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铁手柔情】之 梦始东京》知秋集

2、宴射

　　接了这宴射的任务陆梦芸可上了心事。
　　第二日大年初一，她一早起来向诸葛先生拜过年后就缠着冷血去大楼里选了张衬手的弓，然后到后院的演武场专心操练起来。
　　冷血陪着陆梦芸练习，见她眼力好、有射击基础就觉得应该没有问题，很是放心。到了午膳时间，冷血就说可以了。但陆梦芸还想多练几回，便让他先去饭厅。
　　她一个人静下来又练了好一会儿，慢慢手上有了感觉，当下凝神屏气连发五枝，枝枝命中靶心，终于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鼓掌声。
　　陆梦芸回头见铁手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脸上的笑容便如这冬日正午的阳光一般温暖和煦。她之前猜想铁手大抵是个高大威猛的壮汉，却未料昨夜书斋相见原来二师兄竟长得这般丰神英朗，气质温文，心中颇生好感。
　　“铁手师兄，新年好！”
　　“小师妹，新年好！大年初一就这么勤勉。”
　　陆梦芸无奈道：“哎……你们这赶鸭子上架，我也是没办法呀。总不能拖了后腿，这可不是小事……”
　　“不必太担心。世叔做事向来谨慎，他既这么决定那肯定是知道你有这实力。我方才也瞧见了，一定没问题的，到时无须紧张即可。”
　　“多谢师兄鼓励！”陆梦芸抱拳道。
　　“今日正旦可不要太难为自己了。你严姐姐让我来唤你去用午膳。走吧，吃了饭大伙儿一块儿上街玩关扑去。”
　　“嗯！”

　　正月初一至初三，开封府放关扑三天，坊巷中的商家会以食物、服饰、书画、手工制品等各类物事设摊扑卖，招徕人们前来购物，或以掷骰子，猜铜钱，扔飞镖等等形式博物，花样百出，很是热闹有趣。
　　广福坊离城中最繁华的马行街很近，午膳后众人一起出门，见街上早已结扎彩棚，商摊鳞次栉比。人头簇动车马不绝，男女老少都着了新衣上街游乐，酒肆茶馆里也都坐满了客人。
　　陆梦芸从没见过这等热闹的场景甚觉兴奋，东淘西逛地买了不少小玩意。她走了一阵待回头看时身后只有铁手一人，其他人早已挤散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铁手师兄，你自便好了，不用跟着我，我认得路的。”
　　铁手笑道：“无事。我也不买啥。小师妹来这么久我这做师兄的也没尽过地主之谊，过一阵或许又要外出，所以今日与他们说好了，由我陪着你。”
　　“其实不用客气，我还要待一阵呢，以后还有机会见面的。”
　　“师妹打算在京师呆多久？”
　　“嗯…我自己想着两年应该差不多，之后打算回苏州到平江府谋个差使。我还是想能学以致用。”
　　“有规划，很不错。”
　　……
　　两人边聊边逛，不觉已往南到了大相国寺前的广场上。
　　这里是汴京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物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此时更是人山人海，热闹尤盛平日。不管多拥挤，铁手始终都跟着陆梦芸，看她扑东扑西的兴奋样甚是可爱。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闪过一念，“这要是换成了小珍该有多好。”又马上觉得这念头对客人不敬，立即止住了胡思乱想。
　　二人行至山门口，陆梦芸突然对铁手道：“劳烦师兄在此等我一会儿。”
　　“好的，师妹请便。我等你。”铁手以为她要去买什么女儿家的私密物事，自是不便跟去。
　　却见陆梦芸转身往庙门前西边的檐廊下行去。那边通常是乞丐难民的聚集栖身角落。铁手看小师妹一路走过去在每个乞丐跟前放置铜钱，若见到有孩子的还从小挎包中掏出糖果糕点给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此一圈下来感觉她也施舍了不少钱。
　　铁手心中颇为陆梦芸的善举感动，待她回转，赞许道：“小师妹真是大大的善心啊！”
　　陆梦芸笑道：“上回四哥带我来玩就见着这些人，只是当时身上没带零钱，所以今日准备了一些。穷人也要过年啊！”
　　“你真是有心了！今年太原府一带闹雪灾，这些人大多是从那边逃难过来的。唉！若朝中士大夫也如小师妹这般体恤百姓疾苦就好了。”
　　陆梦芸笑道：“我这只是杯水车薪。做大事还得靠师叔师兄们在朝堂上操持大局。”
　　“我们兄弟几个位卑言轻，也只能尽己所能做好自己份内事罢了。现如今这庙堂之上就那几个人说了算，官家爱听他们的话。连世叔的劝谏他大多也只是敷衍罢了。” 铁手微微皱眉轻声道，但随即语调一转：“今日过年，须得开心些，不说这个了。小师妹，走！我们且进寺内凑个热闹，尽情玩乐吧！”
　　“嗯！”陆梦芸笑着点头应道。

