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未央》玉流苏

22、回宫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我从冰冷的地板上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怕将我碰碎一般，略带凉意的大手抚上我额头，衬得我更加滚烫，那人将我放至床铺上，裹好被子，紧紧搂着我道：“锦儿，你别怕，今天的事不会传出去，朕保证。”

　　“臣叩见皇上。”
　　似乎是御医的声音，我惊得一颤，迷迷糊糊叫道：“别……别让人进来！”直觉地往被窝里缩去。

　　“好，就只有朕在这儿陪你，乖。”他将我拉出来，放在床上躺好，吩咐道：“拿帕子来。”没过多久，冰凉的触感覆上额头，我难受地呻吟了一声，皇上柔声安抚道：“乖……锦儿乖……”他用双臂将我按住，唇在我面颊轻点，奇迹般抚平了我心底的焦躁，沉沉地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夜深了。我动了动身子，只觉周身酸痛，眼皮似乎也有些肿，偏过头，只见皇上合着双眼靠在床沿上，平时坚毅的面孔此时也布满倦容，我忆起他身上还有伤，不禁心头一软，唤道：“皇上，回去休息吧。”

　　他蓦地一抖，睁眼看见我，满脸心疼道：“锦儿，你终于醒了，你身上的伤朕已经上了药，可还是叫御医过来看看为好。”

　　“不用了，皇上，您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微微低头道。

　　他面容一滞，眸光暗了暗，“锦儿真的不肯原谅朕吗？”

　　我不说话。他站起身，端过桌上的碗递与我：“你喝了这碗药，朕便走。”我默默接过碗，一气儿喝下，禁不住咳了几声，他伸出手想帮我拍背，却被我躲开。

　　他转身离开房间，我终忍不住落下泪来，见他黯然离开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难过，可是我实在不能在刚刚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还对他如往常一般，不知何时心里的结才能解开。

　　过了三天，皇上都没再出现，只是定时让御医来为我把脉，喝下一碗又一碗苦药。

　　夜晚，我安静地躺在床上，脑海中不断闪现皇上黯然的神色，与那天黑暗中的梦魇交替出现，折腾得我无法入眠，不禁思念起那个温暖的怀抱，以前每当夜晚我失眠之时，只有那双臂弯能让我安然入睡，无比安心。

　　“姐姐！”小烛忽然推开门唤道。
　　我坐起身，奇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姐姐，皇上病了。”她走过来扶着我。我一怔，问道：“怎么了？前几天见还好好的呢。”

　　她坐在床沿道：“上次沐王爷来找皇上，说是姐姐出事了，皇上一听便急急忙忙出门了，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回来的时候他神色已经不对了，当晚便发了很高的烧，御医说伤口裂开了，可他还不让我告诉姐姐，这几天我见皇上病着还不忘关心姐姐的情况，便想着还是让你知道的好，你也好劝劝皇上安心休息。”

　　我心里一沉，想起他受伤时的情形，现在还有些后怕，急道：“快带我去看看。”

　　来到皇上的寝宫，只见翩颜还守在床边，见我来了，忙站起身道：“姐姐，你没事了吧？听皇上说你病了，还不准任何人过去探望，可叫我担心死了。”
　　我望向皇上的方向，担忧道：“皇上怎么样？”

　　“姐姐别担心，前几天发高烧的时候是挺吓人的，现下已经退了烧，御医说好好休养便没事了。”
　　我点了点头，道：“颜儿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待她们二人离开，我才缓缓走到皇上床边，见他脸色苍白的模样，心里如同刀绞一般，慢慢坐下，手抚上他微皱的眉头，一滴泪落在他枕边。这场灾难不仅是烙在我心上的疤，又何尝没有造成他的伤害呢？而我的执着却造成双方更深的伤害，这又何尝是我心之所愿。

　　“锦儿？”他眼眸微睁，一脸的惊喜，转瞬又释然道：“是朕烧糊涂了，锦儿在无华宫。”他的眸复又合上，嘴里念道：“朕一定是中了毒了。”话语里满是怆然。我的心忽地一痛，柔声唤道：“皇上，是我，我来看您了。”

　　他圆睁双眼，盯着我半晌才道：“你，你怎么过来了？身上还有伤呢。”他蓦地起身，似乎牵动到背后的伤口，痛得说不出话来。我着急地抚上他的背，叫道：“这么大动作做什么。”

　　他朝我笑笑，咧嘴道：“没事没事。”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锦儿不生朕的气了？”我抽回手，低声道：“臣妾不敢。”

　　他将我揽进怀里，抵在我耳边道：“朕好想你。”他的吻如同以往一般炽热，烧得我浑身发烫，脑海中却忽然出现那个噩梦一般的身影，惊叫着推开他，道：“不要！”我被反力推得跌坐在地上，眼泪早已滂沱而下。

　　他急了，想扑过来扶我，却不慎从床上摔了下来，后背重重地磕在脚踏上，不禁一声闷哼。我忙俯身过去，见他额头冷汗涔涔，背后早已濡湿一片，明黄色的里衣被鲜血浸着，透出惊心的红。

　　“皇上！”我被吓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却捂住我的嘴，低声道：“别……叫……别让太后知道……”他吃力地爬上床，靠着我的身子颤抖不已，“替朕把伤口包好就是了，别惊动了别人。”

　　我心知他是怕我因此受罚，更内疚得无以复加，“皇上，这怎么行，万一出了什么事……”他虚弱地睁开眼，拿手抹掉我的眼泪，道：“朕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在朕身边，一切都会好的，嗯？”

