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垂绣帘》冬晚晚

3、第一章 风乍起（三）

　　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盯着兰儿看了好几圈，难道我这个妹子就是以后权握一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慈禧太后？
　　看不出来啊，虽然兰儿跟一般女孩子比是多了几分魄力，可是从这些日子来看，她上对父母孝顺恭敬，下对弟妹和善友爱，怎么也不像传闻中的慈禧断情决义的性格呀！奇怪，奇怪，这件事情不寻常！
　　我还在颇费思量中，兰儿的手已经抚上了我的额头，关切地问：“姐姐，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又生病了？”
　　“是啊！”玉梅那小丫头也从炕上跳了下来，“我姐姐是叫叶赫那拉·兰儿，可不是什么玉兰的！”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都一样，都一样！”我拿下了兰儿的手，遮掩着自己一时的失态，“我没事，只是刚才听到妹妹说的事情太过于震惊罢了！”
　　“是啊！”兰儿的脸上又开始浮上一丝忧愁，“这么大的事情该如何是好呢？”
　　我心中转来想去，想到曾经读过的一段历史，慈禧太后的祖父曾在道光一朝意外遭遇牢狱之灾，危难之际，是年幼的慈禧出主意救了祖父。看来说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了。
　　沉吟良久，我握住兰儿的手：“妹妹，姐姐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兰儿微微一笑，“姐姐又见外了，当说不妨。”
　　我吸一口气，缓缓道：“妹妹，姐姐和你相识不久，却看你是个极聪慧明朗、极有主意的女孩子。自从到了咱们府上，虽然我年纪比你大，却是托你照顾我的时间还多一些。以前我过得浑浑噩噩，也没把咱府上的事情多往心里去。其实，想我孤身一人，流落到此地，能够遇见阿玛额娘和弟弟妹妹们，待我如一家人一样，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虽然我没见过京中祖父的面，但是叫阿玛一句阿玛，那自然也是把祖父当作自己的长辈了。我想如今的事，祖父受牵连下狱，做子女小辈的心忧挂念，这是一重，可是在咱们阿玛和额娘身上，那份担忧又多了一重。无非是担心受牵连，不得回京。常言道‘一损俱损，一容俱容’也就是这个道理。”
　　兰儿听得不断点头：“姐姐说的极是，阿玛和额娘就是为了这个发愁呢！”
　　“是啊！”我叹一口气，接着往下说，“我想我们叶赫那拉家赫赫扬扬，已有数百年，也算得上是一世得诗书旧族了，如果在这个危难之际，大伙不齐心协力，蛰蛰蝎蝎的犹豫不前。只怕，这个天大的‘贪污’罪名，叶赫那拉家就要一直背下去了。今后再想东山再起，只怕也难。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是落下一个天大的笑话！为今之计只有尽力筹集银两，先把祖父从牢里救出来再说。罪名没了，以后一切都好说。咱阿玛好歹也是徽州道台，辖下的徽州、太平、池州、宁国、广德州等地，都是富裕的地方。阿玛为官多年，在此地也有不少朋友。这个时候只有劝阿玛放下那旗人子弟的气派，去找他那帮朋友开口，我想还是能筹集到一些银两的。至于我们，无非是大屋换小屋，佣人变没有，变卖一点家产田地，我想这个钱总是凑得齐的！日后，众人说起，也只会说叶赫那拉家的人有情有义，孝子贤孙，我想总是没有坏处的！”
　　兰儿越听一双眼睛越发亮，听到最后“飕”地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姐姐，你说得太好了，就是这么个理！”她拖着我说：“走，咱们去找阿玛额娘说去！”

