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冰糖雪糕

9、第 9 章

　　之后的日子，闻希声跟个没事人一样，不跟周劭灵在一块儿的时候，便继续跟沈六郎学武艺。

　　只是之后，再有腰酸腿痛的，在闻希声开口之前，周劭灵便已经替她揉上了。

　　大乾收复青城的消息，则在十日之后传到。

　　于大乾，这是举国同庆的好消息，而对周劭灵来说，这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周劭灵没想到谢韶璟这么有魄力，有能力，收复青城的速度这样快。

　　虽然密报上说，大乾兵马死伤惨重，可这到底是天大的军功。

　　而从一个打一开始就想着渔翁得利的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更是非常理想的结局。

　　紫宸殿，皇帝书房内，得到消息便被召了过来的几位大将聚在一起，商量着接下来的打算。

　　淑妃的父亲是武将里官衔最大、军功最多的一员，历来想到什么说什么，拱手报道，“陛下，臣以为有谢小将军挂帅，大乾驱赶匈奴是必然的事，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我们是时候布局了。”

　　此处众人的想法大差不差，随之便一片的“复议”声。

　　其实这也是周劭灵的想法，想了很久的想法。

　　甚至说，半年前，当时的谢老将军判断出匈奴将会大举进攻的时候，他就有了这个想法。

　　漓江横贯了整片中土，自百丈高的天山溪涧一路东流，汇入海中。

　　大宣想要一口气拿下大乾，入江、水战、上岸、攻城、安插自己的人，都需要早早准备。

　　有些其实已经早就在做了，但是剩余的一些事，一旦做了，便回不了头了。

　　周劭灵在脑中过了一遍早就和众武将定好的计划，一锤定音，说，“那便开始吧。”

　　周劭灵缓缓吐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夏忠民。”

　　一位精壮的武将出列，单膝跪地，嗓音洪亮，应道，“臣在！”

　　“命虹西口船厂开工，朕要半年内看到五十艘战舰。”

　　“是！”

　　“白敬。”

　　“臣在！”

　　……

　　一切都按照与朝臣商量了千百遍的谋划布置下去之后，周劭灵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担忧起来。

　　他这般背信弃义之徒，若最后真的如自己所愿，以最小的伤亡一统天下，还百姓开明盛世，震慑匈奴不敢来犯，那便一切好说。

　　若中间有一步出了问题，得到的便只有万民唾弃。

　　现在，他彻底回不了头了。

　　但是从十五年前起，他们周氏便回不了头了。

　　待众人散去，周劭灵一人在自己的座椅上休憩，他有点累。

　　往常，周劭灵累了便会跑去找闻希声。

　　他知道闻希声别有目的，知道闻希声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爱他，知道闻希声的时而天真时而沉稳都是演戏。

　　可是，从他们认识的第一晚开始，周劭灵便觉得在闻希声身边很放松。

　　但是今天，他有点不敢去找她了。

　　*
　　这天晚上，闻希声没等到周劭灵。

　　有点失落的同时，又有点庆幸，在德妃殿中宣泄般地流泪导致的眼肿后面完全消去，她还没完全调整好对周劭灵的心态。

　　让她听了德妃的话直接放弃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刚离开大乾的时候，闻希声还存着换片土地一样的活法的心思，和邹姑姑打了第一个照面起，她便知道，她今后的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虑。

　　只要在最后的结果没出来之前，闻希声是不会轻易放弃做到一半的事的。

　　如此又过了五日，闻希声白日里跟着沈六郎去校场练武，晚上便在明夭和阳徊的服侍下泡个热水澡，周劭灵仿佛暂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第五日的傍晚，王公公传来了旨意，宣贤妃紫宸殿觐见。

　　傍晚的时候，去紫宸殿，闻希声有点摸不着头脑周劭灵这是要做什么，但她还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坐在轿子上出发了。

　　到了紫宸殿，王公公引着人进了书房，便把门关上退出，只留两人在房内。

　　周劭灵倚在座椅后背，看起来很是疲倦。

　　闻希声行了礼，温声问道，“陛下，臣妾给您按按吧。”

　　周劭灵轻轻地“嗯”了一声，闻希声便走到周劭灵身后，用劲按了起来。

　　闻希声也不是全然养在深闺的女儿家，手劲还是有些的，倒真是捏的周劭灵筋骨轻松了许多。

　　但是周劭灵依旧放松不下来。

　　这几天，他想了很久，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闻希声。

　　这件事，闻希声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离家万里的小女孩崩溃大哭，然后安排沈三娘去安慰。