　　我怕他辛苦，只得应了，打了一盆热水替他擦洗身子，换了另一条布巾，折腾半天才重新将伤口包扎好。此时皇上早已昏睡过去，我守着他整整一夜没合眼，生怕他又发烧。

　　清晨的阳光升起，太后带着席嬷嬷过来看望，见到我皱了皱眉，终是没说什么，想必是因为皇上生病，她也没心思再理我的事情。皇上强撑着笑容陪太后谈笑了一会儿，她们才离开。

　　太后离去后，我忙扶皇上躺下，擦去他额头豆大的汗珠，难过道：“都是我不好，要不然皇上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他轻叹一声，柔声道：“很快就会好的，这段时间你也受了很多罪，等我们回到宫里，都把这里发生的事给忘了，开开心心像以前一样，可好？”他略显疲惫的神情刺痛了我，对上他充满期待的眸子，我点了点头，终是不忍心再让他操心，微笑道：“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永远不离不弃。”

　　他闭上眼，我的泪再也忍不住流下，希望我们的未来是一片坦途吧，这些路上的荆棘将会成为过去，我会试着去遗忘，试着抓住那些美好的，永恒的东西，那便是我们之间最珍贵的东西。

　　一个月之后，我们才回到宫中，这趟旅程都成了我们永不想忆起的过去，我把心儿当成了生活的全部，整天地陪着他玩耍，就连小烛都笑说，我对心儿的宠溺简直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小到他生活的每一件琐事，大到他读书识字，我都会陪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种害怕的感觉，看来是上次接二连三的刺客事件给我带来不小的阴影，主谋一日没落网，我想我都不会安心。

　　“锦儿，又在想什么呢？”皇上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锦儿！”他忽然变得很严肃，“朕都三天没过来了，你一点都不挂念朕么？”我失笑道：“皇上又不是小孩子，况且您身边有那么多人作伴，我才不担心呢。”他眉头一皱，忽而捂着胸口道：“这里好像有点痛。”

　　我一愣，问道：“您上次不是伤了后背么，为什么胸口会痛呢？”

　　他气馁道：“朕是想看看你关不关心朕，这下可看出来了，锦儿，你自从回到宫里，就没睁眼瞧过朕，光顾着陪心儿玩。”我没好气道：“皇上，您怎么和自己儿子吃起醋来。”

　　“朕……朕今晚不在这儿睡了。”他气呼呼地离开了。这倒叫我有些愧疚，其实我又何尝不想他过来瑾和斋，多陪在我和心儿身边。只是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我便无法接受与他亲近，只要他一碰到我的肌肤，我自然而然地便会产生抗拒，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决。

　　“娘，娘……”心儿稚嫩的呼唤从院子里传来。
　　我跑出去一看，只见他浑身脏兮兮的，正朝着我傻笑，我不知该生气还是好笑，走过去拍掉他身上的尘土，道：“这是去哪儿玩啦，瞧这一身的灰。”

　　新来的宫女玉奴气喘吁吁道：“小主子跑去御花园捉蝴蝶了。”心儿也笑嘻嘻道：“蝴蝶，漂漂。”

　　“好，漂漂。”我忙吩咐奴儿带着心儿去洗澡了。夜晚，我正准备熄灯睡觉，窗外却闪过一道黑影，我心头一惊，正想呼叫，却有人推门而入，皇上面带愠色道：“是朕。”

　　我抚着心口道：“皇上怎么不通报一声，吓死我了。”
　　他闷声道：“朕过来自己的房间睡觉，难道还要通报不成？”

　　我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得语气一软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皇上是在生锦儿的气吗？”

　　“锦儿，朕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朕，别一个人憋着。”
　　我笑了笑：“没有啊。”

　　“没有？”他轻笑一声，蓦地将我打横抱起，无视我煞白的脸色，“朕整天往你这儿跑，却是被你不冷不热地给敷衍着，今儿个本来不想过来的，可偏偏还是惦着你，你说，朕是不是很没出息？”他将我丢在床上，整个人压了上来，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脸上：“你的伤也该好了，朕现在就想要你。”

　　他的唇霸道地吻了上来，微微的胡渣刺得我有些痛，我僵硬地任他吻在颈间，身子禁不住颤抖着。他察觉我的不妥，停下来皱眉道：“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一滴泪水已然滑落。

　　他惊讶极了，脸色逐渐柔和，轻声道：“是不是朕吓着你了？”
　　瞧着他温柔的神色，这两个月以来的抑郁忽然间爆发，我扑进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他手足无措地安慰着我，待我发泄完才道：“锦儿你说话啊，你是想急死朕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表情一变，有些恍然道：“锦儿不喜欢朕碰你，对吗？”
　　“不……”我急着想否认，却不知如何解释。

　　“是朕不好，没顾及你的感受。”他柔柔地搂过我，轻轻叹了口气，“朕是你的丈夫，也是你最亲的人，你不要怕朕，好么？”

　　我钻进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子躺好，喃喃道：“我知道皇上待我好，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比皇上更好的人了。”他笑了，抵在我颈窝里，道：“这一个好字，可胜过千言万语了。”

　　我们相拥而眠，我知道他愿意为了我等待，等着我重新敞开心房，我庆幸，这个世上能有一个人，将我放在心上哪怕不是最最重要的位置，却是最温暖的所在。人生所求，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