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周警官的林间小鹿》十五月夜明

3、第 3 章

　　H市临海，每年夏季都会不定时有台风登陆。

　　这一天，气象台早早发布了橙色台风预警，忙于工作的人可能没有注意到。鹿阳送完中午的外卖才发现不对，路上的风实在太大了，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可能会连车带人一起被吹走。

　　到了下午3点多，开始下雨。一边下，一边刮风，鹿阳接了一个往万达商场送猪脚饭的订单，从商场里绕出来发现自己的车已经被吹倒了。他艰难地扶起车，大风吹过，头上的雨披顿时掀开，冰凉的雨水浇了他满脸满脖子。鹿阳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把帽子戴上，系得紧紧的。

　　许是雨天人们都懒得出门，外卖的订单比平时还要多。鹿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送几单，等雨再大一些了他就回去。黄色的身影在雨中穿梭，隔着水幕，他看见对面的街上也有几道同样颜色的身影，不由更坚定了。

　　别人能做到，他也能做到。年轻人永不服输。

　　鹿阳在一家快餐店里接了5单同一小区的外卖，从店里出去的时候特别开心。然而等他上路，发现雨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大。风雨交加，电动车很难控制。而且路面积水越来越深，鹿阳觉得他已经不是在城市的大马路上走，而是从家乡的小河里趟过了。

　　暴雨不断击打在头盔上，“咚咚”的，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鹿阳第一次觉得大城市也可能是空荡荡的，比如现在。走着走着，前面的车道上横着一棵被风吹断的大树，鹿阳小心从旁边绕过去。不远处施工的牌子被风吹得“哐当哐当”一直响，鹿阳都怕它掉下来，所幸没有。

　　一路小心谨慎，好不容易到了小区，把外面送到顾客们手里。好消息是大家都很感谢冒着大雨送来食物的外卖小哥哥，表示一定给他好评。坏消息是鹿阳的电动车好像进水了还是哪里坏掉了，发动不起来。他蹲在雨地里尝试着修车，可惜没有相应的技术，最后还是看门的保安说让他先把车锁上放这里，等天晴之后再试试。鹿阳只能照办。

　　可是没了车，他只能自己走回去。暴雨天，连公交都少得可怜。鹿阳今年19,身高180，体重却不到120斤。小时候营养不良，长大了光顾着抽条，姑姑经常说他像是被虐待的。可是没有，只是家里条件确实太不好了，奶奶把自己拉扯大很不容易，鹿阳非常感激她，也很爱她。

　　在积水的街道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水已经渗透了衣服，鹿阳冷得捂住胳膊，也不敢走太快。宿舍离这里还很远，要是没劲儿了还怎么回去。

　　路过刚才大树倒下的地方，鹿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暴雨中，六个身穿荧光绿交警服的人正在合力把断掉的树木从主干道上搬走。大树很粗，鹿阳赶紧上去帮忙，多一个人毕竟多一份力量。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撞到了谁，鹿阳跟一个交警摔倒在泥地里，泥水糊了一脸，浑身也都脏透了。

　　“还好吗？”有人问他。

　　鹿阳很想说“不太好”，他身上像灌了几斤重的水，沉得厉害。但这种关键时刻不能给交警叔叔添麻烦，于是他赶紧大声说“没事”。雨声让一切声音变得失真，鹿阳并没有听出问他的那道声音是听过的。

　　花了半个多小时，交警们解决完这处险情，又商量着往下一处赶。临走时，他们发现鹿阳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个代步的工具，于是主动问鹿阳家住哪，看是不是顺路，捎他一程。可惜鹿阳宿舍不在他们要去的地方，鹿阳摆摆手说：“没关系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赶紧去吧！”

　　“你住的地方可离这边还远着呢，地面状况太差，万一踩到坑里或者没井盖的地方，太危险了！”

　　“是呀，要不小伙子你先去交警队待会儿吧，晚些了我们找人送你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呢？”鹿阳赶紧摇头拒绝：“你们是要为人民服务的，怎么能单独送我？”

　　这话逗得好几个人都笑了，提建议的交警说：“你也是我们要服务的人民啊，只是现在顾不上你。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过去的时候把你捎到队里。周林，你车上不是还有空座，让这小伙子上你车。”

　　说话的交警年纪大，是队里的老大哥，周林肯定不能反驳他。当然，他也没有必要反驳。几个人分开坐进两辆车里，鹿阳数了数，觉得自己应该跟着人少的那边走。等进了车，大家摘掉雨披的帽子，用毛巾擦了脸，鹿阳开始一个个认人。杨哥跟他说过，出来混一定要眼神好，嘴巴甜。多认识一些人，把人家名字记住，下次叫出来，人家就会觉得你是尊重他的。嘴巴甜一点，勤叫哥哥姐姐，把人家哄得开心一点，以后遇到相处起来会更顺利。

　　车里只有两名交警，鹿阳坐在后面。副驾里的警官姓张，话比较多，戴个眼镜。驾驶座的警官不爱说话，不过鹿阳知道他叫什么，刚才让他上车的警官叫他周林。鹿阳从车前面的镜子里能看到周警官的脸，黑黑的，很眼熟。

　　突然，周警官眼神微抬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熟悉的严厉感如芒在背。鹿阳瞬间确定这个周林警官就是之前罚他款的人，也是后来帮杨哥要回赔偿的人。

　　怎么办，他不敢说话了。鹿阳很怕他，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下，慢慢、慢慢往车门的方向靠，把自己挪出后视镜的观察范围。

　　“周哥，怎么了？”小张看他一直看镜子，问了一句。

　　周林摇摇头，没说话，把视线放回到路面上。

　　雨下得实在太厉害了，如果有人站在地上抬头仰望，就会发现乌云密布处，天空就像破了口子，不断往下倒水。空气里弥漫着水珠，吸一口气，肺里都有种被冷水浸透的感觉，很难受。交警们已经习惯了H市每年会来几遭的台风暴雨天气，并不紧张。

