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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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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听起来倒清朗惊艳,我见怪不怪,连头都没回,罢了又莫名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夏桔,你去看看。”
我转过头去,却发现自己的小丫鬟已经楞住了,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看出了她的古怪,心中想到什么,快速转过头去,隔着一树的花影,那人朝前走了几步,凤眸细细眯了起来,果然是相宁。
“你是谁?”
百般的话在我口中盘旋,最终还是选择假装不识。
“草民太医院相风涟之子,相宁。”
少年并未拆穿自己,而是弓着腰回答道,“今日特来接家父回府,奈何一时迷路,到现在也没找到父亲。”
“哦?”
迷路迷了一个时辰。
我波澜不惊,随手唤了个内监上前,“带相公子去太医院。”
相宁再次朝自己作揖,俊俏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在经过时,一句饱含关切的“蠢”字落进我耳朵里。
我笑了笑,暗道新人物+1,随后波澜不惊的往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三年不见,相宁还是老样子,只是这次再也不会有人捏着他的脸质问他,到底在骂谁了?
那个在他心里笑起来像一弯湖水的女孩,带着他们共同的记忆永远停留在姚月的脑海中。
在少年七月离京的时候。
若有机会重来一次,不知道相宁会不会后悔?
我想必定是会的,听闻皇后在宫中腹背受敌,相家公子奔波万里,骑死了两匹马赶回来,而今又撒下大谎,冒着可能被议罪的风险也要看上皇后一眼。
此等情深,可惜已经太迟了!
“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坐在自家轿子里,相风涟捏着自己的小胡子委屈问道。
他知道儿子想借故看皇后一眼,可他没想到看完之后这小子会直接离开,要不是眼看着宫门即将下钥,自己还待在太医院没出来呢!
可他家的小魔头相宁跟傻了一样,坐在轿子里,连半个字也不说,当爹的看着十分心疼。
“爹,她额头没事吧?”青衣少年垂着头,出神的问道。
“没事”相风涟知道他心里苦,刻意宽慰。
可相宁的面上却丝毫不见被安慰到的样子,只是苦笑,“一头撞到柱子上,该有多疼啊?”
“小时候我带她去河边抓蟹,被螃蟹夹住她的手都要疼上好几日,这次怎么这么豁得出去呀?”
“以前别人打她一下,她也得带着我和夏桔她们几个还回去十下不可!”
少年嗓音哽咽,似乎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清风朗月的面上露出苦涩来。
原本他以为,等到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就能八抬大轿,迎庄梦月进门,虽然女孩子脾气不太好,可他们年少相遇,自己一见倾心,足以包容她的所有。
她强势硬朗,自己就变得柔弱,她柔弱似水时,自己就成为她坚强的倚仗。
总之,相宁跟庄梦月这两个名字会一起被写在庚帖上,一起出现在孩子们的嘴里,死了之后也会被一起刻在坟墓上。
相宁之妻,庄梦月。
庄梦月之夫,相宁。
可是一转眼,她就变成了整个大陟最尊贵的女人!
她是大陟第十七朝的皇后,死后会被埋葬在皇陵里,跟他相宁,和他们相家,都没有半分关系,年少的岁月恍如隔世,他们所有人最美好的时候都被葬送在那里。
江流不息,难以挽回;日月山川,无法重来;一如秋树,不复风流。
还记得女人今天说什么,“你是谁?”
果然他离开京城几年,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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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合欢花落了满地,像是粉红色的羽毛飘散在楼阁里,有些大片的堆在地上,反而给这午后炙热阳光添加了一抹不着边际的温柔。
月妃住的皎皎水榭就在不远处,隔着空气还传来若有若无的水声,她是整个后宫里除了张采言之外最得宠的女人,即便封号犯了皇后名讳也无人敢置喙。
大陟皇宫里结构绮丽,气势宏伟,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可美好之下却又处处都存着拜高踩低的丑陋。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生活多久,但是我明白,自己一定要活着,而且要活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因为我是皇后,我的父亲是一代权臣,在我的惨淡人生里,从未摸到过这样一手好牌!
