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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哦,跟你大奶奶上坟去了吧,他爷爷忌日。”

      时畔了然,看来不是在生他的气。

      他在等待中做题,朝朝近几天不来他总觉得哪哪都有些不对,一会觉得旁边少个人,一会觉得屋里太安静。

      但朝朝第二天上午依旧没过来,他想,那下午一定会来,但左等右等不见人。

      时畔心思不在试卷上,半个小时只解出几道小题,他知道再待下去效率也不会高,推门走下楼。

      代芳不知道去了谁家串门,他看向桌子的暖水瓶,再次拿起,走到对门推开那扇脏木门。

      屋里仍旧没人,时畔听见左手木门传出低低啼泣声,他迈步走近,声音更像是哭久了的哑声。

      时畔推开门,被眼前的情形惊骇。

      一条粗铁链将朝朝锁在床边,他的身下垫有旧衣服,脸色憋红,头发湿哒哒黏在侧脸,分不清是哭得还是太热。

      朝朝见时畔来了,肿成核桃的眼顷刻汹涌出泪,嗓子成了破铜锣还在哭喊。

      朝朝大概是想从地上站起来,可他哭得太久,手脚发软,没力气,整个人像极度惶恐不安,张开双臂要时畔抱时再次摔地上。

      朝朝哭得时畔心下泛起几分酸涩,他一蹲下朝朝就往他怀里扎,手紧扯着他的衣服,像只受伤惨重的幼驹抖抖瑟瑟,急于寻求慰藉。

      时畔手绕过他的肩,查看怎么解开链子,铁链一头固定在墙角拽不下来,只能从朝朝垫布的脚腕解起。

      时畔在村里见过这种铁链,家家门前拴土狗用的,他意识到这点心中燃起无法言说的怒意。

      这算什么,为什么要锁朝朝。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发现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朝朝脚腕的锁链绑得并不牢固,只需轻轻拉开布条,而他却早已不知道跑。

      布帘后的女人听见朝朝的嚎哭动了动,时畔顾不得朝朝衣服脏不脏,抱起就往外走。

      从朝朝家到他家的简短路程被他走得格外长,每走一步他心脏鼓动剧烈一分。

      代芳还没回来,时畔抱着朝朝返回房间,他拉起朝朝脚腕查看,那圈红痕是经年累月皮肉破后愈合而成的疤痕。

      家里没有药,他想去拿湿毛巾帮朝朝擦擦,但处于偏激情绪的朝朝无法离人,他只是起身,朝朝嘶哑的嗓子便激烈叫喊,怕他丢下他。

      时畔默不作声,只好依着他,抱他去洗手间,擦脸擦手敷脚腕,这些动作全凭身体的机械反应。

      等再次抱起朝朝回房间,时畔反锁上门,坐在床边发怔。

      他不知道朝朝每次来这待多久,全凭他奶奶锁不锁他,不知道他嫌他烦的时候,是他一天里唯一像个孩子的时间。

      朝朝渐渐恢复平静,只是呼吸时鼻音很重。

      他仰起脸看向视线定一处的时畔,先是手指悄悄戳他,时畔没动静,他就自顾自玩了会,慢慢地手掌轻触他的侧脸。

      他手掌摸到时畔的眼下,时畔眨眼回神,拉下他的手,低头看怀里转好的朝朝,“你……”

      他想问,你要怎么办,可话刚开了个头,意识到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回答怎么办,无疑是天方夜谭。

      十岁的时畔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不相信这里的人那么多年不知道一个孩子整天被锁在屋里,是不在意还是不想管。

      而朝朝五岁了,他不懂反抗,不懂那条锁链是什么含义,不会说话,不读书不认字……乃至事情过后完全遗忘。

      以后呢,继续日复一日,一如既往。

      想到这,时畔抱正朝朝,与他漆黑的双眼对视,“晚上不回去了。”

      他不知道朝朝听懂了没有,但朝朝忽地两手抱住他的脖子,脸颊贴了贴他的侧脸。

      时畔向来没离过人这么近,来到这和朝朝的近距离接触已经是前所未有,他起了鸡皮疙瘩,抱远朝朝,手背蹭下发痒的侧颊,“行了,还上瘾了。”

      大约下午六点钟代芳从外边回来,时畔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怕大奶奶来喊朝朝回去,又会被锁起来,便和代芳说朝朝晚上留下来睡,他会去跟大奶奶说。

      代芳不怎么管两小孩玩得好留宿的事,以为他俩刚和好,说:“那朝朝晚上洗漱的事你要负责,不能玩太晚耽误学习。”

      只要朝朝晚上不回去,这点事时畔学着弄还是能做到。

      代芳做饭的功夫,他去了对门,大奶奶在家,他不露声色说着朝朝留宿的事,想从她脸上窥探到什么。

      下午他走得急,大门没关,按理说现在大奶奶知道朝朝是被他抱走,而她的所作所为被发现,总会心虚。

      但她没有,笑眯眯说她知道了,还让朝朝别总在他家,怕麻烦他们。

      时畔回到家,凝注平板前专注看动画的朝朝,想,难道朝朝不是大奶奶锁的,而是布帘后的朝朝妈妈?

