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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   上天好像没有听到时畔的祈愿,朝朝的身体在一天天中走向末端。

      在他完全走不动,彻底卧床起不来的时候,时畔找了处风景优美的村落和他一起住下,过着只有两个人,相对平和惬意的生活。

      像远离了世界,也远离了难捱的病痛。

      除了照顾朝朝,时畔还学着在门前的田地种菜种花,朝朝卧床的一楼窗户刚好能看见门前的两块田地。

      左边被时畔种上了菜,右边被他种上了粉茶花和红色长寿花,朝朝每次都能靠着枕头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像两人在共同种下希望,每当时畔到楼下查看冒出的新芽,都要和朝朝说声来年春天一定能开出很漂亮的花。

      他想给朝朝暗示,想让他暂时先坚持过这个冬天。

      但独属于两人宁静的时刻也会被村里时不时好奇过来的孩子们打破。

      孩子们最初只知道村尾最漂亮的一栋房子搬来了两个人,在大人们警告不要随便去以后,还是有胆大的孩子偷偷跑去看。

      去了几次发现他们没有大人嘴里吓唬的那么可怕,而且那栋移植了忍冬花和梅花的窗户边,睡了个病白好看的人。

      每次他们去都能拿到糖果一类的零食,渐渐孩子们不再怕他,只是对那个看见他们面无表情的高挺男人心有畏惧。

      没了好奇心,很多孩子因为时畔的冷峻来得越来越少,只有梅梅还是跑的最勤快的那个。

      朝朝中午刚被时畔扶起一勺一勺喂完饭,打算闭眼睡一会,就听到了窗外细碎的脚步声。

      梅梅七岁,到肩膀的头发随便被她用皮筋绑起来,在看到时畔正好站在院子里时,她欢快的脚步登时停下来。

      她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已经称得上乱糟糟的头发,不太敢绕过他走过去,她能察觉那张脸上的冷淡,像是不大欢迎她。

      时畔确实不想这些闹腾的孩子经常来打扰朝朝休息,这对朝朝的病情无益。

      但最开始朝朝听了觉得没关系,反正他的身体只能整天躺着。

      他们不吵不闹,在村里也没有父母的陪伴,过来陪他说说话也好。

      而且……湘湘还能找到的话,应该和梅梅差不多无忧无虑。

      朝朝靠着窗边咳嗽一声,“哥……你别吓唬她。”朝着梅梅招手道:“梅梅,来吧。”

      梅梅快速瞟了时畔一眼,藏好背后用草绳绑着的一大把花,跑进朝朝房间。

      实木地板被她踏出哒哒声,梅梅到他的床前才把花献给他。

      朝朝被迎鼻的香味扑满,他接下道:“你又去梅花林折的?”

      梅梅点点头,从朝朝的窗户看到时畔去忙其他的事,没往这边看,才自然的坐在床边踢着脚,道:“我就要折,反正奶奶只在乎腊梅花能卖多少钱。”

      她不等朝朝说话,再次笃定说:“我就是很讨厌爸爸妈妈,讨厌奶奶,他们不是一整年都不回来,就是整天住在梅花林。”

      “他们还要整天说赚钱是为了给我上学,但是我根本就没花多少钱,弟弟却能跟在他们身边上街舞班,奶奶卖的梅花钱也没给我买过裙子穿。”

      “骗人的……”梅梅自顾自嘁一声,跳下床,熟练地拿过朝朝手里的梅花枝,抱着床头柜的花瓶去卫生间换水。

      朝朝听到她言语不善的说:“要是能换个父母就好了,奶奶说他们今年也不回来,我也不在乎,最好一辈子不要回来,也不要认我。”

      朝朝听着一点都不像她平时说话的腔调,心里很复杂。

      梅梅却表现的满不在乎,帮他把花摆好在床头,拿纸擦干手,才掏出兜里拿的几个泡泡糖,伸出手道:“送给你的。”

      朝朝手依旧放在被单上,没接,他知道梅梅的家庭状况,奶奶平时更是几毛钱都舍不得给她。

      他没直说,只摇头道:“你吃吧。”

      “是你们有钱人不喜欢吃这个吗?”

