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五节(补全) ...
-
夜深,万籁俱寂。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声响,老木头门“吱呀”一声开了。卢娟披着一件衣服,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闪了出来,匆匆走向后院。她半夜惊醒,一股尿意憋着难受,起床就急着接手,全然把村人告诫她的晚上不要随便出屋抛之脑后。
院子里,秋夜的凉意让她直打哆嗦。从茅厕回来,就夹紧衣服急忙赶回屋。
回到自己的屋门前,正要推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卢娟诧异,自己刚刚居然忘关门了?
就在这微微愣神的功夫,她听见身后一阵动静,隐约有锅碗碰撞的声响。
应该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她也没多想,推门就进了屋。直到回到炕边坐下,一转头,才发现旁边的铺位是空的。
记得这里躺的,是那个叫小李的女学生。联想刚刚厨房里的动静,莫非是她饿了半夜起来去厨房找吃的了?
正琢磨着,肚子“咕噜”一声,卢娟发现,自己也饿了。
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本以为可以熬过去,没想到这么折腾了一趟,竟睡意全无,腹肌感却越来越严重,直至无法忍受的地步。终于,她一咬牙,翻身重新爬起来,决定也去厨房,找小李弄点吃的。
轻手轻脚到了厨房门口,她正准备推门进去,突然停住了。
因为她发现,厨房里不止一个人,而是满满一屋子人。
一阵强烈的不安突然袭上心头,她犹豫了下,躲在门后,透过门玻璃试图看清里面。
厨房里面没有点灯,昏暗一片,只能隐约看到许多人影晃动。
他们似乎都在围着一张长长的桌子,埋头吃着什么。一阵细碎的声响,那种仿佛啮齿动物啃食肉和骨头的声音,让卢娟没来由的一阵头皮发麻。
她努力伸长了脖子,想看清里面的人到底在吃什么。窗外,风推着云,缓缓露出一轮圆月,苍白的月光如水般流淌进屋子。
离着门最近的一道人影恰巧这时打了个饱嗝,转过身子,脸暴露在月光之中。
那一瞬间,卢娟感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
她瞪大了眼,瞳孔因恐惧紧紧缩成一点。那张映在眼瞳里的脸,她认识,只不过之前看到的,并不是月光中的这副模样。那张泛着森森青色的僵硬的脸,在白日里明明慈祥憨厚,脸颊有两块因长年做农活而风吹日晒出的红色。而那双白日里总笑眯眯的小眼睛,月光里闪烁着赤红如血的光芒。
那是她住的这家的房主老婆——张大婶。
而在张大婶转过身,露出的空档里,她看到了桌子上躺着的东西——
那是小李的脸,面色铁青,双目圆睁,被扯脱的头发下有红白混合的液体顺着脸流过僵硬笑着的嘴角,露出白色的牙齿反着森森的光……
恐惧的尖叫聚集在喉咙,在即将爆发的一瞬间,被一双手牢牢捂住!
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卢娟看到小李的半个身子被扯开,血液混着一团不明物在月光中四下飞溅……
荼蘼:卢娟和那个那两个学生中叫小李的女生,失踪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夜家果然平静如常。我坐在廊桥的长凳上,默默看着庭院里的人和平常一样的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听说这是在为几天后中秋节的大型祭典活动做准备,月幽村独有的中秋月祭,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了。
“祭典可热闹了,有礼花还有表演,不去都后悔!姑娘你这几天可得养好身子,这样那天才有精神头去参加祭典啊。”二婶今早来看我时,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如此说。
如此散发着强烈的节日气氛的忙碌景象,正常得就好像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我摊开手掌,掌心上一块白生生的东西,是昨夜在那些东西消失的地方捡到的,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森森的光。
那是一小块骨头的碎片。
“荼蘼!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果然,刚出来坐了不到十分钟,他就来了。我闭上眼,假装没听见。
“你知不知道病人就该老实待在床上,你这么乱跑只会越来越严重!¥%@#*(@……”夜刹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头顶方向传来,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真想不到,这家伙平时看起来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一副拽样,罗嗦起来竟比刻还老妈。如果不是还得省着力气做正事,我很想告诉他,感冒这种病,不管我在不在床上躺着,正常情况下都是七天就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大概是看我不理他,夜老妈强压了火气问。
如果我说吹风他会不会抓狂?琢磨着,我还是实话实说,“等人。”
“等谁?”
