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那拉·垂绣帘》冬晚晚

26、第三章春风笑（八）

　　就这么一耽搁，怡真一行人走到面前。怡真看见皇帝，早就跪了下去，皇上也不搭理她，只顾握着我的手。我轻轻冲皇上示意，皇上这才看怡真一眼，挥了挥袖子说：“你回去歇着吧！”握着我的手就往储秀宫的方向走，我回头看见怡真半抬的脸，又是羡又是不甘，眼中隐隐还含有泪光。心中大叹了一口气，心念四转，转过头去轻声对皇上说：“万岁爷，刚才怡真妹子受了委屈，您也开口安慰两句吗！”
　　皇上看我一眼，眼中又是惊奇又是欣喜，突然凑到我的耳边说：“原来朕的兰儿如此大方地把朕往外推啊！亏朕一听皇后召见还怕兰儿出事一个劲地就往这钟粹宫赶，想来这真是……”
　　看他那一副明显调侃的样子，我心中又是气又是好笑，暗暗在他的手心掐了一下，看他呲牙咧嘴地为着顾全面子还不敢叫，我心中大为得意，斜飞给他一个媚眼，把他往怡真那推了一把。
　　皇上这才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软言对怡真说：“那个……你今儿受了委屈也别往心里去，先回去歇着，过些时日朕再去看你。”
　　怡真惊喜万分地冲皇上跪了下去，说道：“谢万岁爷关怀！”
　　皇上挥了挥袖子，说：“那你就先下去歇着吧！”又回头吩咐安德海，“小安子，回头你给常在送一串珠链，两匹上等丝绢去。”
　　安德海答着“喳”，怡真抬起脸来，由于心里激动，手指竟然不停地颤抖。
　　我心中百感交集，眼前的这个男人，明明是我的夫君，我却不得不让他温柔地却对待别的女子，我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便如一千只茧子在心里缫了丝一般，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思忖起，只是怔怔地站着原地。
　　起风了，吹得檐头的铁马叮当叮当作响，风越吹越大，吹得他身上的那明黄大氅飘飘欲飞，他走到我跟前，低下头来，一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轻轻为我披上。那氅衣尚有他身上的余温似的，隐约浮动着熟悉的龙涎香气。皇上又伸出手，携了我缓缓向前走着。他的手很暖，奇异地温暖了我的心，我感觉眼底有热慢慢形成。
　　回到储秀宫，其他人自行退下，我看着皇上一字一句地问：“想必四郎已经听说了，春贵人的孩子没了……难道皇上真的对臣妾一点都不怀疑……”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捂住了我的嘴，深深看着我，眸子变得深黑：“兰儿，不要这么说！我相信那个孩子只是……只是一个意外……”他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只是跟我无缘罢了……”
　　我一时无语，看着他脸部的轮廓在黄昏暗下去的光线中变得模糊，突然就打个寒噤才：“皇上这样想就好，只是……如今我圣恩日眷，这宫里……这宫里……”我轻轻叹息一声，“只怕今后但凡这宫里的皇嗣发生什么……在他人眼中心中我都脱不了关系去。”
　　他一时怔仲，过了很久，才叫了一声：“兰儿。”
　　我微扬着脸，看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目光滚烫一样热烈，他的声音却压抑而暗哑，“如果这个皇宫再有孩子，那一定是我和叶赫那拉•玉兰的孩子！”看着我怔怔的目光，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举至头顶，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苍天在上，诸神作证，我爱辛觉罗•亦詝从今天起必定只让叶赫那拉•玉兰诞下我的子息，若违此誓……”他深深看我一眼，坚定地说道，“不得善终！”
　　彷佛晴空一道霹雳，我不能动也不能思想，脑中心中一片空白，只有泪水不停地、不停地、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簌簌落下。
　　我心底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到史书上记载咸丰皇帝后宫十数名嫔妃，还宠幸无数佳丽却始终只有叶赫那拉•玉兰为他生下一个皇子，原来这就是原因。
