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千秋》莘筱安

5、[第五章]

　　她一千岁那年，他已经度过了人类的百个古稀之年。比起洪荒宇宙，却都渺小如尘土。

　　在幽暗的密室通道里，她看到了那幅画像——

　　“父神为他一生中唯一所爱的凡间女子所画。”

　　“轰隆”一声爆炸将所有人的注意引到了东西方的禁地。她秀发飞扬，傲然凌空立在上方。亿万年前，父神仙游时曾托付信物并留下遗言给巫族亲信，此人便是黑巫族一代族长。传说得到这信物之人便可统领整个巫族。所以黑巫族又称嫡系巫族，简称嫡巫，并引以为氏。九百年前，白巫族族长白巫天晏自居巫族第一勇士，意图谋篡嫡系宗主之位，趁嫡巫瀚（青引生父）醉酒之际，将其杀害，盗得信物，并率兵剿灭嫡巫氏，从此坐上一把交椅。

　　她从袖间取出一把匕首，猛然朝腕处一划，鲜血喷洒而出。

　　单手结印，源源不断的血流向人间。“白巫天晏。你便去向我死去的父亲赎罪去吧！”一声怒喝，她彻底开启血魂引真正的力量，体内元珠从腹内上致口中，见世的瞬间光芒万丈。随即，朝霞遍布天空，无数红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凝成一把巨大的有色无形的弯弓。流淌的巫女诅咒之血立刻冲向弓弦，化成弓弦上蓄势待发的弓箭。

　　青做拉弓之势，手指一松，弓上之箭立刻向目标飞驰而去，燃烧出妖冶的红色的火焰。这火焰越烧越旺，窜起几丈，便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将拼死防御的白巫族众人烧成粉末。

　　“爹！”白巫天晨匆匆赶来，一声呐喊声嘶力竭。

　　青肆虐地笑起来，“这是你们白巫氏欠我嫡巫家一千三百多人的！我要你们尽数偿还！”

　　“你会不得好死的！”白巫天晨站起来，怨毒地看向青引，信誓旦旦，“我白巫家誓要将你碎尸万段！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横尸遍野，血气弥漫。他在冲天的火焰里，在熙攘惊慌的人群里，看到她笑靥如花，仍然那么无暇。

　　九百年前，他受白巫族请求封印她的记忆。她睁大眼睛，无助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前一刻她还和所有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欢笑着。

　　即是号称铁面的他也禁不住略微心软，只能冷着声音说，“你是黑巫。”

　　“黑巫就是坏人吗？白巫就是好人吗？”

　　他无言以对。

　　“我的爸爸是黑巫师，我的妈妈是黑巫师，我的爷爷是黑巫师，我也是黑巫师。我生来就是黑巫师，我能选择的吗？可是就算顶了一个黑字的名号，就算我们只会诅咒，只会杀人，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姐妹兄弟都没有杀过一个不该杀的人啊！我们做错了吗？”

　　其实这世上不论人鬼神魔，本没有善恶对错之分，为什么身为黑巫女的后人，她却必须被迫着堕入黑暗？他也无法回答。

　　“明明没有做错却被诬陷为恶，不如真的错下去也不觉得冤枉。”那时她望着他说得坚决。

　　他抬手在她额间镶入封翡石，在她失去意识前轻叹，“不要忘了对着黑暗微笑。”

　　……终有一天，黑暗会过去。

　　天命一千年，嫡巫氏青引弑白巫宗主，与白巫族大战三天三夜，后侥幸逃脱，重伤潜入人间。

　　四月的西湖开了荷花，碧绿的荷叶染了一池春水。断桥上，他举剑指着浑身是血，瘫倒在地的她。

　　“呵。你都追了我八百年了，溟潋太子。”难得她心情出奇的好，竟半开玩笑。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为什么？”他皱眉，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为什么会伤到这个地步？”就算追兵再多，以她之能，自然可以轻松摆脱。

　　青勉强支撑着站起来，毫不在意地宛然一笑，“宴会的檀香里掺杂了扰乱内息的迷香。旁人反应不大，而我发动血魂引就会被反噬。”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明知道会反噬还要催动血魂引，答案不言而喻。

　　初夏晚春，人间西湖多的是俊男美女成群结队。在这看似阳光明媚，安宁祥和的表面下，凡人看不到两个纠缠千年的神仙进行着生死对决。

　　她转头看湖边树荫下微笑着的人间女子，不胜羡慕。“你曾经告诉我不要忘了对着黑暗微笑。我信以为真，活下来等。我曾听说人间有修仙寻道者穷尽一生才羽化飞升。我却愿意舍弃千年道行，做一个平凡女子，过着平凡的生活，嫁人生子，相濡以沫。不比现在的我空有一身法力却看不到未来好上许多。”

　　他持着剑，却一直没有动作。

　　从九百年前第一次遇见，或者是八百年前轮回谷的偶遇。也许是她说的那句“我生来就是黑巫师”，也许是她痛苦的执著的无暇的笑容，他在不知不觉中投入了太多感情。

　　就好像她和他追追逃逃，对立千年，也终是只愿意死在他一人手下。

　　“不要犹豫了。我杀人无数，作恶多端，一身血债，死有余辜”她凝神望着他，“终有一天。”

　　他再次举起剑，手微微地颤抖。

　　一阵风忽然吹过，拂得岸上垂柳摇曳生姿。“青！”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少年凭空出现。

　　“天约？”

　　少年搀住面色苍白的少女，触目惊心的是渗透了青衣的血迹，语已稍带哽咽。“我说过，上天入地，永不分离！”

　　“这不公平。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在付出。”

　　“我不在乎。”

　　溟潋握着剑没有动，却不禁松了手。无奈，她是他的劫……如果爱是一种宿命。

　　“你们……”走吧。话未说完，天兵天将却在这时铺天盖地而来。他握剑的手再一次颤抖了。

　　这不像他。他从没犹豫过，从没害怕过，平定四海叛乱的时候也没有惊慌过。可是现在，他犹豫了，害怕了，惊慌了。只是一切都被掩藏在眼眸里的金色的深处。

　　他终于提剑上前，看到她如释重负的微笑。可是他……放不下。

　　——终极封印。

　　他突然上前，伸手一挥，将相依相扶的二人推下西湖千丈之水。少女倒下的瞬间，睁大眼睛看向他如死灰一般漠然的眼眸。“溟潋？”风中只看到他那头华丽的忧伤的银发肆意地招摇。刺眼的光芒模糊了她眼中的那个萧瑟的身影。

　　原来，天差地别的我们，竟然是那么相像。

　　血，染红了湖水。”不要忘了对着黑暗微笑……”

　　凡人曾诗曰：“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