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很久》水果艾玛

1、不会很久（上）

　　景天不会活很久。

　　虽然没有确定的日子，但不会很久的意思肯定不等同长寿。好吧，看不到自己的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勉勉强强也算是个好事吧。景天趴在永安当铺子里的桌子上自我安慰，雪见欢欢乐乐地跑前跑后。她并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见一面少一面，景天没打算让她知道，因为他不想见到她哭的样子，他答应过某个人，不能辜负她，要对她好。

　　辜负是在所难免，但仅有的时间里，他希望她一直高高兴兴的。这样总算是履行了曾经许下的承诺。

　　“菜牙，来吃啊，饭都好了！”雪见笑眯眯地对他说，景天嘿嘿回她一笑，一看，是渝州菜。景天自己对吃不是很讲究，反正能省则省。但渝州菜的话，他还是有点念想的。

　　在他的记忆里，吃过最好吃的菜就是渝州菜，但不是在渝州吃的。

　　是在雷州。

　　“我知道你喜欢，就多做了一点，要多吃一些。”雪见逮到宝一样不停地给他夹菜，没一会就叠得老高。景天看着那塔摇摇晃晃，心里那叫一个发疼，这掉下来的可都是钱呐，赶忙说：“好了好了，够了够了，这可是粮食啊！”

　　“那你觉得怎么样，今天的口味？”雪见很期待地看着景天，她本来是不做家乡菜的，可是景天有次无意中说很怀念，所以她就加油地努力地做，但景天吃归吃，却没有表现出大喜过望的神色。雪见不气馁，每天都在相同的菜色上做调料的精心搭配，力图做出让心上人喜上眉梢的菜肴。

　　今天她自觉已经可以得其神韵七八，这才得意洋洋地献宝来了。景天知道她很用心，所以咬了一口菜后竖起大拇指：“好吃！”

　　雪见瞪他，好一会才嘟起嘴，抓住他的大拇指拗了一下，痛得景天嗷嗷叫，她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明明就不觉得好吃！”

　　“不会啊，你看我都吃这么大一口了。”景天给她看自己满满都是饭菜的嘴，直把雪见气得又踹他一脚。

　　“你当我眼睛瞎了么！你要觉得好吃才不用我说，就自己扒拉扒拉的吃光了！茂茂以前跟我说，你在雷州云府的时候，把人家云霆请客的菜都吃得一干二净了！”

　　景天在听到某个名字时候，不着痕迹地咳了一声，才笑嘻嘻地抬头：“那不是饿得慌吗？而且拿了雷灵珠，你又对云霆说你有多爱我，这么一开心不是饭量大增起来，怎么说，还不是为了你这个猪婆！”他吐了吐舌头，雪见转怒为喜：“真的是为了我？”

　　“真的！”景天做认真状，雪见抿嘴一笑，给他舀了汤以后说：“这几天当铺的生意蛮稳定的，菜牙，我们四处走走吧。”

　　“去哪里？”景天一边喝汤一边问。

　　雪见神秘地眯起眼，双手合十，很开心地说道：“我们去雷州找云霆吧！”

　　噗——
　　景天毫不客气地浪费了满口汤水，粮食啊粮食！

　　“你怎么啦？有没有呛到？”雪见手忙脚乱地给他擦这擦那，景天气急败坏地抹抹嘴：“干嘛好端端的要去看他？”

　　“你不是这么小心眼吧，到现在还生气？”雪见鼓起腮帮子。景天无语，好一会才说道：“我又没说我生气，我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不用到处那么累的跑来跑去，浪费精力浪费金钱，没意义嘛。”他随手拿起一杯茶，表示要润润喉。

　　“人家当初还很大方地给了我们雷灵珠，而且他人那么好，现在要成亲了去看看也不过分啊。”

　　再噗——
　　景天安慰自己，还好茶比较淡，不浪费不浪费。

　　雪见瞪他一眼，扁扁嘴：“你是不是想起我和他曾经拜过堂，所以嫌弃我，埋怨他？”她作势要哭，景天无奈，摆摆手：“得得得，我算怕了你了。如果真要去的话，就得赶紧动身，不如我们这就去吧。”

　　雪见奇怪了，睁大眼睛问他：“刚才你还一副要去不去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又这么积极？”

　　再不去，我就要死啦！

　　尽管心里在大吼，但景天还是很冠冕堂皇地说道：“要迟了，就吃不上喜宴了。他们家的饭菜很好吃的！”他笑得好像很开心，但是眼角怎么都看不出喜气。雪见已经习惯他的天马行空，点点头就回房收拾行装去了。

　　景天瞅着这惊天食塔，心里想的却是，成亲啊，这么快就又成亲啦？这不是没多久的功夫么？雪见走进来的时候，就见他两眼一对就开始念念有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走啦，菜牙！再晚的话，饭菜都凉了！”

　　景天回过头，看着笑靥如花的雪见，心里微微一动，这个女孩子俏丽活泼，对他一往情深，可以和她在一起，自己一定也可以过得很好。只是……

　　为什么他无法回给她同样灿烂的笑颜呢？

　　成亲也好，饭菜也罢。不堪一击的借口，只要想到可以再见到他，为什么他面前的这张花容月貌就变得模糊，而另一个人的清俊容颜却又慢慢占据心头？

　　再回到故地未必是件值得兴奋的事，可他真的很想见他！

　　在得知生命所剩无几的时候，第一个掠过他眼前的是几许陌生又几分熟悉的脸，低眉垂目，浅浅淡淡，却在他临别时给了清清爽爽的笑容。他已经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了代价，他都为别人牺牲了这么大，那么他想要点临终福利，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了吧？