　　相国寺内琳琅满目的各色商品让陆梦芸看得眼花缭乱。她相中了一个亮漆镶金钿螺首饰盒，做工极为精致，很是喜爱。可是一问价格竟说要十两银子，她算了下身上最多也就只剩六七两了，便在那里与摊主讨价还价。可那人说这可是来自高丽国的手工精品，搭扣都是纯金制的，不能便宜了。
　　铁手原在一旁看人家卖字画，见陆梦芸在那摊子上待了良久便走到她身边探看究竟。那摊主见姑娘有同伴，便笑着对铁手道，
　　“你家娘子好眼力，相中这上好的货色，可十两银子她还嫌贵，你给她买了呗！”
　　陆梦芸满脸飞红，急道：“嗳，你不要乱说啊，这是我师兄。”
　　“噢，噢，我只是看你俩都长得这般俊俏，挺有夫妻相的。哈哈……”
　　这下，铁手也有点脸红了，他随手掏出一锭银子就递了过去：“休要啰嗦，买了就是。”
　　“师兄，不要，太贵了。”
　　“无事，师兄送你，就作新年礼物。”
　　那摊主笑吟吟接过银子，道：“这师兄真好，小姑娘可不要错过了啊，哈哈……”
　　“胡说八道！”陆梦芸羞涩地嗔道。
　　两人挤出人群，陆梦芸对铁手道：“铁手师兄，这物事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的。回家后还你钱。”
　　“真不用。走了这么久，你饿不饿？”
　　“嗯，有一点。”
　　“走，我带你去吃上好的瓠羹。就在这附近。”
　　“好！”

　　周待诏瓠羹是全京城口味最佳、也是最贵的瓠羹，食材新鲜配方独特，是专供御用的贡品。旁的店铺或许只要十文一碗，他们要一百二十文，还供不应求。
　　果然，此刻店堂里座无虚席，要吃就得等位。他二人正在街边排队，突听得有人招呼铁手，
　　“铁手，你可算回来啦！”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紫衫从对面走过来，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曼妙、柳眉杏目，长得很是英气。
　　“哟，是龙大小姐，新年好！给你拜年！”铁手拱手笑道。
　　“新年好！”那女子笑道：“铁大捕头竟然愿意排队等吃这可是稀罕事啊！”她转眼看到铁手身边的陆梦芸，脸色稍稍一变，拉着声调道：“哦……我就说呢，原来是陪着姑娘哪。哟！还越找越年轻了。”
　　铁手忙道：“休要乱说，这是我家同门师妹陆梦芸陆姑娘，刚从江南来京师。”他转头又为陆梦芸介绍道：“小师妹，这位是刑部的龙舌兰龙捕头，人称紫衣女神捕。”
　　陆梦芸忙见礼：“龙捕头，新年好！”
　　龙舌兰挥挥手道：“新年好！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又对铁手说：“铁手，过了年来刑部时记得找我，有事同你说。”
　　“好的。”
　　龙舌兰转身走了，铁手望着她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对陆梦芸道：“小师妹你不要介意，她这人就是这性子。刑部如今只她一个女捕快，又是官宦家的大小姐，所以大伙都让着她。”
　　陆梦芸笑道：“我不介意。就怕让你们起了误会，我瞧她见了我脸色都变了呢。”
　　“没有，没有，没什么可误会的。”铁手连连摆手：“我们只是同僚。有时一起办案而已。”
　　“呵呵……龙姑娘长得好俊俏，而且我看出来她对师兄挺有意呢。”陆梦芸与他玩笑。
　　“算了吧，她那脾性我可受不了。”铁手直摇头。

