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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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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未央宫内灯火通明。
都凉城达官显贵齐聚一堂,舞姬衣袂飘飘,翩若惊鸿,一颦一笑妩媚动人。
高位主座上,不过四五岁的小皇帝周曜昏昏欲睡,小脑袋像敲木鱼,眼看就要掉下椅子,桂嬷嬷及时上前扶了一把。
小皇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叔父来了?”
“摄政王怕是有事耽搁了,圣上再等等。”桂嬷嬷扶小皇帝坐正,站到其身侧默默守候。
席间大臣左顾右盼,却未有人敢发一言。
一墙之隔,大殿外守卫森严,五步一人执戟而立,冬夜的寒气在衣领间凝成冰霜,恍若雕像。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侍卫打扮的少年率先跳下车,躬身对车上的人伸出手。
“王爷,慢些。”
马车里的人探头出来,兀自下了车。
黑色的大氅下是一身玄衣,衣襟上绣着金丝花边的纹样,束腰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骨节分明的手中捧着汤婆子,本是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却苍白如纸,难掩病态,偏偏那双眸子却是极其冷淡的,犹如气宇轩昂的将军被文弱书生上了身。
“王爷,咱还是回王府吧。”摘星面露忧色,眼下小皇帝刚登基,朝纲未稳,原本骁勇善战的王爷忽然重疾缠身,内忧外患疲于应付。
“无碍。”周煜丝毫没有血色的薄唇微启,先一步朝那未央宫去。
摘星忙不跌地跟上。
周煜与小皇帝的父亲周荀一母同胞,周荀乃先帝周承长子,先帝却独宠二儿子周煜,宫中早有传言先帝有意立周煜为太子,谁料一场重病后先帝甍逝,周荀趁机上位,剥夺了周煜的兵权,陷害他致死。
一朝重生,周煜却成了病秧子。他设计夺权,灭长兄,挟其幼子上位,变为都凉手握实权的摄政王。
御膳房内乱乱哄哄,御厨和火夫各司其职,打下手的小太监们交头接耳。
“摄政王还没来,这宫宴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散了。”
“听闻摄政王挟天子夺权这事遭了天谴,所以才被诅咒,昔日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如今虚弱的连床都下不来,怕是又要变天了。”
“我怎么听说皇位是先皇从摄政王手里抢来的?”
“嘘……当心掉了脑袋。”
咳!
尖细的嗓音吸引了御膳房的人停下动作齐齐看向门口。
太监总管冷公公捏起兰花指,“摄政王已入宫,都机灵着点,当心你们的脑袋,为摄政王准备好的羹汤赶紧送过来。”
冷公公刚走,羹汤立即出锅,小太监端起来匆匆赶往未央宫,路过拐角时后颈一痛,连汤带人被拖进一扇门里。
片刻后,门被打开,已经换了太监服的黑衣人端着羹汤前行。
才进未央宫,宫女装扮的陆谨知迎上来接过羹汤,小声叮嘱道:“切莫冲动,随机应变。”
三年前,都凉敌军来犯,一夕国破,大征皇宫内院女眷皆被俘虏赏赐敌军,嫡长公主陆谨知不甘受辱,死在那位少年成名叱咤风云的将军周煜剑下。
再醒来,陆谨知重生为都凉国太傅之女,都凉自攻陷大征之后没多久就变了天,先皇骤然离世,皇宫内斗,少年将军周煜技高一筹,成了万人之上的权臣,却也沦为病秧子,世人皆称是灭国带来的诅咒。
陆谨知潜入宫中伺机报复,今夜便是良机。
周煜已解了大氅端坐在主位,手中捏着陶瓷的酒杯把玩,深黑色的眸子睥睨着沉溺于宴乐众臣,已全然没有方才入宫时的病态。小皇帝倚偎在摄政王身旁,揪着他腰间挂着的龙纹玉佩玩耍。
陆谨知端着汤羹低头走到主位,还没近身,被摘星拦下。
“御膳房为摄政王准备的羹汤。”
摘星接过羹汤,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退下,陆谨知退到三尺开外伺候的宫女身侧。
陶瓷盖被掀开,摘星用银针试毒过后,才将羹汤递到周煜面前的桌子上。
“王爷,羹汤。”
周煜斜睨了一眼,并未动。
传言摄政王周煜身患重疾,陆谨知瞧着那气宇轩昂之人,倒觉得传言有假,又或者掩饰的太好了。
朝臣推杯换盏,那坐于主位之人尽管握着酒杯,却滴酒未沾。
一侍卫匆匆赶到摘星旁小声嘀咕,摘星面色微变,凑到周煜身侧耳语,“望火楼来报,御书房走水了。”
周煜指尖用力,酒水从杯子里淌出两滴,“带人速去救火。”
“可是,王爷……”摘星自摄政王病重以来寸步不离,府内没有丫鬟,连衣食起居都由亲力亲为,眼下正值宫宴,御书房起火着实蹊跷。
“去吧,叫夺月过来伺候。”
“是。”摘星带领方才通报的侍卫快步离开,不少片刻,另一十七八岁的少年顶替摘星的位置,立于周煜身侧。
乐声叮咚如急雨,舞姬的动作也跟着急凑起来,旋转时衣袂如雾霭,观者目眩,年长的臣子不堪其扰,转头看向别处。
