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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面具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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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热闹的人群中,两人像时间凝固了似的,两两相望。
昔贤秀秀气的眼睛,藏在獠牙的面具之后,却格外显得真挚热情。
阿莱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她完全没想到,昔贤秀会突然对她说这话。
联想到走之前王婶的笑容,阿莱才发现原来这一切是早有预谋。
原本在昔贤秀面前,她完全没有男女之防的意识,一举一动十分自如。但现在,她突然都不知道手脚怎么摆放才好。
昔贤秀察觉了她的不安,暗恼自己还是太心急了,连忙找补道:“当然,你不用现在回答我……”
阿莱站在原地,身边行人来来往往。
一个人经过她的身旁。阿莱突然一愣。
那人衣衫浮动间,她分明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松木香。
不自觉地回首,却发现人头涌动,阿莱根本无法分辨方才那一丝气息,来自何方。
见到阿莱的异状,昔贤秀诧异道:“怎么了?”
阿莱已经回神,摇摇头:“没事。”
应该是错觉吧。
远处。
赫连嘉停下脚步,往后望去。
人山人海,喧闹不已。方才擦肩而过时一抹熟悉的气息,早已湮没在陌生的人群之中。
一旁的王许悄声问:“东家,怎么了?”
赫连嘉驻足半晌,还是摇摇头:“没什么。你方才说什么,继续。”
王许连忙道:“是,小的查到,当年温家与这东山寺的住持有旧,温家的祖坟就在这东山的背阴处……”
赫连嘉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
……
“如何了?”阿莱一回到店里,王婶便凑上前来,左右打量,想从她表情里发现两人进展的蛛丝马迹。
“婶子,”阿莱有些嗔怪地望着她,“你们俩是不是串通好了,就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呢?”
王婶听了“哈哈”笑,眨眨眼睛装傻:“我这也是为你好,都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天天和我这个寡妇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啊。难得贤秀小哥愿意护送你出去玩,何乐而不为呢?”
她眼见着阿莱鼓着腮帮子,不说话,笑道:“你别跟婶子一般见识,啊。看样子,贤秀小哥已经对你全盘托出了呀。你呢,答应他没有?”
阿莱摇摇头:“我们俩只是旧识,现在最多算个朋友,不可能的。”
这小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
王婶是过来人,看着阿莱这样,总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你不比我,你还年轻,难道还能一辈子守在这个小小食肆里?”
“一个女人在世上,总得有个依仗,不然,只会被别人欺压死!你和贤秀小哥两人年纪相仿也谈得来,他是个靠得住的小伙子,为什么不和他试试?过的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大不了,就和离了再来找婶子便是!婶子在这儿呢,总能给你撑撑腰。”
王婶是一腔好意,她话说的也在情在理。可阿莱还是面露难色:“暂时,我还不想考虑这些……”
王婶一愣,仔细端详了一番阿莱的神情,笃定道:“我知道了,你这是还想着上一个罢。”
阿莱说:“没有,不是。婶子你说什么玩笑呢。”
王婶道:“我看你就是。阿莱,你听我说,上一个再好,也不耽搁你继续找,明白吗?这世上啊,谁也不欠谁的,你自己活的开心最重要。听婶子一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王婶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阿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话糙理不糙,她和赫连嘉,确实已经彻底分开了。是她自己做的选择,阿莱并不后悔。
只是就像生命中某种重要的东西,突然被抽去了一般,她还处在未能适应的晕眩中,并未真正做好准备迎接下一段命运。
但既然王婶都这么说了,那就,再看看吧。
……
……
昔贤秀保持着三日一偶遇,五日一邀约的频率,与阿莱保持着接触。
阿莱待他,还是如朋友一般,只是并不再拒绝。
新一批的海货到了,昔贤秀约阿莱去挑选食材。
两人准备研究研究怎么把生食做的更加好吃,易入口。
兴源县的每一日,都如其名一般人群熙熙攘攘,喧闹源源不绝。
但今日的大街似乎格外热闹。
阿莱仔细观察了一番,街上行走的大姑娘小媳妇,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倍不止,而且人人面带红光,呼朋引伴地前往同一个方向。
阿莱远眺而去,发现她们的目的地,竟是县里最高的茶楼,鸿福庄。
“别又是什么胭脂会,绢花宴吧。”昔贤秀刚念叨一句,忽然看见了什么,整个人一愣。
“怎么了?”阿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见一群女子之间,赫然行走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娘怎么也在这?”昔贤秀一脸晦气,低声道。
三娘似乎也看见了他们两个,但看了两眼,就转过头去。
尤其见到昔贤秀时,她毫无波澜,仿佛他只是一个完全没有干系的陌生人。
“她怎么了?”虽然这是一件好事,但距离昔贤秀上门提亲才不过过了一旬,阿莱总觉得以她的性子,不至于如此平静才是。
“我不知道,”三娘给昔贤秀带来的阴影尤在,和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他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快走罢。”
阿莱点点头。昔贤秀望着阿莱娇小的身子,将手臂轻轻护在她的身后,作出保护的姿势。
两人俱都红了脸,默不作声地一起穿过鸿富庄,朝着集市走去。
殊不知,茶楼之上,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将两人的身影深深印在眼底。
“这些民间女子们,也着实大胆,听说陛下俊美,便一股脑儿地来此围观……”鸿富庄最豪华的包间内,一个人啧啧称奇。
“原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有如此热烈奔放之民风,与陛下开明的施政不无关系呀。”
“说的有理,正是如此。”
说话的这些人很快发现,自己拍的马屁,赫连嘉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已经望向窗外很久了,随从和僚属们原本还在讨论有关温氏案翻案的诸多细节,见赫连嘉不做声,也纷纷停住了口。
赫连嘉的瞳孔中,仿佛有暴风雨卷袭而过,翻滚出重重黑雾。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原本修长如玉的手背,一瞬间青筋毕露。
“陛下,您的手……!”王许一声惊呼,让所有人都惊慌起来。
一个茶杯在赫连嘉手中,被生生握裂,锋利的瓷器碎片,割伤了他的手心。
血涌如柱。
赫连嘉动了动迟缓的眼珠,缓缓移视到自己的手掌。
真奇怪,他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一时间,鸿富庄最豪华的包间内,令人不安的寂静蔓延开来。
“快传太医……不,郎中来!”