      她单纯的话引得朝朝想笑,但他还没笑起来,起伏的情绪就让他闷闷咳了好几声。

      他白着唇拿掉笨拙抚着他后背的手,“你听谁说的。”

      “我听村里人说的。”梅梅坐在他身边,小麦色的脸纠结一下,再次伸出手,“我喜欢你,觉得你很好,才特意拿来给你的,我平时都吃不到。”

      但钱从哪来的,她一句都不提,还是被朝朝看着,好一会才眼神躲避开。

      早熟的梅梅知道自己所做出行为的概念,泡泡糖握在手心里久了,黏糊糊贴着她的手。

      她不想被朝朝讨厌,不情不愿道:“我拿得奶奶的钱,少一块钱她又不知道,反正她也不看。”

      “但你不能偷。”

      梅梅情绪很是低落,怕被朝朝讨厌,解释道:“可是……只有少了钱她才能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听过他们的声音了。”

      所以他们会为了没有关爱,而做尽糊涂事。

      朝朝回忆起仿若隔了一辈子的往事,好像他曾经也一样,只不过她还在慢慢走偏。

      他费力拉开床头柜,拿出一块奶糖塞给她,又拿出一块硬币,“以后不能偷东西,这个拿去,还给你奶奶。”

      梅梅见他只是两个最简单的两个动作,都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比上次她来还要虚弱。

      她赶紧起身扶着他躺好,翻看着手里的硬币,有些难过道:“那你会讨厌我吗,因为,我偷钱。”

      朝朝小幅度摇头,眼皮缓慢地眨着,像力气耗尽又要入眠。

      梅梅才和他说了不到几句话,还舍不得走,但她也知道他是病人,站起来看他,“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朝朝说话已经开始微微喘气,“明天我不在家。”

      “看病吗?”

      朝朝没回答她,梅梅看着眼前病白到好像明天就要离开,飞到天上去的人,像不安地感受到了什么。

      她语气急促道:“是不是很快就要好了。”

      梅梅还是不能相信他得了快要死去的病,明明他和她见过村里快要去世的老人不一样。

      身上没有难闻的味道,没有丑陋凹陷的面容,他整天住在花香里,被他哥哥照顾的干净整洁,怎么她都觉得不会那么严重。

      他没说一个七岁的孩子说他好不了了,而是委婉道:“后面就不要来了,可能快要搬走了吧。”

      “去哪。”梅梅手心里的泡泡糖已经被她握得塌陷,“我长大以后还能看到你吗。”

      朝朝却不回答了,只用好似看她最后一眼的目光,看她道:“回去吧。”

      梅梅走后,朝朝又进入了时不时自己失去意识的睡眠,直到傍晚被门外几个打架的小孩吵醒。

      他看见窗外三四个男孩合伙殴打一个年纪小的瘦弱孩子,却已经没有力气阻拦,连只说几句话都要大喘气,更别说发出喊声。

      他只能像一具无法支配肢体的植物人,看着那条土路上的孩子被带走,夜幕降临时又路过几个挑着扁担从街上返回村里的老人。

      赚着一天二三十块钱,却要徒步走上几个小时的路。

      不知道是不是他年衰岁暮,到了多愁善感的时候,这几天时常想到以前的困苦。

      偏偏极致的苦难让他生出了博爱的心,他想尽自己的全力,带所有人穿过暴风雨。

      可他的生命也要走到了尽头,也许是造物者不忍苦痛,以结束钉上永远。

      他也只能无能为力的向时畔,感叹:“我已经被你救了,可有时候想想,世界上还留着多少迷茫不得救的人。”

      时畔没说那不是你该管的事,只替他掖掖被角,“睡会吧。”

      朝朝靠着枕边半瞌着眼,细细看着时畔守着他的脸,温柔平和,长长的头发未经打理,服帖垂在耳侧,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属于冬日的温暖。

      而他病弱,脑袋愈发浑浊,肢体僵硬,身体冰冷……

      他再次认识到两人巨大的不同,他快要一步步走向终点,他的爱人应该还有除他之外,很多很多的以后。

      朝朝没再受时畔刻意营造的两者相同蒙蔽,他慢慢拿下抚着他侧脸的手,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哥,我们明天去拍照吧。”

      他没有直说是遗照,之前只是提了两次,他永远记得当时的时畔,像是完全忘了他得了癌症,被他提醒后而遭受重创,溃散的表情。

      那时的时畔只会以逃避面对,怎么都不肯带他去,仿佛拍下了那张遗照,就预兆着他很快就要离开他。

      而现在,他的身体状况有目共睹,他没几天了。

      朝朝以为他过了这么久再说,时畔总该有心里准备,但没想到他听到时,整个人还是一怔。

      朝朝有气无力地提醒他,“该去了,不能再拖了。”

