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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三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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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那声音突兀地刺破两人久别重逢的友好氛围,只见昔贤秀俊秀的脸孔,一瞬间晴转多云。
阿莱顺着声音望去,不知何时,店门口叉腰站着一芳龄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十六七八,打扮的金灿富丽,明晃晃的大金镯子荡在手腕间,举手投足间泼辣无比:“终于被我逮着了,你个没心肝的,上周我叫你带我去袁州城买头面,你人呢?枉我在桥头等了一天!昨日我远亲二房叔祖奶奶八十大寿,你也没来,你让我闹个好大没脸!昔贤秀,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
昔贤秀额角青筋跳动,明显在憋气的样子:“我到哪儿去关你什么事?你管的未免太宽!”
“你敢把这话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如何?我能再说上十遍!”
“好哇……你,你这个负心汉!狗娘养的!没心肝的货!”
“你……你个疯婆娘……”
这女子和昔贤秀一打照面,就像两个炮仗桶被点燃了一般,狂轰滥炸,噼里啪啦,吵的整条街的行人纷纷驻足,探头探脑。
阿莱站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才从两人毫无意义的口水战中,提炼出一两信息。
那女子原叫三娘,虽然言辞粗鲁,但她对昔贤秀明显抱有爱慕之心,虽然骂声不断,但面上表情却近似于撒娇抱怨。
反观昔贤秀,则从脚尖到头顶的发丝儿都写着不耐烦和厌倦。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厚,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昔贤秀感到无比丢脸,他捏着眉间:“你能不能别在这纠纠缠缠?一个姑娘家,叫人看了笑话很光彩吗?”
三娘一听,提高声音:“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这不争气的,我能找到这儿来?”
昔贤秀毕竟吃亏在是外国人,对于大陈话的熟练程度,明显不及三娘。
三娘很快声泪俱下,把她对贤秀是怎样的一往情深,平日又是怎样嘘寒问暖,阐述得淋漓尽致,渐渐的,看热闹的人群开始同情起三娘一方。
“小伙子怎么这样!人家姑娘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就这个态度?也太不是个男人了!”
“孩子,阿伯是过来人,劝你一句,小夫妻间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当丈夫的,多让让你家娘子,睁只眼闭只眼得啦。”
更有热心的大婶大妈,见三娘嗷嗷哭的大声又可怜,连忙上前给三娘擦眼泪,一边朝昔贤秀怒目而视:“阿妈最见不得这种欺负女子的事,你个小龟孙,不赔罪,不许走!”
昔贤秀脸都绿了:“谁欺负她了,我跟她没关系!”
所有人都不信。兴源县是个富庶又悠闲的小地方,居民们平日里没什么娱乐,一点儿东家长李家短的小事都能让他们兴奋好一阵子。越来越多的人对昔贤秀口诛笔伐,指指点点。
唾沫星子都快把王婶的小店给淹了。
王婶见事态越演越烈,不得不出面说话:“乡亲们,这儿是做吃饭生意的地方,大伙儿围在这儿,客人不敢来,咱们可就要亏损啦。小店经营不易,还请大伙儿体谅则个,有什么事,到大街上说罢。”
阿莱见此连忙也跟上,笑脸迎人,低声劝和。
昔贤秀见此,渐渐冷静下来。红着脖子,十分羞耻地侧身对阿莱道:“对不住,都是我的原因。”
阿莱其实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咳,不过别人的感情,她也不好过问。
于是只能尴尬笑笑:“没事。”
三娘见到两人偷偷说话的情景,尤其见阿莱的面容莹润如玉,顾盼间灵气四溢,远非兴源县普通女子能比。
她不由一愣,脸上的表情顿现狐疑。
嘴一张,刚想说什么,就被昔贤秀挡住视线:“我跟你走,你别再闹了。”
三娘见昔贤秀靠近,脸一红,要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她娇羞地睨了面前男子一眼。
阿莱见到昔贤秀背影微微一颤。
不知昔贤秀对三娘说了什么,她最终红着脸,一步一回首地离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阿莱和王婶才终于松了口气。
同时松懈下来的,还有昔贤秀。
他再顾忌不了自己翩翩公子的形象,恼火地抱头蹲下:“啊……”
王婶一下没忍住,劝道:“女孩子家家的,你多哄一哄就得了呗,小夫妻吵架,闹到街上多难看……”
昔贤秀“噌”地一下抬起头,瞪着眼道:“我跟她真的没关系!她不是我妻子!我没娶妻!”