      他无法确认,一整晚都被这件事困扰。

      时畔心里有事但面上不显,饭桌上话比平时少,代芳以为他下午带朝朝带烦了,没多问。

      还是朝朝抓着筷子,侧目不解的啊了声,打破宁静。

      时畔见朝朝放下筷子,伸长手要够他放远的勺子,他再次提前拿远勺子,筷子塞他手里,“啊什么,以后用筷子。”

      朝朝盯视手中的长筷子几秒,然后生疏地握着戳进碗里,不会夹他就投机取巧拿筷尖戳着吃。

      时畔一目了然他心里想什么,单手拉动朝朝的凳子连人一起拉近,两手分开筷子塞他拇指食指中间,教他,“中指抵着,拇指食指用力。”

      朝朝扭头看时畔演示一遍,歪歪扭扭发力,然而筷子只分开一小条缝隙,别说夹菜,他拿都拿不稳。

      代芳看他俩跟玩过家家似的,笑话他,“教的朝朝都不会吃了,人家要使勺子你非拿筷子。”

      时畔慢慢给朝朝的筷子掰正,手包着他的手教他怎么分开,“谁都不教,让他一辈子使勺子,可能吗。”

      代芳摇摇头随他去,大孩子教小孩子看着还是挺有意思。

      只是朝朝学东西太慢,时畔又是个严厉的老师,教他很多次,他都记不住怎么拿,不是发力点不对,就是拿位置的太短。

      不仅时畔来气,朝朝小心翼翼扒几口饭都得看眼时畔,怕他用错惹哥哥生气。

      代芳都吃完了,朝朝饭才吃一半,时畔为了教他几乎没动几口,她留俩小孩自己玩,端碗要下去。

      时畔手端起朝朝的手指教他使筷子,塞朝朝嘴里一口菜,没抬头道:“妈,我想等会和你聊聊。”

      以前时畔要找代芳聊,要么是生僻难题解不出,要么是觉得两人矛盾比较多,他想像做数学题一样沟通解决问题。

      但不是所有事都如算数公式总有标准答案,代芳没放心上,“收拾好朝朝再说。”

      教朝朝吃一顿饭,朝朝是吃饱了,时畔气饱了,他不知道有人用个筷子都这么难,站起来问:“吃饱了?”

      朝朝双手把筷子乖乖放碗上面,点头。

      时畔瞥到朝朝手上筷子印上去的红痕,倒掉剩菜,将朝朝面前的碗筷与他的盖一起,“下次记住不要发蠢力,让你拿筷子,不是让筷子拿你。”

      朝朝似懂非懂继续点头,仿佛只要是时畔说的,他都觉得对。

      时畔以为朝朝的最大问题只有不会用筷子,没想到他更大的问题是毫无自理能力。

      洗手是拿水冲,洗脸是拿湿毛巾蹭两下,刷牙是用蛮力,进来没一会就拿出来,泡沫都没出。

      时畔看着站凳子上刷牙的朝朝,额头上的青筋都要起了。

      朝朝眼神无辜,透过镜子看站他身后的人。

      时畔强忍着看他低头吐出牙膏水,水里还掺着用力过度的血丝,他抬起朝朝的下巴,“张嘴。”

      朝朝用左手抹掉唇边的水渍,时畔站他右边让他嘴张大点,不让他手使力,牙刷塞进去示范一遍,“牙齿像你这么刷,急着捐血。”

      细细刷了两分钟,时畔让他再吐出来,水里没血丝,时畔松开手,“以后记得就这么刷。”

      朝朝是个没脾气的好学生,刷完牙老老实实站浴室听时畔讲解浴室怎么用,用哪瓶是洗头哪瓶是洗澡,告诉他夏天要一天洗一次澡,洗完澡衣服也要换干净……

      时畔一下教了很多,朝朝听得迷迷糊糊,但只要时畔问他听懂没,他一定是点头的。

      等时畔倚着浴室门框,看他,“你打开淋浴我看看。”