“等……”
话音未落,前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惊动宅院里的人,纷纷扔下手上的活计,赶去前院。耳边响起夜刹不解的声音:“外面在又在闹什么呢?”
我撩开眼皮瞟了他一眼:“好奇就也过去看看喽。”
夜刹犹豫了下,大概还是止不住好奇心,转头叮嘱了我句“你赶快回屋里,别受凉了”,就匆匆走了。刚刚还很热闹的庭院此时空旷下来。
秋风卷着满地的落叶,四下游走,又被巨大的扫帚强行扫成一堆。院子里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只有四婶好像毫无兴趣,仍埋头挥着扫帚,打扫落叶。她人长得虽纤细,但干活极其麻利,挥起那把看起来笨重无比的扫帚竟毫不费力。偌大的院落,只剩下风回回荡荡的声音,和扫帚扫过石板地面的“沙沙”声。
静,真的好静。静得远处的声音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静得似乎能听到风里夹杂的一些细细的声音……
细碎的……微弱的……尖厉的……仿佛灵魂的哀泣……
心里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四下张望,却什么也没发现。难道听错了?疑惑地收回视线,却在重新落在夜四婶身上时,我差点尖叫出来!
秋风卷着落叶,四下游走……那根本不是落叶,而是一只只坠落的蝴蝶!枯黄的蝶翼上,是一张又一张恐惧而扭曲的人脸!它们张着黑洞洞的嘴,绝望地尖叫着,借着风挣扎着四下逃窜,却还是被扫回、碾碎……
“你怎么还在这?”
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我猛地跳起来,差点撞到夜刹低头看我的脸。夜刹吓了一跳,“喂!你属兔子的啊!突然蹦起来……”他说着说着,打住话头,奇怪地盯着我的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平缓了下呼吸,耳边风声回转,干净而清透。没有什么奇怪的哭声,再看夜四婶的扫帚下,也没什么人面蝶,只是普通的枯叶。
“……没事,刚刚做了个噩梦。”我重新坐下,刚刚那突然起来的一下,头竟有点晕,“外面发生了什么?”
闻言,夜刹的脸难看下来:“和你们一个车的那个姓李和姓卢的女的,昨晚失踪了。”
卢娟和那两个女学生中叫小李的女生,失踪了。
什么时候失踪的,没人知道。只知道昨晚还没什么事,关了灯回屋睡觉,第二天天一亮,就发现人不见了。被叠得整整齐齐,衣物也都不在,就好像没睡过人一样。开始大家还以为是这两个人起得早,出门散步了,可直等到吃饭,人也没回来。
另一个和卢娟一起的阴郁男——我才知道原来他叫方志成,还有另一个女学生小赵,当时就急了,勉强在众人的安抚下等到了中午,那两个人还是没出现,这下连张霆也坐不住了,脾气当场爆发,也不顾村人劝阻,拉着方志成和小赵就风风火火闯进了夜村长家。
一番混乱后,夜村长派人跟着张霆他们一起,搜山寻找两人。
“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才不见一上午,至于搞出这种阵仗来吗?”夜刹边抱怨着,边往嘴里塞月饼,“这是国家有规定,不满48小时不得报警,不然早把警察招来了!”
“警车也开不进你们这吧?”刻笑眯眯地说,一口咬掉月饼里的整颗蛋黄。
“谁知道呢,都有开进来拉货的卡车了,警车也没问题吧?”夜刹抹掉嘴边的渣子,手伸到盘子开始进攻下一个……
这两个家伙,到底都是怎么做到边吃东西边口齿清晰地说话啊……不对,这个不是重点!我死死瞪着这两个肆无忌惮地坐在我床上围着一盘月饼边大快朵颐边聊得开心的雄性生物, “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我房间?”