　　正月初三，徽宗亲临南御苑，赐宴辽国使臣。按惯例，席间进行宴射活动。虽说这只是个助兴的节目，但其实也不乏两国间在“友好比赛”中相互夸示武力的用意，故而每次朝廷会尽量遴选军中箭术高超者充作伴射武臣，而神侯府的御用捕头们武艺高超自然是不二人选。
　　大宋陪射武臣共十人，都身着殿前司招箭班的服饰，戴长脚幞头，紫色宽衫外加黄色义襕。百步之外箭垛子已摆好，射手们一整齐排开，分两边站于玉津楼下宽阔的广场上。
　　陆梦芸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心下有些忐忑。这身衣裳她穿着有点大，特别是这幞头，她一直生怕会掉下来，时不时就用手去扶。她昨日再没外出，又在府中操练了整整一天，按说应该是没有问题了，但她还是有点担心，怕自己会因紧张失准。
　　时近正午，徽宗御驾在鼓乐齐鸣，御林军仪仗队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了。辽国使臣见驾行礼后，宾主上玉津楼在御宴中落座。当朝太师蔡京以及一众文武重臣都列席作陪，诸葛先生也在其中。
　　酒过三巡，有宫中内侍奉圣上口谕宣布宴射开始。
　　辽国箭士为客，他们先射。辽人用弩弓，这些人也都是他们国内精挑细选的神射手，自然实力非同小可。十人射毕，箭无虚发，都射中垛子。在场辽人欢呼一片。
　　轮到大宋武臣了。冷血排在第一，他气定神闲，搭箭开弓，五矢皆中。宋人主场，自然是采声雷动。陆梦芸排在铁手后面居第四，她见前面师兄们全中了，心中更觉负担。不过好在箭垛子比府中练习用的箭靶要大的多，陆梦芸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张弓瞄准，连射五支，轻松击中目标。四周又是一片欢呼，她大大地松了口气，回身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一轮下来，双方无人失靶，赛成了平手。那辽使心中甚不服气，因去年他们输了，今年特意从国内找来一流高手比试，非要夺魁不可。于是他与徽宗奏道：“今日两国箭士技艺皆是娴熟高超。机会难得，不如让他们再切磋一局。臣请两队中身材最矮小者出列，比试射击环靶，各射三矢，中环数者高者为胜。”
　　徽宗聪明人，知道这辽使的意图，但他自也不甘示弱，于是准奏。
　　旨意下来，大宋选手中身材最矮小的是自然是陆梦芸，这下她可更紧张了，仿佛这一国的颜面尽系于她手，顿觉心头重负。
　　铁手看小师妹神情不安，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小师妹，莫慌。这环靶和家中操习的一样，于你也不是难事。且不用想谁在看，就当是在府中后院，只管射你自己的便是。”
　　“是啊，是啊，不怕！一会儿完了三哥请你到长庆楼吃煎鱼饭，那味道可太好了。”追命也拍拍陆梦芸肩膀笑着安抚她。
　　当下环靶备妥，两国选手出列。玉津楼上，徽宗、辽使与一干大臣都离席走到栏杆边观摩。
　　比试前双方箭手出列，相互行礼以示友好。辽人身材都比较高大，那名大辽射手虽说已是他们队列中最矮的，却仍比陆梦芸高出了一个头多，而且身材魁梧，气势上倒已占了优势。
　　那辽人昂首挺胸走过来，两人趋近，他见对方虽然有点瘦小，但眉目竟生得异常俊美，不觉心生好感，当下朗声道：“末将大辽国北枢密院耶律淳。”
　　陆梦芸见那辽人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戎装，生得高大英武，神情还算和气，于是也抱拳施礼道：“大宋殿前司麾下陆云。耶律将军请了！”
　　“请！”耶律淳道，心中却有点疑惑，只觉这大宋侍卫的声音怎么像个女子。
　　同样，辽国客场先射。耶律淳此番竟也弃弩用弓。只见他不慌不忙引弓搭箭，举手投足颇有大将风度。弓满月、箭离弦，三矢皆中靶，两箭圆心，一箭稍偏一环。
　　辽人又是一阵雀跃欢呼。
　　陆梦芸见他身手不凡甚是佩服，这一下遇强则强，她胸中的好胜心倒被骤然激起，刚才那一阵紧张感反而缓释了许多。她大步上前，赞道：“耶律将军果然好身手！”
　　“陆将军请！”耶律淳拱手道。