　　一直以来，我都是当他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新奇，总是费尽了心思获取他的喜爱，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有多重！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气，想控制那夺目而出的泪水，他微微眯眼看我，伸出手来为我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他的眼睛里有一些迷离的东西让我心口开始疼痛。
　　我按着心口，有些无力的别开眼睛，迷离的泪光中，一轮红日从西边缓缓落下，大地吞噬着最后一缕余晖，天地间开始浮起苍茫的黑暗，我心中一颤，想起史书上描写的咸丰皇帝与玉兰的后日，两人互相猜忌，几乎相敬如“冰”，不由浑身涌上冰冷的寒意。
　　正在这时，他伸过手来，将我揽入怀中。我轻轻伏在他怀里，鼻尖闻到那熟悉的龙涎香气，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慢慢地心中那份寒意又缓过来。
　　“不会的。我不会让那种局面出现的！”我暗暗告诉自己，觉得全身又有了勇气。
　　这日一觉醒来起来，才发现已经日上三杆，我懒懒地从床上探起身，却募然发现身上盖着皇上的一件明黄外衣，我心中一惊，这明黄色可是天子专用之色等闲人等不能善用。再说这件衣服昨天是皇上贴身穿的，今天怎么盖在了我身上。
　　我嗖——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急唤：“月珍！”
　　却见月珍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见我请了个安，这才起来说：“主子醒了，可睡得好？”
　　我看着她，问道：“这件万岁爷的衣服怎么在我身上？”
　　月珍笑着走上前来扶我起床，一面又拍手唤小宫女进来服侍我梳洗，说道：“说起来，万岁爷对主子真是天大的恩宠。今儿早上，万岁爷起来时，看见主子还在沉睡，不忍心叫醒你。就唤我们来伺候更衣上朝，临起身时，又发现主子枕着万岁爷的衣服睡着呢，万岁爷啊，都没犹豫就自己把衣服脱了下来。”月珍抿着嘴笑，“这不，临走前还一再交待我们，千万别把您吵醒了。”
　　我听得满面通红，斜眯着眼睛啐了月珍一口，“连你也来笑话我！”
　　月珍扶着我下了床，一迭声说道：“哎哟，主子，连万岁爷都不敢欺负您，奴才怎么敢笑话您！”
　　我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毛巾，看着那盆中的人儿，脸上泛着一丝绯粉，眼睛闪亮似宝石。我轻轻一笑，洗了一把脸，这才正色对月珍说：“皇上宠我的事，咱们一个宫的人知道也就罢了，你千万看着他们，不要传到别人耳朵里去。”
　　月珍面上露出一丝不解，但还是答道：“喳！”
　　我梳洗毕，坐到梳妆台前，从镜中看着月珍的脸慢慢说道：“你肯定奇怪为什么我受皇上如此宠爱却行事这么小心？”
　　月珍答道：“奴才不敢！”
　　我说：“虽然现在我是深受圣恩，但正是因为隆宠太盛，只怕会给自己若来祸事。”我从梳妆盒中拿起一朵宝石绿玉簪，插到发边，“我现在只不过仗着皇上的宠爱才在这宫中有几分薄面，只有哪天凭借自己有了在这宫里立足的本事，那时……”我的声音渐低，看着月珍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从梳妆盒里又拿出一对珍珠耳环戴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容光焕发，转过脸对月珍一笑：“好久没有去春贵人那儿走动了，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月珍答道：“喳！”又问我，“主子看带什么东西过去。”
　　我斜斜掠了一下发髻，说道：“上次苏州府进贡来的那匹雪纺纱，还有那盒血燕，都拿上吧！”
　　一时收拾停当，一行人行行坠坠往永和宫同顺斋走去。
　　进了同顺斋，小宫女太监们看见我这一行人，都赶紧跑上前来请安，我不加理睬径直对着蕊珠的住殿闯了进去。一进屋，我就微眯上眼睛。这同顺斋的屋子门窗闭得紧紧的，不见一丝阳光，更有一股刺鼻的药气扑面而来。过得片刻我适应了房内的光线，这才看见屋内立着几个宫女，站在放着青纱幔子的床前，见我进来急急跪下身去。我也不理她们，径直站在几重纱帐之前，也没有伸出手去揭那帐子。见我不说话，一屋子的人也不敢说话，一众宫女太监或站或跪就那么呆着。