“看着你啊!”俩人异口同声道。
“看我做什么?!”我确信我快抓狂了。往常一个粘蝇纸体质的刻就足够勾起我的杀人冲动了,现在还多了个杀手脸老妈心连名字都阴森森的夜大少爷,我居然还能保持理智跟这俩个人对话,我都不得不承认这是流感病毒造成的奇迹了!
“你说做什么?!”结果夜大少比我脾气还大,冲我狠狠一瞪眼。刻边看着我们大眼瞪小眼边继续吃月饼喝茶,那双快活地弯起来的眼睛很直白地表示,他很乐意在旁边喝茶看戏。
“我都说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到树林里去了,我本来只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睡午觉……”
“好啊,我信你。”夜刹难得竟平静下来,在我期盼他“既然明白了就快带着这个粘蝇纸从我眼前消失”的热切眼神下,不紧不慢地说,“所以,为了你不会再梦游到二里地外或者睡着了被人绑架到树林里或者干脆就是突然失忆,而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深山野林里被人给背回来,我得好好看着你。”
……很好,有本事我吃喝拉撒睡你都瞪大了你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啊!!
“那么,你又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我转向这个一直在旁边吃个没完的坑爹吃货粘蝇纸。
“因为是我把小荼荼你从深山野林里背回来的啊。”刻用一种回忆什么美好经历的语气,愉快地说。
好吧,这事说来也不怪夜刹那么死倔到底,因为连我自己,现在也无法确定夜刹的行为是不必要的了……
毕竟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居然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树木,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怎么也不是个美好的经历——尤其后来还听说那林子里有熊出没……
而且我也说过吧?对我来说世界上最惊悚的事就是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我最讨厌的脸贴在眼前。这条在小巴士上适用,那在野林子里,就更是无限放大到地狱级别了……那不是惊悚,是恐怖。
所以在我惊恐之下,给刻那个他一直为之自豪的高挺鼻梁上添上三道划痕的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谁让他没事闲着在人家睡觉时脸凑得那么近呢……这招还是七夜教我的防狼术。
“唔……一般女孩子受到惊吓后不是该尖叫吗?”当时刻捂着鼻子说,满眼哀怨。
“你要是想听也行,耳朵凑近点,我现在就叫给你听啊?”我冷笑着凑近他的脸,难得被他一把推开。
“千万别,大小姐,今天就省省吧。人家村子里正搜山找人呢。你这一尖叫,别人还以为又有谁遇难了呢。”
“在找卢娟和小李?”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站起身,“能自己站起来么?”
听到他这句话,我才突然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下。身下是如地毯般厚厚堆积着的落叶,后背隔着衣物传来老树皮粗糙的质感。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知不觉睡着的,为什么现在却会在山林里?
大脑一片空白。这并不是我平时不经意中的遗忘,画面在大脑里不知不觉地模糊掉。记忆从我在院子里昏昏欲睡的那个时间点起,就清晰而干净利落地断掉了。
就好像被人为抹掉了一样。
这个突然闯入脑海的想法让我不寒而栗,仿佛有一条蛇顺着脊背窜上后颈,一片寒毛倒竖。我呆呆地环视四周,最后目光上望,落到刻低头看着我的,似笑非笑的脸。
一片落叶从空中悠悠落到我头上,我从刻那双笑意越发浓的漆黑眼瞳里确定,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傻透腔了。
“小荼荼,不能可别逞强,我拉你吧。”他说着,装模作样的像个绅士那样向我伸出手,被我一把打开。“啪”的狠狠一下,打得我自己手也隐隐作疼,但听那清脆的声音心底很爽。
“用不着。”
一咬牙,扶着身后的树干撑起僵硬的腿,似乎能听到全身的骨骼发出噼啪的声音。深呼一口气,在因大脑短时间的缺血而产生的眩晕感消减一些后,我示威地狠狠瞪了刻一眼。
“看你这么有精神我真是太开心了。”刻笑嘻嘻地说,这种眼神攻击对他从来就没起作用过。他和平时一样,随便丢下一句“没事就走吧”,转身就走。
……所以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这个家伙到底是体贴还是冷漠无情了。他有时候真的对人无微不至到龟毛的程度,比如说在他家养伤的那让我抓狂的一个月;有时候又真是不通情理到让人难以置信,一块石头都比他有温度,比如说现在,我是自己能走路不用他拉着扶着,但也不代表一个始终在高烧和低烧间挣扎的病患就能跟得上他的健步如飞吧?该死的,这是走路呢还是小跑呢?!
