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寒鸣山1 ...
-
“外面吹锣打鼓的，今天是哪家有喜事？”
茶馆里两个男人正在吃茶点，一个支了窗户往外边望去，只见一列抬着轿子的迎亲队打远处出来。
“听说是尉迟府的老爷要嫁女，嫁的是庶出的六小姐。”
“定的哪户人家？”
“昨个听茶馆里说书的说是知府家，送去作妾。”
“那也算门好亲事了，不过这知府家的长公子不是还没行冠礼吗？”
“诶，纳妾的不是那知府家的公子，就是知府老爷本人。”
两人聊得热闹，没注意到一旁有个道士模样的男人朝他们的茶桌走来。
“知府老爷今年怕是得有四十七岁了吧，尉迟府这也舍得？”
迎亲队的声音逐渐远了，尉迟府在三条街后，想来是快到了。
“有什么舍不得的，如今的尉迟府当家不顶事，这些年江南各商行里尉迟家式微，老祖宗积的老本都快给赔完了，能搭上官府不是求之不得？”
男人不屑一笑，江南多商行，尉迟家的太爷早年走南闯北，本是独占鳌头的大商人，垄断了大半商路，最红火时便是皇商见了尉迟家也是恭敬有加。可这常言道家业难守，几个纨绔子孙分家后各奔东西，如今住这的是当年尉迟家的大房，已是成了豪绅的末流。
“这知府老爷好福气啊，这把年纪竟也能纳个嫩生生的美娇娘。”
“可不是好福气，尉迟府六小姐的生母是当年兰芝绣坊里号称绣坊西施的绣娘，生得貌若天仙。据说这六小姐青出于蓝，才让知府见了一面就丢了魂，一心要纳了她为妾。”
两人正聊在兴头上，突然听到哐当一声。一个破烂的铜碗落到了桌子上，碗里几枚铜钱震得叮咚响。
“哪来的乞丐？一边去！”
一个穿着旧道袍带着半个铁面的古怪道士立在桌前，手里持了个脏兮兮的道幡，腰间别了把锈迹斑斑的铁剑，正朝两人笑得古怪。
“嘿嘿，两位可要算上一卦？”
戴面具的道士颠了颠桌上的铜碗，平平无奇的脸上有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一边去，少在这里招摇撞骗！”两人被道士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其中一个嫌恶地皱了皱眉，便一掌向戴面具的道士推去。
“不算就不算嘛，那帮我一个忙如何？”
那一掌并没有推倒道士，道士仍疯疯癫癫地站在原地，倒是坐椅子上的男人一个前扑，摔了个踉跄。挥掌的人揉了揉眼睛，这茶难道也会喝醉？自己明明是向臭道士推去，怎么推偏了？
“两位帮我看看这两枚铜钱上印得是什么？”
铜碗被倒扣在桌上，两人愈发觉得这道士渗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伸手抬了铜碗，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里面的铜钱看着老旧，并不是现下通行的样子。仔细一看，上面并没有印年号，只写了一个“凶”字。
“两个铜钱上都印得凶。”挥拳的男人声音有些哆嗦。
谁知道士听后竟仰头大笑，笑得咳嗽了两声才止住，笑完后朝两位茶客道了声多谢。转眼间道士就已走到了门外，两个男人瞠目结舌，这是白日见鬼了？
.
“都麻利点，门口的小厮说已经看到知府来的人走到街口了。”
尉迟娆坐在窗前，窗户面朝花园，夫人身边丫鬟的声音清晰地从花园里传到了她房内。
今日是她要成婚，嫁的是年近不惑的知府老爷，现下她什么也不用做，只等知府的人到了，把她送上小轿，从侧门抬进府里就算礼成了。
她今年不过十五，才过完及笄礼。她姨娘曾是绣坊最好的绣娘，名唤玉梅，长得很是好看，可惜自她十岁时得了痨病咳血了几日便去了，她记到了夫人名下。
夫人生了三个女儿，对她不算上心也不苛待，她性子喜静，尉迟府子嗣众多，她平日里跟个透明人一样，没人轻贱欺负她，也没人奉承照顾她。正如姨娘给她取的名字，没沾珠玉锦绣，只取了单名一个娆字，她没什么珍宝富贵的命格。
尉迟娆长到十四岁，女红承了她母亲的好手艺，琴棋书画没有什么出色的地方，按理来说她应该还是不惹人注意的样子。
可偏偏随着年纪增长，她长得越来越衬姨娘给她取的名字。她随了生母温婉柔美的好模样，又生得更精致秀美几分，小小年纪便长成了一幅画。
也是因为这般模样，她在坊铺里被知府老爷看见，一眼相中，说什么都要纳她为妾。
平心而论，尉迟府待她不坏。那日父亲告诉她，要把她嫁去知府家，她不过也微微一愣，并没有反对。
她没什么想嫁的人，也没什么想做的事，在尉迟家和在知府家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不知道这知府家的花园里是否也种了梅花。
今年的梅花还没开，江南气候温暖，她生辰刚过，梅花才结了花苞挂在枝头，已经隐约能闻见清雅的花香。
她本以为她能见了这腊梅再走的。
.
