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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赵氏 ...

  •   “停车!停车!”赵大夫大喊几声。

      马车夫连忙收紧缰绳,急急停住。

      赵大夫飞一样的下车,向后迎去,弯腰将他接住。

      小孩虚脱地靠在他肩头,方才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好似烧红的煤炭,呈现迫人惊心的颜色。他张大了嘴,大口大口的喘着污浊的空气,根本找不到说话的力气,好半晌他才匀下气来,与他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我的梨汁,你还没有给我呢。”

      赵大夫也不管他眼下全身脏污如泥,愧疚地将他搂进怀里。他抱着小孩上车,将马车上的梨汁罐,送到他手里,又自顾自抬起他的双脚,查看他脚底心的伤,杂乱无章,深浅不一,甚至还有小石子嵌在新出的血口子里。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在他为他疗伤时面无表情,只是捧着那蜜罐子吃个不停。

      “你叫什么名字?”赵大夫好奇地望着他。

      孩子摇头。

      “那你的父母?”

      小孩依旧摇头。

      赵大夫叹了一口气,想到这样无父无母又流离失所的孩子成千上万,他却无能为力。他顿时心生一个主意:“我见你手脚伶俐,人又机灵,你可愿意跟着我学医,在医馆帮忙?”

      小孩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汤匙,懵懂地望着他许久最后又低头看了看罐中见底的梨汁,垂涎地问:“跟着你,每天都有糖水喝吗?”

      赵大夫微笑地抚了抚他的脑袋:“看你表现咯。”

      小孩垂下眼眸好似在思考,小半会儿他想好了,便用力点了点头。

      赵大夫笑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孩沉默不语地晃了晃手中蜜罐,像是为了他这话现编了个名字告诉他:“我叫,阿浨。”

      就这样赵大夫平白捡了个孩子回去。

      当晚那小阿浨被一顿搓洗,活生生擦下了半斤泥。褪去脏污后的一张小脸竟然白净得不像话,又滑又嫩,模样还精致,活像是神仙座下的仙童。

      帮他清理身子的张叔将他打扮得干干净净地带去赵大夫面前看,竟活生生吓了他一跳。

      赵大夫向他招手示意他靠近。阿浨穿着松软的鞋子乖巧地向他走去。赵大夫捧着他的脸,上下仔细端详了一番,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张脸与他记忆中的竟无半分分别。

      难不成这是那个人的孩子?不可能,初次与他相见时,他二人不过一般大,想来若是那人还在应当与他同是二十的年岁,怎么会有个十岁的儿子呢。

      大抵只是巧合,不,一定是巧合。

      他说服了自己,便让管家张叔带着他去休息了。自己则去了宗祠给他父亲上了炷香,随后便神色阴郁地在蒲团上跪到了半夜,才踱着冷寂的月光回屋休息。

      话说那老锣锅被赶出破庙,那个最后的蔽身之所后,紧跟着一个落魄青年也跟着他悄悄出去了。到了无人寂静之地,他才上去跟那老锣锅打了声招呼。

      他丢给那老锣锅半块冷冰冰的烧饼,跟他一道在路边倒下的树干上坐着,装模作样地欣赏着老套的夜色。

      他问:“你今天说的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那赵大夫得罪过你?”

      那老锣锅啃食烧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警惕地盯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青年狡黠一笑:“没什么,只是看你们闹的不可开交,有点好奇。”

      老锣锅睁着一双浑浊的到三角眼打量他上下,没好气地对着不远处的草地上吐了口痰,又用张着嘴的草鞋使劲儿蹭了蹭,“你年纪轻轻怎么也混得跟我们这些老朽一样,有手有脚在这儿乞讨,没一点骨气。”

      青年脸上有点挂不住,眼神顿时变得阴狠,他轻蔑冷笑:“你这会儿吃的就是赵神医送来的干粮,你还好意思说我。”

      老锣锅一听立马呸了出来,扯着嗓子咳嗽,好像吞了毒药似的,追到溪边饮水漱口。

      青年讥笑:“你至于吗?就这么害怕?”