　　冬去春来，春移夏至，自从那天听了我说的一番话后，兰儿说服了自己的父母，这几个月来，一家上下都在为搭救祖父出狱四处奔走筹钱。阿玛惠征也抛下了贵族子弟的清高，跟辖内的富商们饮酒夜宴，待到酒酣性高，再趁机借钱，竟然也收效不少。额娘佟佳氏也被说动，写信问京中的亲朋好友们借钱，再加上我和兰儿将宅邸和田产变卖，七七八八下来，也筹备了不少银两。
　　日子一日比一日长了，天也一天比一天热了。真可怜了这些过去的太太小姐公子哥们，从大宅院搬出来，搬进了一栋小小的三进的院子，佣人也基本上辞退了，凡事差不多都需自己亲身而为。只可怜了我和兰儿，上要安抚惠太太，下要哄着弟妹，梅儿也不小了，日日做点女红贴补家用，可是小三，以前是家中独子，那是要什么给什么，过惯了大少爷的日子，突然一下子缩衣节食，怎么也弄不明白是为什么。好在因为年纪小，有时候威言以对，有时候哄他几句也就过去了。可是明显的我看着兰儿丰润的脸颊也憔悴了下来，这个时候我倒有几分相信兰儿就是以后的慈禧了，因为这些日子里她不管遇到什么，总是默默忍受着，对父母对兄弟姐妹，对现在的状况毫无怨言，性格真是坚忍不拔啊！
　　这日一大早，我和兰儿起来梳洗完毕，正在对着账本盘算这些日子来所凑的银两突然听到东边院子里传来了梅儿的叫声。搬到这个小院子后，我和兰儿住到了西边的一间屋子里，梅儿和小三年纪都不大，就暂时住到了一间屋里。惠征夫妇住了正中的一间主屋。
　　梅儿性格沉稳内向，没什么大事不会有如此慌张的叫声。当下，我和兰儿放下了手中的活，起身向东边的屋子跑去。掀开帘子，是梅儿慌张的脸，一手指着靠东边的床：“姐姐，小三……小三……”
　　我和兰儿抢上前去，看见小三躺在床上，呼吸急促，满面红云。凑近了看，那红云是一颗一颗的红痘子，兰儿和我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小三出花了！
　　门外过道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是阿玛和额娘听到梅儿的叫声赶了过来，我和兰儿对看一眼，领会到了彼此心中的意思。兰儿掀开帘子，出去拦住了她父母。我对梅儿说：“二妹，小三出花了，你不能再跟他住一间屋了，搬到我们那间屋去吧！”
　　小三出花后，我们请了专人看护他，梅儿搬到了我们屋，谁想没过几天，梅儿也开始高烧不退，显然也是出花了，又搬了回去。额娘急得整天直抹眼泪，我跟兰儿更是忙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又要照顾两个小的，又要劝慰两个大的。更糟糕的是，这么一来，家里的开销日渐增长，已经快到粮断米绝的地步了。我和兰儿愁得大眼瞪小眼，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日晚饭后，我和兰儿正在房中合计明天的开销，忽然听到门外阿玛的声音：“女儿，你们睡了吗？”
　　“没有！”我和兰儿起身，挽开门帘，阿玛抱着一个一尺高的花瓶走了进来。
　　阿玛把花瓶放到桌上，搓搓手，又搓搓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是个急性子，耐不住这样的场面，不由问道：“阿玛，这么晚了，您过来我和妹妹这边，不知道有什么要事？”
　　“这个……这个……唉……”阿玛突然长叹一声，“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兰儿从小娇生惯养，怎么说也是出身名门，现在却要操持一家人的生计。玉儿因缘巧合来到我们家，又救了小三的命，原本我们是该把你当作恩人好好报答的，现在却受到牵连，也跟我们过着这种苦日子。唉，都是阿玛我无能啊！”
　　我和兰儿对望一眼，兰儿上前说：“阿玛，您不要这样说！我们做儿女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阿玛摆摆手，“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兰儿您坚韧明朗，玉儿你聪慧大度，就连梅儿和玉祥也都是懂事的孩子。虽然家门不幸遭变，但幸运的是还有你们这些孩子啊！玉儿、兰儿我想过了，这些天小三和梅儿病了。我也知道家中没有什么余粮了，这个你们看去当铺可不可以换个好价钱回来！”阿玛拖出了一直放在身后的东西，原来是一个汝窑的美人觚，精致灵透，美轮美奂。
　　兰儿看到美人觚，发出一声惊叹：“这不是阿玛你最喜欢的东西吗！”
　　“唉！”阿玛叹口气，“都这个时候了，也只有忍痛了。毕竟那儿还躺着两个孩子呢！东西是死的，人总是活的啊！”
　　我和兰儿相对无语。我走过去，从阿玛手上接过了那个美人觚。
　　阿玛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美人觚，我可以看出他心中的不舍。最后，阿玛终于甩了甩袖子，好像要隔断什么似的，说：“就这样定了，玉儿你和兰儿找个地方把它卖了。换回银子来救小三和梅儿！我走了！”
　　阿玛毅然而然扭头而去。
　　我抱着美人觚，和兰儿默默地站立在屋中，不知说什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