“姑娘，可否倒盏茶水给我？”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尉迟娆抬眼望去，一个古怪的戴着半张铁面的道士不知何时站在了花园里，从窗户挤了半个头进来，冲她眨了眨眼睛。
房内一时沉默，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刻。
“姑娘？”
道士有些尴尬地再开了口，心想这姑娘莫不是个傻的。
光天化日之下，一个男人出现在后院里，站在她闺房的窗户旁，要么是见鬼，要么是流氓。尉迟家的六小姐想了想，觉得这毕竟是白天，多半是个流氓。
“咳咳。”尉迟娆清了清嗓子，准备喊人，被道士打扮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姑娘，你瞧我像什么？”
男人松了手，尉迟娆却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能出声喊人，她能说话，但声音一大嗓子就没了力气。
“像个拐子。”
尉迟娆面无表情地说。
道士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戴面具的那半张脸抽了抽嘴角。
“其实我是个仙人。”
“……”
“姑娘，你若是不信可以直说……
不用拿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道士把后半句在心里默默补完。
“你若真是仙人……”尉迟娆撑起下巴看着道士。
“能让院子里的腊梅现在开吗？”
“这怕是有点难……”道士拿手抚了抚额角，“我是个剑修，又不是木灵根，没学过控制花草生长的法子。”
“诶！你等等，别关窗！”
道士絮絮叨叨，尉迟娆盯了半刻，看他既不想要强盗财物，也不像要轻薄采花的样子，便拿开了叉竿。
“夹到我头了！”
.
“姑娘，我今日算了一卦，你可知你家有仙缘？”
窗户刚落，道士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尉迟娆回头一看，那道士已经站在了她的房中。
“近日你家可有什么婴孩出生？”
那道士自顾自地拿了桌上的茶壶牛饮一口。
房外隐约可以听到铜鼓与唢呐的声音，想来迎亲的队伍已到了门口。现下尉迟娆却是一点也不胆怯了，这道士会妖法，若真要自己的性命自己恐怕也没什么招架之力。
房外是迎亲队，房内是鬼道士，想来这也是一稀奇的体验。尉迟娆想着。
“后门的黄狗生了一窝狗崽，这算吗？”
……自己是不是算错了？道士挠了挠头。
“我看你家张灯结彩，可是有什么喜事？”
“我今日成婚。”尉迟娆也坐下了。“你看我这身衣裳看不出来？”
“我又没成过婚。”道士又喝了口茶，还拿了些桌上的点心。“我心仪的姑娘不喜欢我，后来我参悟了还是我的剑靠谱，剑总不会喜欢上别人。”
“那我今日岂不是扰了姑娘大喜日子的好心情？”
倒也没什么，我本来也没什么心情。尉迟娆想着，看你使妖术也挺有意思的。
“无碍。”
“小姑娘倒是豁达。你今日要嫁给谁？”
“虚岁四十有八的知府老爷，作他第十四房姨娘。”
“……姑娘你未免太豁达。”
尉迟娆觉得这道士挺有趣，“心中无所念，无所想，无所思，无所牵挂，何处不泰然？”
“姑娘你小小年纪心性倒是绝佳，这若用作修道，未必不是一颗难得的剑心。”
黄袍道士啧啧称奇。
“若我年轻时有如此心性，也不至于为情所困。我少年时太过跳脱，如若我能处处泰然，我心仪之人也许能多看我一眼。”
你心仪之人不喜欢你未必是因为性格，尉迟娆看着道士平平无奇的脸默默想到，另外半张脸藏于铁面之下，想来不会好到哪去。
“可若事事顺应天命又有何意思？你这般年纪难道就要觉得天命不可违了？”
道士嚼着桂花糕，声音有些含糊。
尉迟娆奇怪地看他一眼，“这关天命何事？”
“我今日出嫁是因为知府在坊铺看上了我，我去纺铺是因为我要去取一块新裁的料子，我裁料子是因为我想做件冬日的新袍子。事事皆是因我自己而起。而今日，若我执意不肯出嫁，一哭二闹三上吊与绞了头发去做姑子都是使得的，我愿意出嫁也是我自己选的。事事皆是我自己所断。”
尉迟娆喝了口茶，“我行之事又与天命何干？”
道士听得目瞪口呆。
“我不礼佛，也不参神，我长到十四岁也不知道这天命长什么模样，又怎么会信它？”
尉迟娆说完理了理头冠，再过半刻，应该就有人会来后院接她了。
道士呆滞了片刻，竟是大笑出声。
“姑娘，我看你有仙缘，可愿同我一起修仙问道？”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寒鸣山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