      老锣锅抹了一把他越洗越脏老脸,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懂个屁!那赵庸医送来的东西能吃?当年我在一大户人家当差,亲眼见到那赵连雪用混了乌头/碱的药治死了我家老爷!那之后夫人和少爷只得相依为命,家中事业无人照料,底下人又起了二心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竟将商铺农田尽数抢去,害得一家妻离子散,流落街头。奈何老朽不过是个奴才没有本事帮衬。这不都是那赵家的错吗?他是死了,可他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隐瞒过往,不知廉耻地还在行医行骗!神医?呸!靠着招摇撞骗得来的头衔,他也配!”

      青年大为吃惊:“那你那夫人少爷现在在何处?”

      老锣锅洒起了老泪,哀伤道:“都死了,数年前病死了。自从那赵连雪犯了案,他的妻儿很快就离开了,没成想来了京州,如今竟胆大包天敢在京师脚下行骗,果真是父子一脉,不知廉耻。”他愤恨地拍打水面,激起层层浪花。

      青年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狞笑着离开了溪边。

      一阵局促又不怀好意地砸门声惊醒了赵家上下甜美的梦,男人起身披衣去开门,他的妻子则下床去隔壁屋中抚慰被惊醒的孩童。

      夜色浓郁,黄豆大的火苗竟能驱散整间屋子的阴霾。孩提被母亲紧紧搂在怀中。外头的风声鹤唳动摇了眼前烛台上的火舌,耳边俱是母亲异常的心跳声,咚咚咚,如擂鼓一般。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妖娆的火苗在他眼前舞动,好似天上的嫦娥在广寒宫里独自起舞。

      一群人忽然闯进他的房间,父亲踉跄地被人撞了进来。显然父亲没有拦住那三五成群的健壮青年。母亲将他抱得更紧,又捂住他双耳不让他听见他父亲与那些闯入者的争论,可他还是听见了。

      父亲高声呐喊:“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我的妻儿。”

      那来势汹汹的为首者说:“你今日为我家老爷看诊,我家老爷吃了你配的药后竟然毒发身亡。眼下尸体就在府中,你这庸医还敢狡辩!”

      父亲大惊,如五雷轰顶一般僵在了原地,“怎么可能?”

      那为首之人目眦欲裂:“怎么不可能!来人查验过后才知,原是那白附子未经祛毒便直接入药所致,用乌头|碱害人,赵大夫你好狠毒的居心。”说罢,他一挥手,上来几号人麻利地押住了父亲的双臂,就要带走。

      此时母亲噌得站了起来问:“你们要对我夫君做什么!既有纠纷那就禀明官府让县老爷来决断,怎容你们动用私刑!”

      那人却道:“禀告衙门不过是治他个不许行医之罪,往后还留着性命。可我家老爷切切实实是没了命!一命抵一命,天经地义。”

      他这大吼一声将孩提吓得大哭起来。他挣脱母亲的维护,冲到父亲身前,背对着他,张开双臂面向那些闯入者。恐惧使他颤栗不止,涕泗不受控地往下淌。

      他睁着双眼恐惧地看着那人巨大的身形,强劲的手掌,似乎只要他们轻轻一用力就能拧断他的脖子。他觉得害怕极了,忍不住闭上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双唇刚要喊出话来,一只温暖的手从后捂住了他的嘴。

      父亲将他转了过来,蹲下身子温和地擦去他脸上的眼泪鼻涕。他的双眸散发着温柔的光芒,对他轻轻嘱咐说:“阿枝,答应我,无论如何,你都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他话音刚落,便被人强拖走。小阿枝上去撕扯坏人的衣裳,却被那双赤红的大掌一把推了出去,脸颊正撞在那燃烧得正盛的烛火上。

      他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回头一看,父亲如鱼一般被人按在地上。冒着刺目寒光的匕首从高处极速落下,刺穿了他的胸口,血溅当场。

      顿时,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赵濯枝惊梦醒来已是满头大汗。睁眼的瞬间甚至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他抬手擦了一下额上的汗,顿觉心慌,胡乱地摸了摸双颊,发现没有面巾!

      他猛地坐起身来,却看见了阿浨的身影,他的手中正举着他那张绣着兰花的面巾观察。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还给我!”他情绪激动得反常,疾言厉色地呵斥他,显然非常不满他这种未经允准的行为。

      阿浨闻言并不张皇,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帕子缓缓递到他面前,说:“给你。”

      赵濯枝为之一震,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几乎要望进他心里去。

      耳边响起母亲曾经苦心经营小摊时的叫卖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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