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千秋》莘筱安

3、[第三章]

　　“为什么杀我爹爹？”女孩扎着两只羊角辫，粉色的罗裙上透着斑斑驳驳更深的红。

　　她闻声转身，默然地看这个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小姑娘，悠然地整了整衣袖，手指间赫然出现几枚银白色的绣花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爹爹！”女孩歇斯底里地叫喊，愤怒地瞪着她，仿佛随时会扑上来与杀父仇人同归于尽。

　　晚秋的风吹落一林红褐色的枫叶，她一身青衣，在血色的世界里模糊。女孩只看见那笑容，一派天然。“因为他是——巫风族长。”这一瞬银针出手，她闭上眼，看似云淡风清。怎奈……这一笑温柔。

　　至少，她给了他们全尸。她死在了父亲身边。

　　——我，嫡巫氏青引，以血祭咒，以魂祭天，诅巫风全氏，重疫不治，不论老弱，不分病残。三日断绝，魂飞魄散。

　　天命八百年十月二十七日，白巫族旁系巫风氏，从此消失。

　　六百年休养生息，复仇，从这里开始。

　　“喵。你杀了白巫风镜吗喵？”通体雪白的肉球从青丘后慢慢悠悠地滚出来，一边搭爪梳毛，一边漫不经心发问，好像在谈论今天天气不错。

　　她点头，站在山崖上眺望西界，人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如此恬静。得道成仙，真的值得吗？

　　“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黏着他吗？怎么下得去手？”雪球蹭到她脚下舒服地卧着。她目不斜视，却抬脚踹了踹它。无奈这一颗肉球踹开又蹭回来，踹开又蹭回来，只好作罢。

　　“他，骗了我们……”太阳终于沉下去了，秋天的傍晚凉气渐重。

　　肉球慵懒地伸开四肢躺在草地上，雪白的肚皮朝着天。她低头踹了踹它。它翻了个滚，两眼一白，“你丫的别打扰本少爷休息。”

　　咳咳。她笑着流出一滴眼泪，“我记得你是母猫……”

　　雁过无声，泪过无痕。它没好气地骂了声“滚”，仰望夜空中开始闪烁的星辰。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啊！喵。这么有哲理的话是谁说的啊喵。

　　次日。

　　“死猫妖，走快点！”她终于不耐烦地拎它的脖子，一甩手扔到前面的石头上。

　　“啊喵！喵喵喵！”肉球扑棱着四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还是不免被摔成肉饼。“嫡巫家的小丫头片子！本猫仙可是上神，你竟然敢如此对待我！我……我……”

　　青冷眼一扫，肉饼立刻噤声。切！有血魂引了不起！哼哼。等吾练成九阴白骨爪，过了风雷劫，吾就回你一爪，逃之夭夭。咳咳，不是，就潇洒离去。

　　没错。所谓上神的懒猫就是二郎神的哮天犬的同族表哥的邻居的三姑的外甥……女。论年龄倒也算是上神。可竟然连天劫还没经过。果然连上天都遗忘了这个好吃懒做的没有半点修为的猫妖。

　　正腹诽着某人的懒猫慢吞吞地跟在青身后，一不留神撞上了前者的后脚跟。“哎呦，小丫头片子你不会走路啊喵！我……”

　　突然，一阵诡异的沉默弥漫开来。

　　“青。对不起，我来晚了。”来人扶在枫树下，微卷的黑色长发如海藻般在身后飘舞，竟衬出那俊俏的脸庞几分温柔。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一片深邃。

　　寒光一闪，又是暗器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她抓起脚下的肉团就扔向布满毒针的铁丝网，“啊喵！喵喵喵！”懒猫一阵尖叫，顺便把害猫“凶手”的十八代全问候了一遍，看着越挨越近的毒针，下意识地念出口诀——“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来佛祖、释迦牟尼、乔达摩•悉达多……还有——还有不管是谁来救救我啊！喵！”

　　瞬间，金光涌溢，暗器化成粉末。

　　“啊！得救了！”某猫妖幸福地晕过去了。众杀手倒。

　　青不禁微笑。这就是该上神唯一的法术。攻守结合，妖孽出品，杀伤力绝对保障！

　　“你走吧。”少女拎起地上的肉团，踩过一地金属，与少年擦肩而过。

　　“青！”少年伸手抓住她的袖口，眉头紧皱，略有担忧。

　　“我知道人不是你带来的。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还是不见为好。”她转身，对上他的眼睛，“白家少主——白巫天约！”

　　他一个愣怔，不觉松了手。

　　喵！是白巫族嫡系巫天家的小鬼啊。肉团是时醒过来，偷偷睁开眼，暗忖某人还是这么痴情，某人却还是那么绝情。这一撇嘴，立刻惊动了提猫人。“醒了就不要装睡！”青又一甩手，将“上神”扔出几米开外。

　　“啊喵！白家小鬼你放心，咱家青青刀子嘴豆腐心，你别介意别介意啊！啊喵！”肉团凌空而去，仍不忘出色发挥三姑六婆的八卦潜质。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枫树叶上。

　　他站在下雨的枫林里，深深地望着她。问她是否还记得七百年前，他对她许下的承诺。

　　记忆里战火弥漫，在惊慌的人群里他第一个牵住她的手，藏到角落里。他喘着粗气，浑身是汗，却欣慰地裂开了嘴。“真好。你还在。”

　　她忍住不哭，却在那一瞬扑进他怀里痛哭流涕。“为什么？为什么！”她哭得声嘶力竭。他沉默，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没能阻止我父亲。对不起让你受到伤害，但是以后我会保护你，由我保护你！”

　　他做到了。战争过后，他以命相搏，终于保住了她和毁了容、隐藏了仙力、隐藏了身份的“嬷嬷”。就这样，巫族最美最厉害的第一高手潜伏在了她身边，默默保护她一百年直到死去。而他却被勒令遣到北海给龙君少子做陪读。这一别就是七百年。

　　“真好。你还在。”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以后我会保护你，由我保护你！”

　　今时今日，过往的一切浮现眼前。他搂她入怀，“我来保护你。”岁月，奇异地重叠。

　　也许她比那个巫风家的女孩幸运。至少在那个时候，有他找到了她。于是，她活了下去。

　　岁月可以抹杀很多东西，比如青春，比如健康，比如记忆……但是他守护她的心，始终如一。

　　喵。肉团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这白家小鬼真是闷骚。不过手段挺厉害，一百岁的小鬼就知道花前月下。果然是本上神老了吗？啊喵。

　　——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嗯。这句话挺应景。不过，垂下帘拢做什么？哎呀呀，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啊。

　　某思想污浊的猫妖一脸猥琐地YY古诗，却被一脚踹飞。“啊喵！双燕归来细雨中，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