中一动,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贵妇人站在我们身后,抬着头看着高挂在树上的柿子,脸上神情恍惚。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看月珍,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急急跪下身去。我听见身边的月珍说道:“奴婢叩见康慈皇贵太妃,恭祝皇贵太妃圣安。”
      听月珍这么说,我才知道眼前的这个贵妇人原来就是皇上的养母,恭亲王的生母,道光一朝的孝静皇贵妃,我入宫以来,她一直抱病在寝宫中,再加上皇上与她之间素来有心病,除了皇后,我们这些嫔妃鲜少与她有交道。我心中不由好奇,虽跪伏在地,却偷偷抬眼却看这位皇贵太妃。只见这位皇贵太妃,身上穿了一件烟青色的夹袄,肩上垄着紫罗兰色的貂皮坎肩,虽然她已经年金五十,容颜间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那一种娴静婉和的气质,隐隐如美玉光华。我看得在心中暗暗赞叹,难怪当年道光皇帝对她一直宠爱有加,想来她这种清静自然的气质极是吸引人亲近。
      皇贵太妃一直仰头看着高挂在树上的柿子,听见我二人请安,这才回过神来,冲我二人微微一笑,说道:“都起来说话吧,大冷的天跪着也凉。”
      我见她语气温和,心中不由更为亲近,和月珍一起道了一声“喳”,缓缓立起。
      皇贵太妃的视线望着那探出墙角的柿子,缓缓说道:“每年秋季,柿果在秋风里慢慢转红,红到不可收拾就会坠落,一地殷红。我家乡旧俗,用柿酿酒,每逢嫁娶,必拿出以飨新妇……”她的脸上现出几分羞涩的神情来,“当年,我入宫,先皇上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我家乡的风俗,竟然也寻来了柿果酒,那酒黄灿灿、清香怡人,一杯下去,直沁心脾。”
      她说得入神,我们听得也入神,心思随着她的话语彷佛回到了那时的紫禁城,她是明媚的少女,他是英俊的少年,在层层的雕梁画栋和翠瓦金砖掩映的宫墙之下,他们也有着青春岁月。一年一年过去,昔日的英俊少年已经逝去,而明媚佳人鬓边也有了丝丝白发。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不能自已,我喃喃念出。
      皇贵太妃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是哪一宫的?”
      我见问,恭恭敬敬回答道:“启禀皇贵太妃,奴婢是储秀宫的。”
      “储秀宫……”皇贵太妃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才点点头说道,“听说你们主子聪慧不俗,倒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了。”她看着我,温婉说道,“好孩子,你把刚才念的诗给我全首背一遍可好。”
      “是。”我低声应道,缓缓念出声:“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看着皇贵太妃鬓旁隐隐的白发,我心中弥漫上说不出来的惆怅,“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皇贵太妃嘴中喃喃出声,仰起头来看着天际,眼神中掠过一丝寂寥,“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她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我,良久良久说道,“孩子,你家主子对你可好,要是有什么不如意,不如我向皇上要了你,跟我去罢。”
      我看着皇贵太妃,她的眼中清澈明定,没有杂念,我心中浮上一份感激,不由深深万福下去:“多谢皇贵太妃垂念,不过奴婢的主子对奴婢爱护有加,又习惯了奴婢的贴身伺候,只怕奴婢要辜负皇贵太妃您的美意了。”
      “是这样。”康慈皇贵太妃有些出神,看着我点点头,“那我也不强求了。”
      我急忙躬身下拜:“谢皇贵太妃成全。”
      远远地听到人声喧哗,其中夹杂着叫唤皇贵太妃的声音,皇贵太妃看看声音的来源处笑了:“是跟我的人。我胡乱走走,倒让她们受惊了,这就过去吧。”
      我和月珍急忙下拜,月珍看我一眼,说道:“我送皇贵太妃过去吧。”
      皇贵太妃点头笑道:“这样也好。”又看我一眼,月珍急忙解释道,“我们出来也久了,只怕兰主子那边急着使唤。”
      我跪伏在地,说道:“还望皇贵太妃恕罪。”
      康慈皇贵太妃说道:“我心里清楚的,既然这样你快回你主子那里去吧。”月珍上前掺着她往寻她的地方走去,走了几步,康慈皇贵太妃又停下脚,转过身来,走回我面前,我抬起头来,愕然地看着她,只见她冲我一笑,说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低头一转间有了主意,恭恭敬敬回答道:“回皇贵太妃,奴婢叫依依。”
      “依依——”康慈皇贵太妃微微点头,说道,“有空来慈宁宫看看我。”又褪下手腕上的一只红玛瑙镯子,牵起我的手,套上,走远两步,打量了一回,笑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戴合适。”
      我看那镯子通体红透,无一丝杂质,还有一些热气,显然是皇贵太妃常年所戴之物,不由心底惶惑,连连磕头:“皇贵太妃,这怎么使得!”