我怀疑这家伙在耍我,我甚至能在他大步流星的步伐出看到一丝愉快……脚步越来越跟不上了,可视线里前方的树木仍然一棵连着一棵,没个尽头,然后就是那道该死的始终在我眼前不远不近地晃悠着的黑色的颀长背影,像道阴魂不散的幽灵……在渐渐沉重的呼吸中,眼前的背影终于变成了两道……三道……四道……
我是什么时候又失去意识的已经不知道了,只是再清醒过来时,视界一下子升高了许多,然后才反应过来,我是在某人的背上……
“放我下来。”
“想不到小荼荼你看起来个子小,其实也挺沉的。”刻兀自乐呵呵地说,加快了脚步。
“放我下来!”
“不过沉是沉,感觉前面还是没货哎……你肉都长哪了?肚子?”
“……混蛋!色狼!!你放我下来!!!”
脸“刷”的一下滚烫。惊怒之下,又踹又踢了一通,这家伙的胳膊却毫无松动的迹象。我在他背上喘着粗气,这时却听到他慢悠悠地说,“小荼荼,你脸红什么?”
“你、你胡说什么?!”该死,已经一路冒烟到后耳根子去了。
“逗你呢,这么紧张干什么。”他一下子笑了出来,继续不紧不慢道,“你在我后面,我又看不到你。”
我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刻的后脑勺,然后视线滑到他坚实干练的肩膀,再到他线条漂亮的脖颈,一股血气冲上了头顶……
“嗷!!!!!!!”一声惨叫响彻山间,久久回荡在密林里,惊起一排飞鸟……
不管下面传来震耳的大叫,隔着衣领我死死咬住他脖子和肩膀连接的地方不松口。就算脸热到脑袋要熟了我也豁出去了!小样儿,我今天不啃掉你二两肉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
“小荼荼你怎么咬我?你果然还是属小狗的吗?!我回去是不是该消毒啊?你有没有疯狗病啊?”
“哎哎!轻点轻点!衣服要破了!这可是名牌啊你赔不起的!!”
“哇!你瞄准点,要咬到动脉了!!”
“啊啊!筋要断了!肉要掉了!动脉要破了!”
“救命啊——!谋杀啦——!!吃人啦——!!!”
一路闹回到村子,等到了夜家宅门口,在别人家里也不好再胡闹下去了——更主要是,我也没力气再斗了,只能软趴趴在这个折腾一路还精力旺盛的咬不死小强背上,听天由命。
不适感在踏入夜家大门的一瞬间再次袭来。本来已没了力气,也就懒得计较都进了夜家大院刻还不把我放下来这件事了。昏昏欲睡中,头顶的日头正渐渐西沉,夜家高墙外一片金红的灿烂霞光,高墙内却夜幕降临,暗蓝的天空中已经浮现点点苍白的星子。
风吹过百年的古木,细碎的声音中枯叶打着旋从高空落下,无声无息。头一次在这晚炊的时间,夜家老宅如此安静,安静到看到院落里那棵百年老槐树下几乎与树阴融为一体的人影时,我还以为是老树被风吹动的影子。
是夜四婶。
在这全夜家的人几乎都出去找两个外地人的时候,她在这个空荡荡的院子里闲晃。这个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永远我行我素的女人,站起身看到我和刻时,只是轻轻一笑,就走了,窈窕的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好似游荡的妖魅。
鼻尖飘来淡淡的血腥味,夜四婶留下的东西在老槐树的阴影里闪烁着三点猩红的火光。
那是一碗插着三根香的鸡血饭。
供鬼吃的鸡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