      再拖,他可能要赶不上了。

      他说得这么明白,时畔再也不能装糊涂,他那么聪明一直装傻到现在,为得什么,朝朝不可能知道。

      朝朝眼里眨着泪,用尽病中的全力抓着他的手,“哥……我很幸福,真的。”

      他努力抬脸看着他,颤声道:“足够了。”

      时畔对视着他的眼当即一红。

      他狠命皱着眉,压下眼底的湿意,双手合拢抓紧朝朝的手,发出一声抑制到极致的长长叹息,“好。”

      第二天一早,朝朝就醒了,时畔背着他去了镇上照相馆。

      本来该他一人拍的,但他太过于虚弱,只能让时畔站在旁边扶着他拍。

      但照相师看着不打招呼就和朝朝挤在一个凳子上坐着的人,犹豫不决。

      他只知道他们是拍遗照,但没说是几个人。

      他问道:“是两个吗,还是一个?”

      时畔淡淡说:“两个。”

      他想说那还是要让让,遗照要单独拍。

      可时畔已经提前一步道:“麻烦把我们两个拍一起。”

      “不要。”朝朝被他单臂箍在怀里,只能小幅度挣扎,他很是抗拒道:“这是遗照,不是结婚照,你不能拍。”

      哪有活人自找不吉利给自己拍这个。

      但时畔还是不容拒绝的示意照相师拍照,说:“留着,我也有死的那一天。”

      “你……”朝朝气得闷声咳嗽。

      时畔叹口气,态度没再那么强硬,五指扣入他的手,“我们最后一张合照。”他语气放软道:“朝朝,笑笑吧。”

      照相师等两个人同时看向镜头时摁下了快门,将这一瞬间定格。

      朝朝两天后拿到照片,还能想到当时的他有些气但是面向镜头硬要装笑的模样。

      他从没有那么在意过形象,最后却在意遗照是不是笑着拍。

      朝朝感慨的一寸一寸摸着遗照上两人的脸,虽都带着笑,但他能分清,时畔眼底化不开的悲伤。

      当时还让他要笑,自己却笑的那么悲凉。

      朝朝不知在跟谁闹别扭,生生抱着遗照无声地哭了一场,躺在床上哭到没了力气,带着湿凉的泪睡去,像回到了小时候。

      哥哥又在耐心地替他擦拭着眼泪,告诉他好好长大。

      大概是朝朝的预感准确,拿到遗照那一天后,他就陷入了不清醒,吃不下饭的情况,只能隔三差五靠着村里医生打得营养液维系仅有的生命。

      每天短暂的清醒时间,让朝朝明白他快要走了,大概就在这几天。

      大约是人天生的求生欲,或是人一旦有了牵挂就开始妄想更多的时间与生命,每当他意识到要合上眼,就会在昏厥前挣扎。

      不敢睡着,时常睁眼硬熬着。

      可也无法阻止他的身体在难以度过的冬天越发冰冷,几乎失去自我体温,意识浑浊,不会抬腿等动作,完全的卧床受时畔照顾。

      哪怕短暂醒着,时畔说的话他有时候都听不清,要反应好上一会。

      时畔很害怕他哪天忽然离开,除去白天,夜晚他也不再睡觉,开着空调披着衣服,整夜整夜守在朝朝床前。

      虽然在朝朝无声无息盯着天花板不睡时,轻拍着他说:“睡吧,我守着你,明天见。”

      但朝朝重病的呼吸很浅,每当时畔守着他分不清他走没走,更是整夜不敢睡,时不时试试他的鼻息。

      第二天一定要最早的时候叫醒他,偶尔坐在凳子上睡着也要猛然惊醒,起身握着朝朝的手查看情况。

      朝朝缓慢眨着眼醒来时,侧目看见了守着他坐在凳子上睡着的时畔,想他真的很辛苦吧。

      他为什么临到死都要那么折磨人呢。

      他忽然很想碰碰时畔的侧脸,就小心扶着床边坐了起来,手指戳了戳他的睡颜,“哥……早上好。”