经过他委屈不平的讲述,阿莱才知道,这朵桃花由来如何。
其实故事的开头,也只是个郎无情妾有意的常见桥段。
两人于半年前的一次灯会相识。
那是昔贤秀第一次参加江南的灯会,十分新奇。他打扮得潇潇洒洒,打着一把折扇,就像江南无数富家公子哥儿一般,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闲逛。
逛着逛着,他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
回首,发现是个水灵灵的姑娘家,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被发现了也丝毫不躲避。
此时若是大陈的青年男子,考虑到男女大防,恐怕就要慌忙避开眼神了,但昔贤秀作为一个新罗人,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他知道自己长的还算风流倜傥,以前就有很多新罗女孩大胆地向他表达爱意。
自己的魅力受到肯定,昔贤秀心情颇好地向那个女孩勾唇一笑。
那女孩一愣,连忙红着脸转过头去。
昔贤秀没有多想,更无要打听女孩家世的念头,只当做陌生男女间普通的一回偶遇。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然从此就黏上了他。
三娘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他经营的酒楼和住处,便开始一日三回骚扰他。
在酒楼里点餐,吃完也赖着不走已经是最普通的操作了,更可怕的是三娘还会等在酒楼打烊后,跟在他身后一起回家。
昔贤秀后来只能每日偷偷从后门溜走,轿子也不坐,抡着双腿一路飞奔,以最快速度归家锁门。
也还是防不住,三娘出现在他去拜访朋友的路上。
她笑嘿嘿道,“我现在知道你都和谁交好了,城南的徐家公子,城北的董家掌柜,还有这个那个……”掰着指头数完,她问,“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昔贤秀想当场给她跪下。
他也不是没想过采取手段,他再怎么说,也是有产有业的男子,不至于没有办法对付她。
但偏偏,三娘是兴源县赌坊主的独生女儿。
她那个爹,通吃黑白两道,堪称兴源县的地头蛇。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决不能惹赌坊孙老三。
在孙老三的纵容下,三娘想如何便如何。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昔贤秀头疼的是他连一点支持都得不到。要是他向朋友倾诉被一个爱慕他的女子缠得脱不了身,保准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会笑话他。
还有那好事的揶揄:“送到你口里的都不要?要我就娶回家得了……”
昔贤秀吐血。
昔贤秀对将来举案齐眉,共度一生的妻子,还保留着美好的期待。他绝对不会娶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子!即使这个女子是本地人,不仅家境殷实,岳父还是地方一霸。
面对痛苦烦闷的昔贤秀,阿莱只能心中为他默默点蜡,再端上一盘清香四溢的青团子。
昔贤秀苦着脸一口吞了,噎得他不停灌水。
这个时候,阿莱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昔贤秀也忘记告诉她,三娘会把他身边一切接触过的年轻女子,都当做假想敌。
尤其是年轻又漂亮的。
两日后,王婶清晨开张时,惊恐地发现店前被人泼了一地鲜红的血。
“啊!!!”
虽然后来经人查证,那只不过是鸡血,但王婶还是吓得一日没敢待客。
阿莱只好一个人支应门面,又忙厨房又跑堂,忙得停不下来。
这件事虽然报了官,但始终查不到幕后之人,最终不了了之。
自此事开始,王婶的食肆便状况不断。
不是灶房进了耗子,把食材啃的乱七八糟,就是有二流子上门讨吃讨喝砸场子,弄得大半天生意做不成。
王婶一个妇人家,只能唉声叹气,阿莱则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此时阿莱便觉出自己跟在赫连嘉身边,受他耳濡目染的长进了。
她似乎有了一种极致冷静下的,对于事情本质的敏锐,和他一脉相承,如出一辙。
有人要故意看她的笑话,她偏不如意。
这不是盲目的赌气,而是阿莱从这一系列幼稚又不免恶意的举动中察觉到,背后之人最想看到就是她惊慌知错的模样,而只要她反其道而行,先沉不住气的,一定是幕后主使。
阿莱憋着一口气,日日起的更早。
在王婶开门之前,她便先巡视一遍店铺的里里外外,确认无虞后,再打点起一万分的精神招待客人。
阿莱的笑容更加灿烂,作出的饭菜更加美味。
她本就生的好看,一双圆圆眼睛灵巧似猫,笑起来时,就像满天星光从那弯弯的缝隙中漏出来,格外引人注目。
虽然还是有各种小麻烦出现,但肉眼可见的,食肆的生意是愈加的好了。甚至有邻县的客人闻名而至,就为一睹阿莱的风采,品尝她亲手做的美食。
阿莱笑眯眯地,还在等待着。
终于,第五日的傍晚,一个打扮华丽的女子出现在阿莱面前。
正是孙家三娘。
她冷冷地望着阿莱。
阿莱微笑着回看她。
三娘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个小贱……”
阿莱微笑:“我不是,你才是小贱人。”
三娘:“狐狸精,就晓得勾引别家男人,他是我的!”
在三娘这类偏执的人眼里,昔贤秀怎么想不重要,事实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自己一厢情愿认定的事。
和这种人讲道理没有用,阿莱决定不和她硬碰硬。
于是她点点头道:“对,我赞成。他是你的。”
三娘没想到她这样回答,一下被噎住,不知如何接下句。
阿莱说:“我叫阿莱,我和昔贤秀多年前有一面之缘,但我不喜欢他,你喜欢他,那我支持你。”
三娘:“你放屁,我信你才有鬼。”
阿莱一边回想着,殿下坑人的时候,用的是何种表情,一边继续向三娘抛出套索:“如果你罢手,不再找这家食肆的麻烦,我保证三日之内,昔公子必会向你提亲。”
提亲?
提亲?!
三娘眼睛瞪大了,她问:“真的?你又从哪儿知道的?”
阿莱笑的很友善:“来者即是客,今日店里有刚出炉的蛋黄酥和我新调的奶茶,三娘要不要进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