　　帐子里的人觉察到了我的到来，缓缓说了一声：“定兰，怎么啦？”
　　底下跪着的一个宫女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这才答道：“回……回主子的……话，是兰贵人来看望你了。”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叫“定兰”的宫女，唇边涌上一抹笑容，只看得她一张脸煞白煞白，这才收回视线，看着身前的纱帐，朗朗说道：“春贵人今儿身体可好？”
　　只听得纱帐中传来尖利的叫声：“叫她出去！叫她出去！我不要见她！”
　　我轻轻地笑起来，对殿中的人说：“春贵人身体不好，你们做奴才的也不好好伺候！还呆在这干吗？看着让人闹心，都退下吧！”
　　月珍说道“喳”就欲领着我宫中的一帮内侍退下，那个叫“定兰”的宫女却抬起头看我一眼，眼中视线闪烁，和另几个宫女犹豫着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行动。
　　我收住笑，目光冷然地四下一扫，闲闲地，一字一句地：“怎么，我说的话你们听不见吗？”
　　众人这才磕个头，依命依次退下。
　　月珍出去前缓缓关上同顺斋的大门，一时屋内安静了下来。我听到纱帐内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和沉重了起来。
　　我大踏步上前，一把掀开了纱帐，蕊珠措不及手，喘着大气急促地呼吸着，怔怔地看着我。
　　我笑着，看着躺在纱帐之中的蕊珠，枯槁得如同一张剪纸，厚厚的锦被下面压着她落叶似的手，腕上的琉璃彩珠衬得一对失神的眼睛愈发死白——她兀自睁大眼睛，眼中闪烁着与苍白的肤色截然相反的灼灼的光芒，直射向我，。
　　我站在她床前，浑然不吝地看着她，嘴中发出“啧啧”的声音：“妹妹真是憔悴了啊！”我伸手斜斜掠过自己乌黑的发髻，“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掉了一个孩子吗，妹妹还年轻，应该好好调养身体，这种机会今后还有得是，干吗如此折磨自己呢！”
　　听得此话，蕊珠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猫着腰突然扑了过来。
　　我早有防备，侧过身子避开，看着蕊珠摔倒在地上，沉重地喘着粗气，眼中闪着不甘心的光芒。
　　我上前一步，看似不经意，却一脚正踏在她的手腕上，踩得死死的。居高临下，咄咄地逼视着她：“春贵人，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过……哼哼”我冷笑一声，“就凭你，还不是我的对手！你要是安分守己，念着旧情也就罢了，偏偏不自量力一次一次要置我于死地！”我收回脚，看着她眼中恶狠狠的怨恨，也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看啊看啊，最后像是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好妹妹，我记得你说过你不过是福气比姐姐我好一点罢了！现如今呢？”
　　蕊珠急剧地喘息着，突然开始咒骂我，语气恶毒而刻薄。
　　我却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咯咯”地笑着，笑得直不起身来。最后终于笑停了，直起了身，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蕊珠，淡淡道：“你骂吧！不管你怎样咒骂，不管你给自己的宫女起一千个一万个‘定兰’、‘抑兰’、‘压兰’、‘胜兰’……都没有用。”我挺直了自己的身子，“不管你怎样做，我——叶赫那拉•玉兰这一生一世都注定会在你之上，踩着你，压着你——掌控着你的生死！”
　　抖抖袖子，转过身去，我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一缕阳光射在我身上，我昂首挺胸走了出去。这个天下，不会有人比我叶赫那拉•玉兰更尊贵！兰儿妹妹，这个天下将会是我们共同的天下！

　　站在紫禁城明黄色飞檐下，只见天气晴朗，碧蓝的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偶有飞鸟从天空掠过，心情是大好。
　　月珍从身后赶上一步，低声说：“今天主子想必是威风凛凛啦！”