　　怀揣着这样似乎现实却怎么想都不太实际的打算，景天要去见他。

　　见最后一面。

　　***

　　紧赶慢赶，景天和雪见赶到雷州的时候，整个雷州城已经陷入喜气洋洋之中。一打听，云家大少爷还要三日后才成亲。但是老百姓们极为喜欢云家少爷，喜讯才一传出就自动自发地开始布置了。

　　“这样新娘子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云少爷的诚意了。”

　　“是啊是啊，希望他们两口子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早生贵子！”

　　雷州城的百姓个个开心得合不拢嘴，就好像是自己的儿子要成亲了一般。雪见见此情景，心中艳羡不已，她拉着景天，悄声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亲，你会不会也给我挂这么多的灯笼啊？”她等了一会没等到景天的回答，拉了拉他的手，景天才回过神。

　　“啊？啊？怎么？什么事？”

　　“喂！不许你以后跟我说话都这么心不在焉的！”雪见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说道，景天赶紧赔笑：“是是是，不心不在焉了，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雪见瞥他一眼，虽然她很单纯，不会想太复杂的事情，可她总觉得，重回雷州的景天一直都心神恍惚，好像有很多心事，真的等她问了，他又插科打诨地拐了过去。

　　关于这个地方，雪见是甜蜜多于痛楚。虽然她曾经在这里几乎就要和自己最心爱的人一世分离，但她终究没有错过，所以，现在的她才这么幸福。抬头望天，晴空碧洗，万里无云。她想起长卿大侠曾说过她的幸福一抬头就可以看得见，那时她以为是云，却原来是天。转过头她想对景天说，你说得对，只有天是在的，云也有不见的时候。却见景天也仰起脸，眯着眼望向蓝天。

　　望向这片没有云的天空时候，景天在想什么呢？

　　“景公子，唐小姐？”

　　两人听到叫唤，齐齐转头，却是满脸喜色的连管家，原来他们走走停停已经到了云府的大门口。连管家见真是他们，大喜过望：“哎呀，景公子和唐小姐可都来了，少爷等你们很久了。”他把两人迎进大屋。屋内也是一片红色，横梁屋角挂满了红色的绸带，窗户门板上也贴了一个个刺目的喜字。连管家一边带路一边说：“少爷虽然不说，不过你们一直是少爷很重要的朋友。所以这次少爷要成亲这么大的事情，一早就让我给景公子和唐小姐报个喜讯，今天你们来了，少爷一定很高兴。”

　　“连管家啊，听说你们准少奶奶是云少爷的远方亲戚是吗？”雪见双手负后，好奇地问老人家。连管家点点头，解释说那位准少奶奶对云少爷慕名已久，为了他一直未嫁，如今云少爷痊愈之后感念她的苦守之恩，才……

　　“等等等，等一下！”一路上都显得不在状态中的景天忽然举手喊停，雪见和连管家都回头看他，“要和别人成亲难道不是因为喜欢人家吗？感恩怎么能成亲呢？”

　　“我们少爷说了，不能再耽误姑娘家的青春，而且那位表姑娘端庄贤淑，花容月貌，和我们家少爷天造地设呢。”连管家笑着解释，“再说了，做了夫妻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培养感情。少爷说不用担心这一点。”

　　景天哦了一声，雪见瞄他一眼，看不出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隐隐觉得有点空洞洞灰蒙蒙。

　　有点不像……她的景天。

　　说话间已经到了大厅，连管家说这几天少爷忙着婚娶之事，他进去通报一下，让景天和雪见在外面等等。雪见等连管家不见了，才猛地拍了一下正对着古董流口水的景天肩膀。

　　“干嘛？吓了我一跳！”景天揉揉肩膀，这小姑娘力气还挺大的。

　　“你老实说啊，是不是对云霆还有意见？”雪见一本正经地问他。

　　“什么意思？”景天眨眨眼，不解。

　　“你那么积极来了雷州，可是到了这里你好像事不关己似的，想东想西，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雪见歪着头说。

　　“云霆结婚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我还能想什么？”景天回答时候没有看她的眼睛，而是死死注视不知道什么年代但绝对很值钱的花瓶。

　　“你是不是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我都跟你说了，我和他在新房里什么都没做过。”雪见很认真地说。

　　“我知道啊。”景天很认真地答。

　　“你知道还这么闷闷不乐？”雪见不明白。

　　景天有点明白却不肯太明白，因此他很快就换了话题：“那个连管家说云霆的新娘端庄贤淑，和你一点都不像嘛，当初他是怎么看上你的呀？”

　　此话一出果然转移了雪见的心思，她红着脸扬起手就要打过去：“死菜牙！还开我玩笑！我跟你没完！”雪见扬手就要打过去，景天哈哈一笑绕着花架子就躲。雪见跺跺脚，跟在后头就追。大堂虽宽敞，毕竟陈列物众多，雪见一不小心就被一个椅脚给绊倒，哎呀一声她慌忙伸手去拉前面的景天，景天被她这么一扯，手一抖就扫到了一件古董。

　　哇——不要啊——那个很贵的！——我赔不起啊！

　　上天像是听到他的哀嚎，就在古董摇摇欲坠的时候，一道白影倏然闪出，稳住了价值连城的花瓶，却在刚一放手时迎面碰上了放大的景兄弟的脸。

　　情急时刻，景天还扯了个笑：“对不住啦——云少爷——啊——”

　　——对不住……你就不要压上来啊！

　　于是，世道有轮回。

　　景天第一次和云霆接触的时候，景天被雷了。
　　景天第二次和云霆接触的时候，云霆被压了。
　　…………
　　…………
　　…………

　　“云少爷……好久不见，嘿嘿。”谄媚笑。
　　“景兄弟……好久不见，咳咳。”无奈望。

　　那么……

　　“喂！——大菜牙！你压够了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