      康慈皇贵太妃笑道:“如何使不得,你就替我好好保存吧。来慈宁宫看我,把这只镯子给她们瞅一眼,她们认识自然就会放你进来了。”
      耳听得呼唤声越来越近,我不敢再抗拒,只怕身份被揭穿,只怕到时伤了这位慈祥的老太太的心,只好磕个头,说道:“既然如此,奴婢就先留下了。谢皇贵太妃赏赐。”
      康慈皇贵太妃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由月珍掺扶着离去。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我站起身来,倚着长长的宫墙,发了好一会呆。这才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储秀宫去。
      刚走进储秀宫大门,王宝来就迎了上来,直如见到了凤凰一样喜之不尽,一面给我下跪一面说:“哎哟,我的主子,您又逛到哪去了,也不带人跟着,万岁爷那边都催了两三遍了。奴才这心都快急得跳出来了!”
      我一径往里走着,一边说:“万岁爷在哪边呢?”
      “刚从上书房下来,去了乐寿堂,听说外面刚进上来新鲜地菊花,都摆在乐寿堂,万岁爷啊在那等您陪着去赏菊花呢?”
      我看着自己身上的宫女衣饰,笑了,“那还不快点伺候我更衣。”

      正在对着镜子细细抹匀花粉,还没顾得上让小太监梳头,忽听外头有人传:“安公公求见。”
      我笑了笑,说道:“倒是进来啊,跟我还客气什么!”
      安德海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伏在地上说:“启禀主子,万岁爷又往养心殿去了,叫主子您不用过去了,省得外面天凉了主子冻到。还有也别等万岁爷一起传膳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先点上,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忙完呢!”
      我让安德海起身,又让王宝来搬椅子来让他坐,安德海却不坐下,走到我身后,接过小太监手上的梳子,为我盘起了发髻。我对着镜子中的安德海笑道:“哎哟,可不敢劳安总管您大驾。”
      安德海熟练地挽着髻,也不见他怎样动,三下五除二一个漂亮的发髻就梳好了。我看着镜中自己的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上,看上去分外洒脱,人也显得分外精神。我诧异:“这是什么发式?”
      安德海回答:“禀主子,这个发髻叫凌云髻,主子梳这个发髻再合适不过了。”一边说,一边从我梳妆台旁边的盒子里翻出一支四蝶金步摇,斜斜插上。
      我知道安德海是说我现在的地位有凌云直上之势,不由对镜点头赞道:“没想到小安子你还藏着这一手呢!”
      安德海笑道:“主子夸奖,奴才这一手还是小时候跟我的一个表舅学的。我表舅是个首饰匠,最会的就是设计发型和首饰。奴才这还没有他一半的手艺呢!”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云鬟峨峨,其光可鉴。微微一转动脖颈,头上珠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分外的光彩照人,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欢喜,微微吁口气,这才说:“这才像个女人!一个女人,若是不会妆扮自己,那还活得有什么劲!”这倒不是我封建,只是向来我就认为男女有别,男人生在阳刚,女人生在柔媚,这是天生的不同。在现代社会,我看过太多的女人婚后就不修饰自己,把自己弄得跟个黄脸婆一样,心中对她们是大不以为然。我一直以为现代女性要活得独立、潇洒,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一是要保持经济独立,二就是要保持良好的仪态服饰。女人并不是嫁人就等同于找到了一张长期饭票,如果自己不独立不努力前进,总有一天不仅会被社会淘汰,还有可能被自己的老公淘汰。优雅的女人一生都很精致,直到年华老去依然高贵、典雅。说起来进到这紫禁城后,我这爱臭美的毛病不仅没改,反倒得到了提升,俗语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可是要没了皇上的欣赏,也感觉少了三分精彩。我转过头去:“皇上那可是有急事?”
      安德海答道:“正是。”
      我斜睨他一眼,也不说话。他急忙凑近一步低声说道:“刚从宫外加急送来的折子,长矛贼已经打到距离保定六十里的张登镇了!”
      “哦?”我挑高了眉毛,看着安德海,“皇上和诸位大臣们有什么对策?”
      “这个……这个……”安德海吞吞吐吐,飞眼扫视四周。我摆了摆手,让一众小太监和宫女都退下去,安德海这才苦着一张脸说,“皇上和诸位大人也没有法子,奴才刚才过来时,看见他们正面面相觑,一个个眼中都含着泪呢!”