　　可鹿阳却是第一次到这个城市，他来这里不到两个月，是实打实的第一次遇到台风天气。这雨下得太可怕了，鹿阳恨不得缩在座位上，把自己团成一团。湿透的衣服滴答滴答往下滴水，鹿阳不好意思把座位弄湿，尽力坐得靠前一点，虽然这样车里还是会有积水，可他没有办法了。

　　到了交警大队门口，鹿阳开了车门就要往里冲，周林叫住他说：“进去让人给你找身衣服换一下。”

　　“哦，嗯，”鹿阳愣了一下，回过神，车子已经开走了。

　　一前一后两辆车，在暴雨中劈开水浪，坚定前行。车里的人都没有时间下来喝口热水休息一下，他们好伟大啊！鹿阳不由地想。

　　交警队里有值班的人，都很忙，电话不停地接通又挂掉。鹿阳不好意思打扰他们，想着找个地儿待会儿就行，没想到一个女警官主动走过来说要带他去淋浴间洗个澡，还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

　　“小张打电话过来，说周哥交待的，别让我们的人民同志一晚上穿着湿衣服等他们回来。”

　　女警官开过玩笑，主动介绍，说她叫王箫，吹箫的箫，她妈妈很喜欢箫这种乐器，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她还会用箫吹几首曲子呢。鹿阳很少和年轻的女孩子说话，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王箫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女警官亲切友好的交流打消了鹿阳的紧张和害怕，让他成功适应了在灯火通明的交警大队办公室里喝着热茶的等待时光。

　　一直到晚上8点多，周警官他们才回来。一群人回来后也都是浑身湿漉漉的，成群结队去洗了热水澡，然后穿着背心短裤在办公室里吃泡面，同款造型的鹿阳也分到了一盒，香辣味的。虽然才从风雨中归来，这些交警们却都显得很从容，吃吃喝喝互相聊着天。

　　“我们都习惯了。”

　　当鹿阳满脑子疑问的时候，旁边突然坐了个人，跟他说话。声音非常熟悉，吓得鹿阳一口泡面呛在嗓子眼里差点辣死。

　　“喝点水，”周林递给他一杯水，装在一次性纸杯里，温度刚刚好。

　　“H市旁边就是海，几乎每年夏秋都会出现台风，少的一两次，多的四五次，当地人都习惯了，多待两年，你也会习惯的。”

　　“周警官你是本地人吗？”鹿阳努力克制住颤抖的胆，好奇地问。

　　“我不是本地人，但一毕业就在这边工作，四年了，”周林拿了根火腿肠递给鹿阳，礼尚往来地问：“你呢？来多长时间了？”

　　“没多久，我7月初来的，”鹿阳接过火腿肠，心想他要是直接用牙咬会不会显得很粗鲁。不过很快，周警官用同款“粗鲁”的动作咬开一根火腿肠，把塑料外衣剥下来，香肠泡在面汤里，很好地给他做了示范。

　　“为什么出来打工？按你的年纪应该上大学了吧？怎么没去上学？”

　　鹿阳心里“咯噔”一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小声说：“我学习不好，没考上。”

　　周警官会不会看不起我呢？他一看就是上过大学的人，或者说，这屋子里估计就没几个是没上过大学的，除了他。刚才王箫警官还说了她是985毕业的，大学名字他没记住，但肯定很好就是了。鹿阳忐忑不安地想，手里的叉子一下下戳着火腿肠。

　　看见瘦弱的年轻外卖员低下头突然变得很沮丧，周林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或许，他过于直接地问话触碰到了年轻人敏感的内心。于是，赶紧找补道：“学习不好的话也没有关系，你既然开始送外卖了，就好好干，我听说外卖员工资很高，能有□□千呢！”

　　熟悉的数字让鹿阳一下子就笑了，周警官果然很擅长要钱，要过的账都记得这么清楚。他抬起头强调道：“要做得好才能有这么多呢，像我这样初来乍到有时候都会迷路的，一个月能拿五千就很厉害了。”

　　“没关系，你还年轻，只要能吃苦，在大城市里很容易活下去，”周林说到这儿还不忘本职工作，提醒道：“要注意交通安全，骑车戴好头盔，不闯红灯不逆行。”

　　“你放心，我都记住了，你之前给我看的小视频是不是网站上有，我后来有认真看。”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看了，鹿阳从手机里翻出收藏的视频，点开果然是那段。

　　“看来50块钱没有白交，”周林表示很欣慰，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夸奖道：“如果全天下被罚过款的人都跟你一样自觉，交警叔叔们就可以休息了。”

　　鹿阳摸了摸鼻子，很不好意思，但是也开心地笑了。

　　晚上9点多，周林开车把鹿阳送回到宿舍楼下，叮嘱他：“如果明天继续下雨就休息一天，等雨小一点儿了再出来，安全第一。”

　　“好的，周警官。”鹿阳站在门口，冲他摆摆手，大声道：“你回去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

　　周林按了下喇叭，表示收到。车子慢慢开走，车轮处溅起的水花很漂亮。鹿阳在昏暗的楼道里慢慢往上走，一边走一边想，觉得今天晚上的经历实在太神奇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进到交警大队里，而且他还在里面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泡面和火腿肠。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周警官没他之前以为的那么可怕了。他跟自己用一样的方式吃火腿肠。
　　他跟自己一样都不是本地人。他没有因为自己高中毕业没上过大学就看不起自己。他是一个很好的警官，虽然他罚了自己50块钱，但他还是一个很好的警官。

　　鹿阳坚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