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碧天静》随春山

2、秋月寒江

　　时间回到八年前，周琮那个时候还是梧桐镇有名的神医，镇子里人即便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也是听过他的名号，梧桐镇东回春馆的周大夫才二十多岁便医术卓然，什么疑难杂症，只要他出马，一定药到病除。

　　这日他出诊结束，提着药箱路过悦来酒馆，一抹青色的影子赫然闯入眼帘。

　　周琮立刻往里走去，已经隐藏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

　　只见赵初静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案上睡着了，青色衣衫在店里桐木色的陈设中格外扎眼，果酒的甘甜与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定是喝了不少，她身旁坐着一个陌生男子，正在用手触碰她的脸。

　　周琮疾步过去，拽起那陌生男子的衣领，先打了他一巴掌，把他碰了赵初静脸颊的右手往外一翻，陌生男子“啊！”的一声惨叫，手就废了。

　　整个酒馆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陌生男子在周琮打他巴掌时就想还手，现在摔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一直在地上翻滚，叫苦连天。

　　周琮将赵初静抱了起来，正准备往外走，看了一眼那个陌生男子，他满脸胡须横肉，皮肤似炭，长得是其貌不扬，一想到他刚才用他的脏手去摸赵初静的脸，他心里的火就又上来了，小二听到打斗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见状，哆哆嗦嗦吓得说不出话。

　　程翊此时赶到。

　　“付了酒钱与损坏的物件。”

　　程翊立刻掏出银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位公子，这钱，这钱就不用给了……”店小二害怕怪他，但是他刚才一直在内屋里忙活，他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些钱你都拿着吧，只是这位姑娘，你今后不可以招待了。”程翊道。

　　“是是是，我明白。”店小二连忙回应。

　　“主人，这人怎么办？”程翊指着地上打滚的陌生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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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回春馆，周琮径直上了楼，先给赵初静诊了一下脉，随后又去了厨房。看着锅中的醒酒汤，周琮越想越气，大下午的，一个人出去喝酒，幸好自己路过看见了，要不然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

　　煮好醒酒汤后周琮喂她喝下，她醉醺醺的一直在说些什么，听不太真切。

　　酒量这么差，身体也不好，还总爱出去喝酒，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喝完躺下后终于安静下来了，眼睛还是粉红粉红的，周琮任她这样，自己坐在一旁气她不好好爱惜自己。

　　“主人！”程翊在外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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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白日短，赵初静睡了一觉醒来后已经是傍晚，又发现自己居然在回春馆，不由得一骇，她快步走出房间，望见院中幽幽翠竹，她真的在回春馆！为何在这里？她不是在……她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探头看了一眼，周琮正在一楼药架前的桌案读书。

　　见她醒了，周琮将书反扣在案上，也不再看她，冷道：“过来！”

　　赵初静缓步走到周琮身边，周琮站起身来，道：“伸手。”

　　赵初静心里一惊，有些害怕，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颤颤巍巍伸出自己的右手，复又攥紧了手，周琮走到窗旁，手中拿了戒尺，朝她走来，赵初静又瞥见桌上还放有冰块，不由得缩了缩自己的手，感到呼吸困难。

　　周大夫该不是要……思绪突然被打断：

　　“左手。”

　　这冷冷的语气吓得赵初静额头都浸出了汗珠，周琮手一扬，高高举起，薄薄的戒尺便打在了她纤纤素手之上，她闷哼一声，眼中立刻噙了泪珠，只是还在与他置气，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琮淡然，又将戒尺放了回去，“一会儿若是肿了，就敷上冰块。”周琮心中有数，又是大夫，自然控制得好力度，这次只是让她长个教训。

　　她的手依旧在疼，疼痛伴着羞意，终是忍不住，泪水流出眼眶，但她仍然咬紧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默默忍受这一阵一阵的疼痛。

　　周琮扶她坐到自己身边，温声问：“你可知道，街上乞讨之人为何没有女子？”

　　她摇了摇头，也不愿意看周琮，垂着眸子盯着桌上周琮翻过的书，还在默默忍受手上的疼痛。

　　周琮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因为会被人盯上，被卖掉，关起来不见天日，给人生儿育女，不得自由。”周琮正色看向她，“你可明白？”

　　她浑身发麻，顿时共情这些女子的处境悲惨。

　　周琮神色稍缓，他走到厨房去拿了一盘糕点，“你今日醉酒，那陌生男子对你动手动脚，你毫无招架之力，若不是我恰好路过看到，你会被他欺辱，甚至被卖掉。”周琮举起一块糕点递她嘴边，“你可知道利害了？”

　　她点点头，仍是不愿意说话。

　　“尝尝。”