      “看看咱们满清的大老爷们……”我心下愤愤,这帮食君之禄的大臣们,平时锦衣玉食,可真遇到了事情,竟然只会相对垂泪。刚准备数落数落这帮蠹虫,突然想到形势这样危急,皇上竟然还有心记挂着我,特特派人过来告诉我一趟,免得我走岔了路去寻他冻到,一时心里五味俱杂,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知道,细细体会他对我的爱护体贴之情,让我回味再三,慢慢地嘴角边漾开一抹淡淡的笑容来。心中一片欢喜,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我站起身来,看着王宝来,说道:“去告诉小厨房,熬些清淡下火的粥,做几样爽口的小菜,回头我给万岁爷送过去。”
      因为万岁爷时常来我的储秀宫用膳,时日久了总是从御厨房送过来食物也不新鲜也不方便,后来皇上特旨在我这储秀宫西侧另开了一个小厨房,天天叫着做一些粥菜小吃糕点之类的,又可口又及时。
      王宝来打着喏退下,自去吩咐小厨房众人。
      我猛然想起一事,压低了声音对安德海说道:“那天幸好哥哥你来得及时,不然妹子我早就魂飞天外了!”
      安德海抚着胸口低声说道:“那天可真是把哥哥我吓了一跳,看到兰妹妹你被那几个公公勒着脖子差点就要……我真是魂飞魄散啊!妹妹,你当时为何不抗懿旨等待我们救援呢?你应该清楚哥哥我会领着皇上尽快赶来的啊!”
      我轻咬着牙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和皇上会赶来,我就是看到了哥哥的影子才接的懿旨。”我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如果不让皇上亲眼看到我的凄惨状,又怎么会让他对我心生怜惜,对皇后心怀不满呢!这一着虽然凶险了一点,但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安德海眼中光芒一闪:“妹妹你真是胸有成竹,算无遗策啊,佩服佩服!”声音放得更低:“虽然侥天之幸兰妹妹安然无恙,皇上又恩宠日浓,但是妹妹还是不可以掉以轻心啊!”边说边用手指了指东边,“那边的几位,一位怎么说也是六宫之主,皇上也得让着几分面子;另外的可就是狠了心要对付妹妹您啊!”
      我点点头,看着自己戴着的金镶玉琳琅指套,缓缓说道:“哥哥放心,妹妹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不知道上次我拜托哥哥帮我去查的那件事情……”
      安德海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说道:“已经查清楚了,是主子宫里的司扫太监小连子干的。”
      “小连子。”我慢慢回忆这个人,“我做了什么,惹得他要这样来对待我?”
      安德海陪笑道:“妹妹一向待下人宽裕,不干妹妹的事。是这小子自己不好,听说这小子家境不好,宫外还有一个病怏怏的老娘,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年弱,所以才会一时鬼迷了心窍,拿了春贵人的好处。”安德海的手在下面比划了一个数目。
      “五百两!”我“哼”了一声,“五百两银子就把自己的主子卖了!”我咬着牙,低声笑起来,“我倒要看看,谁让我不痛快了,是不是她就能痛快起来!”我招手要安德海靠近我,贴近他耳朵,细细地说了一大通。
      安德海听完,拱手做拜服状,连连赞道:“从此后安德海对兰主子是五体投地,佩服不尽。”
      我斜眼睨他:“我可不要你什么佩服,你给我把事情办妥就行了!”
      安德海躬身唱喏:“这个您放心!”
      我笑望着安德海,攒紧了自己的手心,我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怦怦的飞快,浑身的血液汩汩地流动着,□□,我叶赫那拉•玉兰必然让伤害到你的人尝到于你十数倍的伤痛!□□,你等着,黄泉路上我不会让你独行!

      p.s:注释一:根据对清宫档案研究,清代皇帝在宫中的日常生活是很有规律的,除国朝大典外,一般的情况是:
      1.上午 5:00——7:00左右起床、请安、早读;
      2.上午7:00——9:30早膳;
      3.上午9:30——11:00上朝理政,办理公务;
      4.上午11:00——下午2:30午休、午膳;
      5.下午2:30——5:00看书学习、吟诗绘画或由妃嫔陪同看戏、听乐等娱乐;
      6.下午5:00—9:00晚点或酒膳,做佛事,然后就寝。

      注释二:慈禧是一个很注重个人的修饰打扮的女人,在她晚年居住的储秀宫北房西次间,是她的卧室兼化妆室,在西次间临窗的东南角,是一架精致的梳妆台,这是慈禧最为心爱的御用圣物,里面存放着各种各样她亲自研制和进贡的化妆品。慈禧经常说:“一个女人,没心肠打扮自己,那还活个什么劲!”慈禧对所穿的衣服极为讲究,她的衣服,从花纹到衣料到款式,都要如意馆画师画出小样,反复修改,钦定之后,方许送到数千里之外的江南三织造制作。据传,她在清宫内当妃子期间发明创造的衣服款式经常会成为宫中女性争相效仿的对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五章 风满楼(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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