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冰糖雪糕

2、第 2 章

　　谢韶璟幼时便随父兄在边关长大，五岁上战马，十岁上战场。

　　如果不出意外，谢韶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京，在北方的风雪、厮杀中结束自己的一声。

　　但是谢韶璟的四哥不知何时认识了京城的姑娘，两人书信往来，情投意合，顺理成章地成婚。

　　年中的时候，谢老将军判断出匈奴接下来可能会大举进攻，便派自己的小儿子谢韶璟护送唯一不会耍刀弄枪的四儿媳回京。

　　护送四嫂到京城时，已经九月十三了，谢韶璟便想着陪四嫂过了中秋再回北方。

　　中秋那日，谢韶璟陪着四嫂逛灯会，帮着解字谜拎花灯；闻希声攥着在定云寺抽中的上上签在街上闲逛。

　　街的正中央，摆了个擂台，台上一组莲花花灯极具巧思，藕节为骨为座，莲蓬莲叶摇曳，莲花在侧在上，熠熠生辉。

　　看得闻希声一时忘了自己手中攥着的签，满脑子这组花灯太漂亮了，只想着要赢下这组花灯。

　　摆擂台的老板笑眯眯地看向台下来来往往众人，邀请大家踊跃参与，大抵是往年这位老板的字谜太过难解，愣是没一个人上台。

　　闻希声对这组花灯实在喜欢得紧，哪管三七二十一，立马小跑几步，一个翻身，便站在了擂台上，赢得周围一片叫好声。

　　赞这姑娘的勇气，赞这姑娘的身手。

　　听到底下大伙儿的夸赞，闻希声不禁得意起来，微微抬抬头，俯视台下，等着还不知道在哪的对手出现。

　　台上的闻希声实在过于明媚张扬，眉眼弯弯，笑得大方，笑得俏皮，吸引得在场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想离擂台更进一步，一些书生跃跃欲试想上台参与，可是想起姑娘的身手，又生了怯意。

　　谢韶璟本没与闻希声竞争的打算，奈何身边四嫂不知是逗趣还是真心，一个劲地撺掇他上台。

　　谢韶璟踏出第一步，回想起闻希声刚刚那花拳绣腿般的三脚猫功夫，深藏许久的好胜心被激了出来，不禁快跑几步，一个轻盈的跟斗，稳稳地落在老板身边，和闻希声正好对称在两边，分毫不差。

　　台下看热闹的人更来劲了，上台的少年武艺更佳，和刚才的姑娘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实在般配，底下的叫好声又大了许多。

　　这回赞叹谢韶璟身手的是少数，大家更爱夸这两人般配，仿佛是自己刚刚促成的一对佳人。

　　老板饶有兴趣地左看看右看看，意气奋发的少男少女，实在美好，看得他都不想再让其他人参与这场竞争，破坏氛围了。

　　不过谢韶璟气场全开地上台，也确实在没有人有心思上台争一争了，猜灯谜的比赛就此开始。

　　规则很简单，四十个字谜，谁答得快，答对的多，谁就是赢家。

　　闻希声信心满满，盯着对面同样志在必得的谢韶璟，竖起耳朵，聚精会神，一点都不想输。

　　先是一字谜。
　　枝节纵横。
　　权！
　　正字少一横，莫做止字猜。
　　步！
　　枕畔泪分流。
　　湘！
　　……
　　如此有时谢韶璟快，有时闻希声快，到最后还剩一个谜面时，闻希声答上二十个，谢韶璟答上十九个，场上场下的氛围愈发紧张了。

　　闻希声没有放松警惕，谢韶璟也没有放弃竞争，两人互相恶狠狠对视着，大脑高速转动中，等待着老板开口。
　　“两位小友，听好了，直上浮云间。”
　　“去！”
　　“去！”
　　两人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开口，老板听了，笑呵呵道，“既然如此，这最后一局两位小友打个平手，总共四十个谜面，这位小姐比公子多答对一个，这花灯就归这位小姐了，这位公子可有意见？”

　　谢韶璟技不如人，哪里会有意见，略带傲气地向闻希声低头道贺，又运起轻功翩翩飞下台去。

　　闻希声提着花灯，还没高兴多久，就看见谢韶璟这般炫技的模样，忍不住小跑几步跳下擂台，追到他跟前，盯着少年的眼睛，发誓说道，“你等着，明年我不光要在猜灯谜上赢你，还要在武功上赢你。”