　　今日风很大，陆梦芸站在场中央，宽大的襕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就在她抬头张弓瞄准的时候，头上的幞头竟被风吹落，连发簪也掉了，顿时满头青丝随风飞扬。
　　见此情形，场外观众都不禁低呼起来。铁手也不免暗暗担心。
　　有些人已然看出她是女儿身。徽宗在楼上看得分明，他眼尖心细，断定这必是个女子。
　　陆梦芸此刻倒是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见她站稳身躯，撑头挺胸劲运双臂，手搭箭扣瞄准靶心。随着弓弦弹响，三矢连发，枝枝命中圆心，没有丝毫偏差。
　　如此，大宋略胜一筹。全场欢声雷动。陆梦芸自己也很兴奋，笑着向四周抱拳回礼。
　　一旁的耶律淳早已帮她拾起幞头，拿了走到她身边递过：“陆将军箭术了得，末将佩服。”
　　“多谢！”陆梦芸接过幞头道谢：“耶律将军承让了！”
　　她赶紧拢起头发带好帽冠回到队列中。众人纷纷向她祝贺。

　　玉津楼上，徽宗鼓掌称好。他转头对诸葛先生道：“爱卿，你荐来的这名射手可是个女子啊？”
　　诸葛先生躬身回奏：“陛下赎罪！陛下圣明！此人确是女子，乃臣的师侄，刚从江南来京。因其善射，故而臣让她前来陪射。”
　　徽宗回身对众臣道：“此虽非妇事，然女子能之，则天下岂可无教。朕心甚慰。”
　　一旁蔡京忙说：“士能挽强，女能骑射。安不忘危，天下幸甚。”
　　徽宗笑道：“宣她觐见，朕要当面赏赐。”
　　宫中内侍下来传达口谕。陆梦芸听了倒又有些许不安。
　　铁手忙安慰她：“小师妹，无须惊慌。定是官家有赏赐。待会只须记得命你抬头时方可抬头，也不要直视圣颜即可。另外，”他顿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盒子，又趋近了些，对陆梦芸轻声道：“你看……你是否需要在脸上抹上这个？”
　　陆梦芸一愕，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一旁追命见了却笑开了：“二师兄，我可真佩服你。连这易容膏你都随身带啊！呵呵…”他转头又对陆梦芸道：“小师妹，我也觉得你还是抹上了安全些。要不然，说不定今晚就要被宣去延福宫了。”
　　这下陆梦芸明白了。她随即抹上那易容膏，顿时变得脸色晦暗，唇青肤燥。追命还帮她在眼下粘了一颗大黑痣，笑道：“这样可以了，安全了。哈哈……”
　　神候府一众人在旁看得好笑。陆梦芸脸都红了。

　　御座上，徽宗见了这女射手颇有些失望。他觉得刚才从楼上望去这女子身姿婀娜，又听是从江南来的，想来容貌不会差才宣她觐见，可怎么就生了这幅黑黝黝的村妇模样呢，顿觉可惜了这上好的身材。于是略略嘉许几句，赏赐了腰带锦袍、金银器物，便打发她下楼去了。
　　诸葛先生在旁看得心中偷笑，想着定是自己那几个徒弟的主意，暗赞他们想得周全。

　　当晚，神候府开宴为陆梦芸庆功。席间，追命笑着对陆梦芸道，
　　“小师妹，你可得要敬敬二师兄，若不是他细心，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在延福宫伴驾了呢。哈哈……”
　　陆梦芸脸一红，随即站起身来向铁手敬酒：“多谢铁手师兄维护小妹。”
　　铁手也忙站起来，端起酒杯笑道：“小师妹不用客气，只要不怪为兄多事就好。”
　　“没有。怎么会呢！”陆梦芸轻声道。
　　“哈哈……”诸葛先生笑道：“游夏就是心细。很好！阿芸今日表现着实不错！替我们神侯府增光了。来来来，大家一同饮了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