      朝朝晕了一圈的神识回体,看向眼前构造奇怪的东西,他好像记得哥哥说这个铁板可以转动,但是向左还是向右他记不清。

      时畔催他,他犹豫伸手,向右掰开,冷水猛然冲了他一头。

      时畔没想到他像只呆鹅,冷水淋着只会缩脖子,脚不知道往旁边挪,他上前关上淋浴看着淋成落汤鸡的朝朝,深感无奈。

      最后还是时畔半闭着眼,让朝朝穿着内裤快速帮他洗了,告诉他只演示一次,以后必须自己洗。

      时畔帮朝朝洗好,头发吹干,再放床上等他睡着了,轻轻带上房门出去。

      代芳窝沙发里拿手机看电影,看他有模有样的照顾朝朝,说:“妈妈真是没白花钱培养你,这要让别人知道,哪个不夸。”

      时畔累出不少汗,坐她对面说:“妈,我问你个事。”

      他表情凝重,代芳以为出了啥大事,提着心暂停电影,结果听他道:“朝朝是不是被他奶奶锁起来了。”

      “吓我一跳,早就锁了,多少年了。”代芳说着点开电影。

      时畔眉头一皱,不理解她知道却是这个态度,“她拿栓狗的铁链锁朝朝,违法,侵犯他的人身自由权,可以报警。”

      代芳听不得他嘴里这个权那个法的,“你读书读傻了,天天单纯的要命,什么人权,这是村里,那是他奶奶,她自己要锁警察来了也没用,警察管什么,口头说两句,村里人看个笑话,转眼一走该锁还是锁。”

      时畔确实没想到这层,他的心思还不够复杂,想了会道:“大奶奶为什么要锁朝朝。”

      “不知道,听说小时候就锁了,可能忙顾不上,你别管,天天就小孩子以为,他们自己家的事哪用你操心。”

      时畔呼吸微滞,“忙,顾不上,妈,他五岁的孩子,被锁起来一直在哭。”他其实想补充下午朝朝哭的有多厉害,但显然代芳根本不想听。

      “跟你说多少次,不让你掺和别人家的事,你不长记性是吧。”

      看他还顶嘴,代芳手机放一边,不知道他今天咋回事。

      “小孩子哭,这不是很正常,这点事还当成个事,他小不记事,你大奶奶说他是个傻的,肯定是听不懂话,现在你大奶奶早上卖菜晚上下地,也顾不上看他,等以后长大懂事不用费心了,松掉不就好了。”

      时畔不觉得,他认为这是很严重的事,而且他们现在只有猜测,没有确切的原因。

      他说:“去问过吗,因为忙就要把朝朝锁起来。”

      代芳被问火了,不知道他较真是随了谁,“不知道,没问过,你也不能去问,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事敢干你试试。”

      时畔憋着气,知道他在大人面前没有话语权,说话尽量平声,“妈,我觉得我们得帮朝朝,不能让大奶奶再锁朝朝了。”

      代芳觉得他在说小孩的幼稚废话,“不锁谁看着他。”

      “我看。”时畔没犹豫道:“以后大奶奶出去卖菜不在家都让朝朝来这,不要让她锁了。”

      他很认真,哪怕代芳不让他管别人家的事,时畔还是坚定他的立场。

      代芳看着手机电影流过的画面,其实这事在她眼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对她没什么影响也就费嘴皮子的事,“行,我去跟你大奶奶说,说了以后你别插手别人家事。”

      时畔没别的办法,也没承诺,他需要看到大奶奶真的不锁朝朝的结果。

      事实上他们就算去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像代芳说的那样,都锁那么多年了。

      这里人尽皆知,却都司空见惯,时畔后怕的是他们的认知与思想,他们觉得这很正常,只有他一个人在大惊小怪,想维护朝朝应有的权益。

      代芳回屋前让他做完试卷早点睡,时畔独自客厅坐了会,往日嫌吵的蛙鸣这时却能缓解他杂乱的思绪。

      时畔轻手轻脚打开房门,朝朝小肚子一起一伏,睡的横七竖八。

      他关了大灯只开书桌上的小台灯写试卷,写到深夜上床睡觉时,被很多事填满的思维松散开来,只挂着朝朝这一件事。

      他看向里侧在月光下酣睡的朝朝,想他这样下去以后会被影响成什么样,长大会成为什么人。

      答案只能与这里的一切挂钩,而不是像他目前所拥有的浅薄认知。

      他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人权,可能没有最起码的辨知能力,可能一生都在走数以万计的人的老路。

      朝朝不知在睡梦中做了什么梦,哼气时腿无意识抽动两下,床被他霸占一半,人都快睡横了。

      时畔把薄被单搭在他露出的腿上,靠着床头,黑夜中只有他的沉思在发散,半晌,他拿起手机,点开卢镜,“睡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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