　　回到四嫂身边的谢韶璟稍稍收敛了刚刚的锐利，但是少年人的心性依旧显露无疑，微微一笑，带点不信，说道，“好，等你。”

　　眼前的少年太过淡定，闻希声有点恼怒，可是眼下自己的武功确实不如对方，只能由着对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自己弱弱哼了一声，带着侍卫侍女走了。

　　*
　　闻希声从回忆中抽离，离开定云寺，回宫开始准备和亲事宜。

　　一切都那么急，大乾上下忙得团团转，腊月初三，和亲使团便带着闻希声和大批的贡品出发了。

　　同一天，谢韶璟临危挂帅带兵出发，奔赴北方边境。

　　京城西城门外，出使大宣的使团队伍缓慢地向南边行进着，谢韶璟带着军队整齐匀速像北边进发，城墙上站着皇帝和众臣，目送这两支关乎大乾生死存亡的队伍带着希望驶向目的地。

　　天上飘着雪，结成块的雪花大团大团地砸在皇帝的脸上，众臣的脸上。

　　暗沉的天色下，白茫茫的雪瓣似乎是唯一的亮色。

　　闻希声坐在马车中，听着一声又一声雪块拍打的声音，终究还是没忍住，掀起窗帘，仰头看了看阴森森的天，又向来路看去，城墙上的父皇已经看不清人脸了，只知道那里有人站着，在目送自己离开。

　　闻希声不顾寒冷，又看了一会儿，仿佛不够看一般，索性探出半个身子往后望去。

　　闻希声在茫茫队伍中，终于找到了那个离自己最遥远的身影。

　　瘦薄的身姿上穿着厚重的盔甲，虽然挺拔，但是这样的坏境下，闻希声却觉得自己透过重重人影看到了那人的疲倦，重压之下强打起精神的疲倦。

　　闻希声就这么探着身子，任由大块的雪落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连一个小黑点都看不到。

　　闻希声再度坐回马车中时，头发已经湿了一半，但她似乎什么都没发现，握了握冻得僵硬的手，从头上拔下一只发簪，紧紧得握在手中。

　　许久之后，闻希声的侍女明夭轻轻唤道，“公主。”

　　闻希声如梦方醒，又珍视地看了会儿这只临走前特意打制的发簪，将它交给明夭，又佩戴在发髻上。

　　*
　　和亲使团进入大宣边境后，便有大宣的使者前来引路，将使团安置在大宣京城恒诚驿馆之后，大宣的皇帝便宣了大乾的使者议事。

　　和亲这事，早有先遣使者与大宣皇帝商议了个大概，大宣皇帝同意和亲了，只差最后一些小细节尚未落定，这之后，才有使团出发。

　　不然大乾也不敢什么都不知道就派遣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闻希声刚在驿馆里安置下来，那边大宣皇帝便派了人来。

　　闻希声见到来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迎上前去，跟随公主前来的两个侍女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跟在闻希声身后。

　　来人弯腰微蹲福身，不待闻希声说话，便已经自顾自站直开始说话，“奴邹月娘拜见公主，奉皇上之命前来教导公主大宣皇室基本礼节。”

　　闻希声打看到这位邹月娘不需要通传就能随意进入自己的房间起，就知道这位不是好惹的，现在看到她行礼如此随意，话语间毫无尊重，便知道这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尤其对方还是打着大宣皇帝的旗号来的。

　　闻希声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笑意盈盈，轻轻福身，道“希声见过邹姑姑。”

　　这个反应，让邹月娘很是满意，面色稍稍柔和了一点，但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连身边的小宫女也站着不动。

　　闻希声觉得自己脸上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邹月娘的姿态太高，高到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是他们大乾求着大宣和亲，主动权从来不在自己手里。

　　就算有心理准备，直面这样的对待时，闻希声还是觉得有点笑不下去了。

　　可是再难，闻希声也清楚，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不能第一天就把事情搞砸，她努力维持住表情，命侍女明夭请邹姑姑坐下，又命侍女阳徊去端上茶水点心。

　　邹月娘直接坐下，等阳徊的茶端上来了，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先抿一口，这一套流程下来，邹月娘才进入正题。