　　可是现在，他有点舍不得了。

　　周劭灵将视线投降自己书桌的左边，那边很宽敞，他想了想，道，伸手指向那片空地，道，“公主，那里给你搭个桌子可好，以后若是承明殿的书不够看了，可以来朕这里看。”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就是闻希声以后可以随意出入周劭灵的书房了。

　　闻希声原本规律捏着肩膀的动作停了下来，在闻希声的背后，细细端详了两秒。

　　所以这是什么？

　　试探自己吗？

　　但是入皇帝书房的机会哪能放过，闻希声便顺势应了下来。

　　闻希声的手离开周劭灵的肩膀，想要走到正前方去行礼，却又被周劭灵拉住了她的手，被拽到前方去。

　　待闻希声站正了，周劭灵已经先一步开口了，“我喜欢你陪在我身边，你有时间可以多来来。”

　　闻希声抬头，看向对面人的眼睛。

　　或许是她道行还差点，闻希声只看到了满眼的热忱，仿佛这就是周劭灵的真心话。

　　终究，闻希声只道了声，“好。”

　　周劭灵看着闻希声低下去的眉眼，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他知道闻希声的不信任与小心思，闻希声又何尝不知道他的不值得信任。

　　书房内的氛围骤然变了，周劭灵看起了折子，闻希声手里被塞了一本话本子。

　　闻希声很奇怪，周劭灵这边怎么会有话本子，打开一看，还是书生小姐的故事，无聊得很。

　　闻希声找了个椅子，随便扫了两眼，就看不下去了，实在屋里，便告退了。

　　之后的几日，周劭灵每天都把闻希声叫到紫宸殿的书房内，话本子的类型也是换了又换。

　　直到今日，闻希声被召了过来，然而书房里却空无一人，她的那张看话本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一本新的话本子。

　　闻希声翻看了一眼，又是一个书生小姐的故事，只是这里的书生入赘给了小姐。

　　闻希声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前几日想走的时候，周劭灵都在，她打个招呼便走了，今日他人却不在。

　　好在这个故事勉强算有点新意，闻希声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了起来。

　　一看，就是整个下午，再度起身的时候，窗外已是霞光满天。

　　一个晃眼，便看到了周劭灵桌上摆着的议和书。

　　闻希声没忍住好奇心，上前看了起来，前面都是她知道的内容，比如赔银十万两这些。

　　然而，等看到最后的内容的时候，闻希声却有点站不住。

　　议和书的最后说，大宣三年内不得对大乾出兵。

　　三年！

　　闻希声的脑子里什么都不剩，只有一个又一个硕大的“三年”在脑中来回跳跃。

　　她嫁给周劭灵是一辈子，周劭灵却只用承诺三年。

　　三年而已。

　　她闻希声的一生，只能换得漓江沿岸百姓三年的安稳。

　　不对，是她闻希声的一生加上那么多财物，只能换得周劭灵的三年不出兵。

　　闻希声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想的那么多，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别说自己想象中的几十年平安，周劭灵怕是连几年的平安都吝啬。

　　既然打从一开始，给的时限就是三年，那他就没放弃过攻打大乾，那她嫁过来又算什么。

　　闻希声突然又想起那日朝堂上，自己的父皇问自己的那句，“你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吗？”

　　闻希声想，她好像又知道了一些什么。

　　和亲不单单是远离故土，寄人篱下，它还是，你的牺牲，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那日自己在金銮殿上夸下的海口是，“女儿只知道，这一刻，和亲意味着前线的将士可以松一口气，边境的百姓可以过几天安稳日子，这就够了。”

　　现在看来，确实只有那一刻。

　　闻希声的脑海中循环播放一般，一遍一遍地响着“这就够了。”

　　对，够了。

　　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几日的安稳。

　　闻希声一个人站在书房的中央，四处张望，只有彷徨。

　　脑海中两个声音来回拉扯着她。

　　一个声音在说，“只值三年。”

　　另一个声音在说，“几日的安稳就够了。”

　　闻希声觉得自己站不住了，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了。

　　“三年。”

　　这两个字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嘲讽闻希声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又好像在嘲讽闻希声，当初说得那么大义凛然，等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却为自己的付出不值了。

　　闻希声跪倒在地，带落了一桌的书卷，伴随着稀里哗啦的声音。

　　屋外守着的小太监听见动静，敲门问发生了什么。

　　闻希声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朝屋门口冲去，不稳的身子差点撞在屋外小太监的身上，把人吓得忙跪下请罪。

　　闻希声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朝自己来时的轿子冲去，半爬半垮地坐上了轿子，急急地命人回承明殿去。

　　不远处，目睹了这边一切动静的一个侍卫摇了摇头，向周劭灵禀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