      时畔睁眼看到身前的朝朝,精神变得很好,面容也比前几天要鲜活,仿佛没生过病,突然回到了健康的时候。

      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朝朝给自己穿好外衣和袜子。

      朝朝见他半晌没动,笑着看向窗外说:“看我干什么,今天太阳很好,吃完午饭我们带上画板去村后的梅花林画画吧,我好久没画了。”

      可,以他病重的力气早就拿不起来画笔,也无法撑起自己的身体。

      时畔意识到这是什么以后,眼角发着涩意。

      他只能佯装自然地起身答应他,说:“好。”

      面对着朝朝还能伪装的脸,在转身去卫生间洗漱后,低头一把一把往脸扑着冷水,一直将泛红的眼打得赤红才渐渐停下动作。

      中午朝朝吃了卧床以来最多的一碗饭,饭后时畔推来轮椅,和他一起收拾画具,搬去梅花林。

      寂静陪着朝朝画画的一下午,时畔不止一次在想,明明还有两天就要过年。

      但天总是不随人愿,似乎为了应证他的猜想,画完一纸梅花林的朝朝,放下画笔如猝然被掏干的躯干,勉强坐着喘着粗气。

      想着将要到来的新年,小时候时畔曾给他放过许多次的烟花,和眼前即将降临的夜幕。

      他迟缓的眨着眼,说:“哥……我好久没看过烟花了,你去小商店买来给我放吧。”

      那家小商店距离这里要徒步一公里,跑得最快来回也要将近二十分钟。

      时畔蹲下身,一句最简单的话语,却被他说的低哑滞涩,“等回去……”

      “哥……去吧。”凉风吹动他的帽沿,朝朝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带着孩子气的撒赖,“我……很,想看。”

      “好。”时畔徒劳地握紧了手掌,才花尽力气让自己站起来,背向他。

      哪怕迈出僵冷的脚步,也不忘低声告诉他,“你一定,要……等等我。”

      朝朝嘴边带着恬淡地笑容,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他最终还是不想他看见自己在他面前逝去的面容,他知晓时畔的执念,也明白死亡对他的残忍。

      大概有些惋惜的时间注定要被消磨殆尽,到了临走的这一刻,朝朝才觉得他们之间的过程已经足够美好,不能再拿结果来否认。

      这段时间是他过得最幸福的时候,没有一次次彷徨,也没有一次次想他快要死去。

      好像都不重要了,什么钱财前程,原来都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事,他只用想着下一顿吃什么,或者睡一觉。

      他可以纯粹为了画画而画画,而不去想他会起什么作用,会带来什么收益,会对他的未来有什么帮助。

      他可以乱涂乱画,随自己高兴,好像生活本该这样。

      是时畔帮他找回了迷失的自己,迷失在驯化之中,成为一名合格的社会中人,而非那个顺应自己的那个人。

      他逐渐接受了死亡本身,也时常设想自己该要死去的地方,就像他本该这样,年轻时死去是他的宿命,是上天馈赠的礼物。

      他认为自己享受的够多,尽管常常想起走失的妹妹会产生负罪感。

      他没再抱怨生活的有限,他的死亡只是脱离了本不存在的时间。

      夜幕降临时,时畔一路疾跑穿过梅花林返回,不远处正对着他身处梅花林下,安静坐在轮椅上的朝朝,闯入眼底。

      时畔低低喊了声朝朝,轮椅上低垂着头的人再也没有回应。

      他像是整个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走,分寸大失,停在原地,漫长的几秒后才慌乱的越跑越快。

      跑到他心脏鼓动到像充满了血,快要炸开,去商店胡乱拿得烟花散落一地,他也没时间在意,一心奔向朝朝身边。

      朝朝永久闭上了双眼。

      他死的那天,阳光明媚,温风吹拂,飘落的梅花也分外怜爱,沾染半身。

      恬静的像一幅画,也像只是睡了一场胜过苦难的觉,睡去的嘴角仍挂着浅淡的笑。

      时畔一言不发坐在冰冷的地面,空旷的四周啪嗒一声打火机的响声,数秒之后,梅花林中闪烁着绚烂的烟火。

      闪动的光线映照出画纸梅花林之上,增添的寥寥几笔炸开的烟花,落尾只有迟来的三个字。

      我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从春天写到秋天,谢谢大家的陪伴,撒花撒花~
    番外本来打算写两章的,但是内容不多,如果够合并的话还是写一章发,啾啾~感谢在2023-09-24 20:48:01~2023-09-27 10: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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