　　我侧过身，微微眯起眼看着她，“本来我也不想如此嚣张，只是她……到这时候还做着痴梦，妄想扳平局面。如果我再不厉害点，只怕她还以为我是面团一块，方圆任人搓捏。”
　　月珍道：“正是说起来这位主子也欺人太胜了一点，连个小宫女都敢那样起名。”
　　我笑了一下，“定兰——痴人说梦罢了！”看着远处天边碧蓝的天色，说道，“说起来，好久没看到□□姐姐了。那次受罚，倒累得她一天来看我两三次，伺候着上药倒水，我好起来也没顾得上去道谢。”
　　月珍点头：“所谓‘日久见人心’，惠主子对主子您倒是一片真心。”
　　我笑，“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去看□□姐姐去。”
　　时方中夏，紫禁城内中花草开得旺盛。我带着宫女们，一路点评花草，一面往□□住的景阳宫行去。一面走，一面说。只见佳木葱茏，奇花灼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遥遥相望，景阳宫就在不远处，只见假山那边隐隐露出一带晃倪筑就矮墙，有击败株杏花，郁郁葱葱。
　　远远地看见景阳宫宫门大开，我笑道：“难道是□□姐姐未卜先知，竟然知道我这个时候来拜访。”定睛一看，只见一行宫女娓娓行来，我笑道，“看样子我是自作多情了。”
　　加快步子顺着假山拐过去，那队宫女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姐姐的贴身宫女景芳。自从刚进宫那会训斥过景芳和文英两个宫女之后，我跟她们倒熟了起来，她们两人对我倒一直客客气气的。上次受皇后责罚，有些时候皇上在□□不方便前来探望，还是这两个宫女跑来代替她探望我。
　　我不由笑着迎上去，说道：“景芳，干什么去？”
　　景芳瘁不及防，被我迎面撞上，吓得退后一步，待看清是我，这才上前下跪请安：“兰贵人吉祥！”
　　我笑道：“走得这么急，去干什么？”
　　景芳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抹我不了解的慌乱，她低下头去：“主子吩咐，要我去绣局一趟。”
　　“哦！”我心中，这情形，分明是景芳心中有事，所以才不敢和我对视，我心下疑惑，面上却笑道：“想必是□□姐姐有事差遣你，那你快去吧！”
　　□□连忙低下头再请个安告退，抬头的一瞬，我看得分明，她脸上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只是笑着和景芳她们错过身继续往前走。
　　两队人交错着路过，募然我觉得有一道热辣辣的视线照在我身上。我敏捷地看去，只见景芳那对人中一个身穿绿衣的宫女迅速地低下头去，那宫女排在最末一个，身形较一般宫女明显高大臃肿一些。
　　只不过是个粗使奴婢罢了，我心下好笑，看她身形那么粗壮，想来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规矩。
　　我带着宫女往景阳宫走去，走得几步，一丝隐隐的不安涌上心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似的。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景阳宫前庭的一树石榴正开得如火如荼。一阵风过，吹得那一树繁花烈烈如焚。
　　突然，我心中掠过模糊的一丝想法，想抓时又说不清楚是什么。走到石榴树下，几瓣殷红如血的花瓣飘落在我袖子上，我伸出手轻轻拂去跌落的花瓣。只见自己一双素手雪一样白，几瓣石榴花瓣粘在手上，更是红的红，白的白，格外耀眼。
　　我心中突地一跳：“刚才那个宫女的身影……看上去好似极为熟悉！”
　　心下惊疑，我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这样一个“魁梧”的宫女，我忍不住立住脚回头望去。
　　正好对上一道灼热的视线，那个宫女竟然也在回首看我。我的心突地一下，“咯噔”一声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涌到了头顶，“原来——原来是她！”

　　我回来了，在湖南感冒了，病得不轻，连打了两天的点滴，上吐下泻的。好痛苦！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继续写下去的。另外感谢给我写长评的兄弟姐妹的，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