身边人乱成了一锅粥,赫连嘉还僵坐在原地。
他刚刚,看见了什么?
那娇小熟悉的背影,分明是阿莱。而她的身边,并肩行着一个男子。
他的手,搂在她的腰上。
一瞬间,赫连嘉想将这条街夷为平地。
然而赫连嘉还是赫连嘉,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个念头的愚蠢和残暴,咬住自己的舌尖,直到暴戾的情绪,渐渐在心底蛰伏下来。
“一家一家的查,今晚之前,告诉我阿莱的下落。”赫连嘉下令。
……
……
从集市回来后,阿莱总觉得有人在暗处观察着自己。
她一度怀疑这是错觉,在昔贤秀好几次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回到食肆,已经是日落时分,王婶正招呼着,准备打烊。
阿莱帮她对完今天的账目之后,独自走向自己的居处。
这是街角一间不起眼的瓦房,房主是王婶的亲戚,阿莱住在这里,能省不少赁钱。
她进门前,仔细观察了街道的情况。
猫儿趴在檐上,隔壁的阿婆又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静谧。
阿莱看不出什么异常,静静合上了门。
依旧是一个平静又安详的夜晚。
每日辛苦工作后,阿莱晚上入睡极快。几乎躺下没多久,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稳定。
此时,几个黑影出现在门外。
“陛下,就是这里。”
赫连嘉点点头。
阿莱特意换过的门锁,在黑影们面前,简直如同豆腐一般脆弱。
“咔嚓,吱呀——”赫连嘉踏进阿莱的房间。
空气中充满了熟悉的气息,那是阿莱的味道。
赫连嘉发现自己那因愤怒而冷硬起来的心,在见到榻上人影的瞬间,开始溃败,崩裂,塌陷了一角。
阿莱。
她睡的很沉,被子被她蹬开了一半,只松松地盖住了双腿。
月光照在她婴儿一般的睡颜上,泛着幽幽的光泽。
她在睡梦中喃喃低语:“殿下……”
听到那一声低语瞬间,赫连嘉听见自己心防坍落的声音。
轻而易举地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赫连嘉忍住为她拉扯被子的冲动,直起身来环顾四周。
一切生活陈设,只有阿莱一个人的痕迹。
赫连嘉也没能察觉到,他不自觉地,细微松了口气。
擅闯民宅,夜潜女子的闺房,这是以前的赫连嘉,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干的事。
他深切地体会到,他正在渐渐变成一个多么卑劣的人。
就在方才,他满心里还只有一个念头。
把阿莱绑住,锁住,关起来。
他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岂能让她又一次长翅膀飞离他的身边。
但终究,他还是没能那么做。
他不能那么做。
赫连嘉有种感觉,一旦那样做了,等于亲手在阿莱和他之间,划下一道楚河汉界。
阿莱将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赫连嘉长睫低垂,小心翼翼地亲吻阿莱放在胸腔的指尖,“你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暗室寂静,月光无声。
只有在此时,赫连嘉才能卸去一切伪装,将真正的脆弱暴露在外。
可惜,榻上的姑娘,睡的香甜。
一夜好梦。
……
……
阿莱醒来的时候,一室阳光正好。
她起床梳洗,将门栓打开,街道上如平日一般,炊烟渐起,居民们正在生火做饭。
阿莱早已忘记昨晚的心神不宁,她快步向王婶的食肆走去。
今日的早点是菜粥,包子,油条,咸菜,以及阿莱特制的冰糖发糕。
随着阿莱的手艺被食客们一传十十传百,食肆的生意愈加红火,就连清晨时分,都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阿莱和王婶都逐渐习惯了这种忙碌,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将热气腾腾的早点送上一张张餐桌。
“客官久等。”
给靠窗一个座位上菜的时候,阿莱愣了一愣。
这桌上只坐了一个人。这人一身粗绵织成的玄色衣袍,穿的虽普通,举手投足间仪态顿生,无论如何也不像兴源县本地人。
更何况,他还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是前几日庙会祭神的面具。
阿莱倒也听说过,每年庙会的面具,有些人家会多戴几日,以起到辟邪的作用。
但那多用于孩童。大人,倒没有听说过。
真是个怪人。
出于礼貌,阿莱不好总盯着客人看,但她又想知道,这位客人戴着面具要怎么吃饭。
她只能躲在灶台后,偷偷观察。
只见那人,不知按下了哪里,面具的嘴部,竟然展开了一个刚好能吃饭的洞……
他也不在意一旁食客的眼光,径自一口接一口,品尝起菜粥来。
阿莱叹为观止。
奇怪的客人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留下食费,便起身走了。
阿莱原本以为缘分到此便结束。
可没想到,自这天起,这位面具客,竟然成了食肆的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