　　她咬了一小口，这糕点软软糯糯，十分清甜可口。

　　“你记住，以后不准一个人去喝酒，酒馆里鱼龙混杂的，出了事怎么办？”

　　“以后一定不会去了。”她盯着他的眼睛，小声的说。

　　周琮没说什么，只是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看来还是生气，赵初静又说:“我真的不会去了，我错了。”

　　赵初静从小体弱多病，食欲也不佳，长辈们精心给她补着，这才养到这么大。也不知为何，她很喜欢喝酒，偏偏所有人在喝酒这件事一点余地也不给她留，她这才……

　　周琮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若想饮酒，等你身子允许，我陪着你喝。”

　　其实这一下午，他根本看不进去书，他不想纵着赵初静肆意饮酒，也不想过于苛责，但温和的惩戒大多数情况是于事无补的，看着赵初静得不安又委屈地神情，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绝不会这样对待赵初静了。

　　她性子倔，身体又不好，该让她活得开心一些。

　　赵初静与周琮相识在五年前。

　　赵初静从小同叔父一家生活在一起，叔父是云枫山庄的掌门赵乾，她还有一个从兄，大她三岁，二人一起长大，这日上街游玩，赵初静心情不错，一路上走走停停，想吃什么赵嘉佑就会给她买，赵初静在前面走着，赵嘉佑提着零嘴儿在她身后跟着。

　　“哥哥。”赵初静自己手中拿着几个炒板栗，她递到赵嘉佑嘴边，赵嘉佑欣然吃下。

　　“好吃吗？”

　　赵嘉佑笑着点点头，“那再吃一个！”赵初静笑着又剥了一个板栗喂给赵嘉佑。

　　赵嘉佑看着她，还是开口，“初静，真的，你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你总是这样惫懒是在害你。从明日开始，每天早晨和山庄师兄弟们一起练剑，我叫你。”

　　赵初静不想早起，她自顾自在前边走着，似乎没听到赵嘉佑说话。

　　赵嘉佑快走几步挡在她面前，“下次你师父再来，我可挡不住了。”

　　赵初静的师父花欲燃对她十分严厉，一提到她，初静就不想作声了。

　　“我头疼。”

　　“啊？”赵嘉佑忙查看她的情况，“怎么个疼法？这附近……”他仔细看着，这附近是梧桐镇东门，回春馆在这里，索性不远，请周大夫再给初静看看。

　　赵嘉佑之前来过几次回春馆给赵初静抓药，赵初静却是第一次来，刚踏进回春馆大门，从内室走出来一身材颀长的公子，二十多岁，身着月白色绣着竹叶的长袍，衣袂飘然，长相清新俊逸，面色凛若冰霜，举止高雅，若不是看到手中的药包，赵初静倒觉得这公子，是个读书人，不是大夫。

　　赵嘉佑倒是一笑，拱手作揖：“周大夫。”

　　周琮朝赵初静走过来，多层重叠的裙摆纤尘不染，随步伐轻摇。

　　“哪里不舒服？”赵初静还在诧异此人装扮与身份不符，竟一时忘记了自己在假装头痛。还好赵嘉佑及时道：

　　“头痛，麻烦周大夫给看看。”赵嘉佑道。

　　“坐。”周琮亦是坐到了案前，准备给她把脉。

　　看到这姑娘和赵嘉佑一同来看病，周琮立刻明白了，这个少年一直以来给抓药的人，是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吃那么多药，真是苦了她了。

　　赵初静扭头给赵嘉佑说：“哥哥，我想吃镇子西头的桂花糕。”赵嘉佑安抚她：“初静先看病，看完病哥哥马上给你买。”

　　“你现在就去！”

　　赵嘉佑只得妥协，“那好，你可要乖乖在这待着，不许乱跑！”随后对周琮说：“劳烦周大夫看顾，我去去就来。”

　　周琮正在诊脉，听到后微微点头，赵嘉佑马上就出门去买糕点了。

　　看到赵嘉佑急匆匆出门后，赵初静低头浅笑，总算安静了。

　　这一切周琮都看在眼里，原来这姑娘是在装病，不过她的脉象……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她也察觉到大夫在注意自己，低头说：“大夫，你可不能告诉我哥哥，我给你吃炒板栗。”说罢，她拿出自己的板栗，放到桌子上，见大夫无动于衷，她又给他剥开，将板栗壳包在手帕中收在荷包里。

　　周琮一笑，这姑娘，是在贿赂他吗？他又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她生的花颜月貌，冰清水冷，眸子若秋水盈盈，秋月寒江。

　　是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

　　周琮竟鬼使神差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