唰——
为首的舞姬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冲向坐于主位的摄政王周煜。
叮的一声,夺月手疾眼快,抽出佩刀挡下一击,与舞姬纠缠到一块。
桂嬷嬷忙将小皇帝护到怀里。
“来、来人,护驾。”冷公公哆哆嗦嗦指着朝主位过来的舞姬尖着嗓子叫道。
殿内混乱如一锅粥,朝臣携家眷争先恐后地往殿外跑,宦官丫鬟也跟着一窝蜂地涌向门口,混乱的人群挡住前来救驾的侍卫。
摄政王周煜面不改色,仍端坐于案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七八个舞姬一改之前的妩媚,招招凌厉,与侍卫刀剑相接。
假扮小太监的黑衣人对陆谨知做了个手势,朝周煜冲过去。
陆谨知正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舞姬并非陆谨知同伙,此番行刺显然另有人指使,周煜看似大权在握,实则树敌颇多。
眼下未央宫内一片混乱,刀剑碰撞成了乐声,打斗如另类献舞。
小太监抽出袖间短刀直抵向周煜命门,刀峰距离脖颈不足一寸,周煜食指与中指捏住指尖,短刀折断,他指尖调转方向,断了的刀剑莫入小太监胸口。小太监瞪着眼睛倒了下去,而那位摄政王,自始至终都没离开那主座半步,连身形都不曾歪。
打斗中的舞姬剑峰一转,直指小皇帝。
桂嬷嬷抱着小皇帝连连后退,不慎碰到身后的屏风,双双跌倒在地,怀中的小皇帝惊吓的动弹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陆谨知冲了过去,此次刺杀有她参与,若是细查定会查到她身上,她已在宫中蛰伏许久,绝不允许功亏一篑。
周煜却先她一步挡在小皇帝面前,这一动,他方才用内里稳住的身子再支撑不住,踉跄了一下。
陆谨知要退时已来不及,后背一沉动弹不得,软剑直刺入腹,她闷哼一声,鲜血从口中溢出。
贴近她的那一刻,一股奇异的力量从身下人身上涌来,如吸入醒神香,本是将朽之木的身躯竟然感受到丝丝生机,胸口的剧痛得以缓解。
周煜侧头看向替他挡剑之人,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因失血过多而面色发白,蹙着眉。
舞姬抽剑而出,再要刺杀之时,赶回未央宫的摘星腾空飞跃而来,手起剑落。
“王爷。”摘星飞快跑过去想将自家王爷扶起,却被摄政王制止。
?
摘星不解的目光从周煜抱着的宫女脸上,宫女嘴角带着血,奄奄一息,看得出是个美人。
王爷从不沉迷女色,都这个时候了怎么……
大臣们已经逃的七七八八,未央宫外守卫尽数涌入。
无暇顾及眼前这一幕,摘星厉声道:“将刺客统统拿下,留下活口。”
陆谨知咳了一声,腥甜的血液自唇边淌下。
舞姬刺中一剑远不如周煜这一身的重量带来的伤害,意识慢慢抽离,终敌不过疼痛晕了过去。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周煜松开被他半压倒地的宫女,翻过她的身体,鲜血在她的胸前开出一朵妖治的花。
“来人。”
“王爷?”摘星迅速过来扶住自家王爷,手碰到他的脉搏之时不觉一惊,脉象恢复沉稳,仿佛昔日战场上那个挥斥方裘的王爷又回来了。
“这宫女护驾有功,速速差御医诊治,务必保其性命。”
“是。”
刺客皆已伏首,混乱归于平静,桂嬷嬷搀扶起吓懵了的小皇帝,仔细查看,“圣上可有受伤?”
小皇帝哆嗦着摇摇头。
午夜。
未央宫已是另一幅景象,刺客被押入大牢候审,宫女太监们收拾一地狼藉。
周煜坐在大殿的台阶上,右手覆在胸口。
“王爷可有不适?”摘星寸步不离,面露担忧之色。
周煜非但没有不适,这身子比进宫前要好上许多。
“摘星,去查查那个宫女的来历。”
“是。”
摘星不由地多看了自家王爷一眼。自打他到王爷身侧以来,从未见过他身旁有过任何女子,甚至王府中女眷都不曾有,今日一切过于反常。
回王府的路上,周煜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自掌权以来,他这幅身子突然一蹶不振,御医和江湖术士皆束手无策。诅咒之说早已传遍朝野,朝堂北外虎视眈眈,他若是垮了,都凉怕是要完。
摘星盯着自家王爷,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周煜没睁眼。
摘星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才道:“刺客之事,王爷可有猜测?”
“阿曜上位不足三个月,这朝堂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质不然。”
“您是指平王殿下?”
“平王远在都凉边陲,手还伸不到这么远。”
敌在暗,他们在明。
今日御书房那火起得突然,显然有意为之,打得就是声东击西的主意。
“王爷的意思是?”
周煜并未再言。
未央宫大乱,朝臣命妇尽数逃窜,那宫女出现的突然,却也实实在在地护住了他和阿曜,于他这副躯体也大有益处。此事还需查验,不急于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