　　说是教导大宣的皇室礼节，然而邹月娘能讲的也只有当前大宣皇室的成员和背景而已，涉及到具体礼节制度，大宣与大乾根出同源，没什么差异。

　　当前大宣皇帝周劭灵二十四岁，五年前称帝，定国号大宣。

　　这五年间，周劭灵躬勤政事，对后宫的事不大上心，后宫中妃子数量比较少，但品级都不算低。

　　蒋淑妃二十岁，父亲是当年跟随周父打天下的功臣，现在也依旧是周劭灵手下的一员大将。

　　沈德妃二十六，父兄皆是战功赫赫的武臣。

　　另有夏昭仪，白修仪，都出自武将世家，只有一位陈昭荣的父亲是文臣，但官居宰相。

　　总而言之，后宫里的这五位妃子个个都是闻希声惹不起的，甚至可能连周劭灵都惹不起。

　　闻希声静静听着邹姑姑的介绍，留心记下，不论这是不是邹月娘个人心思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皇帝借由邹姑姑之口警告自己安分点，都是有用的信息。

　　邹月娘讲完，也不提自己要走，依旧老神在在地坐着。

　　闻希声年纪再小，再天真无畏，也能猜出个大概的意思，也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

　　一个眼神给出去，明夭便懂了自家公主的意思，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递给邹月娘，又毕恭毕敬地将邹月娘和她带来的小宫女送了出去。

　　等整个驿馆安静下来，大宣大乾的侍卫各司其职在自己的位置守好岗，闻希声才觉得自己可以歇一歇。

　　一直硬撑着的精气神一旦散掉，整个人也就垮在椅子上了。

　　闻希声依旧坐得端正，但是气质完全放松下来了，明夭一眼看出闻希声怕是累了，便想退下。

　　闻希声看到两人打算走，换了个姿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叫住人，“你们先别走，留下了陪我说说话。”

　　明夭和阳徊便又站回闻希声的一左一右。

　　“今天是不是有点累？”闻希声声音有点低，问着。

　　阳徊：“不累！”
　　明夭：“累是一定的，但是再辛苦也没公主辛苦，公主不用担心。”

　　两人同时开口，闻希声笑了笑，说道，“确实有点累。”

　　说着，便将身子往后靠去，短暂地出了个神，又坐直，说道，“还记得当时父皇问我，明不明白和亲意味着什么。”

　　“现在看来，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日子会没有在大乾那儿舒服，却忘了，我们大乾本质上是战败国，战败国的公主来和亲，说寄人篱下都轻了。”

　　闻希声说到这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停下了。

　　明夭静静地看着公主，看见阳徊想开口劝慰闻希声，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闻希声又开口道，“以后就辛苦你们陪我在大宣了，有些事我总要试试的，希望大宣的皇帝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吧。”

　　明夭听懂了闻希声的意思，道，“公主想试就试吧，不论做什么，明夭都陪着公主。”

　　阳徊却还没听明白，急急地问道，“做什么做什么。”

　　明夭明明和阳徊是同龄人，这回儿不禁露出慈爱的笑容来，“听不懂就先不用懂，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到时候少不了要你帮忙的。”

　　阳徊向来心大，但听话，点头说好。

　　*
　　与此同时，大宣皇宫兴庆宫，紫宸殿内，周劭灵终于有时间召来邹月娘问话。

　　“去看了大宣公主，你觉得是个怎么样的人？”

　　邹月娘恭敬地抱手跪地，回道，“公主行事有自知之明，奴判断不会安分，但也不会带来大麻烦。”

　　周劭灵将手巾扔到桌上，冷哼一声，带点嘲讽的笑，说道，“自知之明？还算有点脑子，我还以为那废物皇帝只能生出废物来呢。”

　　周劭灵不发话，邹月娘不敢有动作。

　　周劭灵倚在椅子的靠背上，思索了一会儿，安排道：“那就按白天定下的来，明天就接进宫，到时候你给我盯紧了。”

　　“是。”

　　待邹月娘退下，周劭灵又独自翻看了会儿兵书，懊恼自己这一仗打得过了点，居然直接让大乾怕得送了个公主过来。

　　那上上下下没一个成器的大乾朝堂，真怕要是对他们的公主不好就以为自己又要打他们了。

　　周劭灵揉揉额头，长舒一口气，心想，“就当哄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