后宫众人都鄙夷蔑视我,那又何妨?我就一定要她们所有人都不得不高看自己一眼。
哪怕是碍于这身皇后的凤袍,我也得让这些人明白,后宫之首不是任人欺凌的大白菜,而是人上之人,我的身份地位,是她们一辈子都无法到达的彼岸。
前朝大臣屏息以待等着自己跌落神坛?那也不怕!
我会让那些等着自己全家死于皇权下的老头们睁大眼睛看着!什么叫做君心难测,柳暗花明!
女人的眼神澄澈,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红袍上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快要从那金线里飞出来似的。
大太监垂立在旁边,身后春桃与夏瓜为首,二十八个宫女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一行人雍容气派,富贵无极。
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大臣,穿着一身黑色官服,眼睛快要翘到天上去,我斜觑他一眼,没打算跟这人废话。
可没想到,待那人行完礼后,却自己径直停了下来,中年人一双眼睛狭长,眼核极小,仿佛只有眼白,他是张阁老的手下,现在张家与庄家不睦,他自然对自己不客气。
他垂着头道,“娘娘别以为这就结束了。”
原本我已经走出几步,又特地扭过头来看他。
“这天下总归是姓齐的!”
我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知道他在挑衅,假装啥也没听见。
“您欺辱贵妃娘娘,身为国母却戕害妃嫔腹中龙子,德不配位,必遭天谴!”
“为什么用您?”
他下意识“啊?”一声,我笑笑,继续道“你说气不气?”
“骂我还得恭恭敬敬的,呵~”
这种人我都懒得跟他吵架,太不值得,于是继续往前面的宫殿走去,留下他在独自身后跳脚。
“他是谁?”
春桃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赵康,是张阁老的手下,他的女儿是赵美人。”
眼眸不动声色的闪了闪,一抹红唇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前两天云妃与赵美人发生过争吵,还险些打了起来。”
“是”春桃继续答道。
沉吟片刻,冰冷的声音响起,“传我旨意,静怡宫赵美人,修德自省,晋至妃位,赐封号燕。”
“娘娘?”
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夏桔忍不住惊讶道,“赵美人前几天发生口角是因为她在背后偷着骂您...”
“我知道”,我嘴角仍挂着淡笑,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亦没再额外补充。
春桃领会到我的心意,默默退后回去宣旨。
可夏桔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她也没敢再吭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小姐有点吓人。
十五岁的少女却毫无察觉,她面不斜视,骄傲的像一朵火红的牡丹花,巍然不动,也能令群芳失色。
今日之事若是换作从前,庄皇后必定暴跳如雷,再不死不休闹到贵妃那去。
毕竟她身世尊贵,在深闺中平安长大,没见过什么风浪,像是汉武帝的陈阿娇,争论起来每每留下话柄给别人,性子又孤傲,不愿向夫君低头,因此斗不过张贵妃。
我深觉叹息,走向中泰宫的步子迈的更加坚定,从南至北,外城、内城、皇城与皇宫连成一线。
齐霄的中泰殿就位于这根线的正上方,像是这整个国家的心脏,宫门前立着两只麒麟,看起来仿佛要将日月明光和山河壮美都收纳其中。
汉白玉的台阶下,我娇软的跪在地板上,高高地仰起自己貌美的脸,不住声地喊道,“赵升有冤!”
“请殿下赦免赵太傅的儿子赵升!”
赵升就是刚刚拦住她去路的御史大夫赵康之子,因杀人被判流刑。
赵康本是从前太子殿下的旧臣,齐霄登基后为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对这些当初站错队的大臣们法外施恩,自然也收获了更多朝臣的支持,而这位大臣赵康,现在明面上是属于张阁老麾下,所以才会如此与自己争锋相对。
我笑了笑,不禁将额头低的更厉害了,近乎撕心裂肺的喊道,“求殿下开恩!”
中泰殿内齐霄眸色黑沉,双手背后,冷漠看向宫门外华丽的女人,猜不透她又打算做什么,一刻钟后,地面上平铺的绚烂凤袍缓缓垂落,皇后晕了过去。
“陛下?”小太监急切的声音传来。
齐霄的眸子忍不住又黑了几分,冷声道,“传太医。”
经过半个时辰的“抢救”,我终于柔弱地从晕厥中“醒来”。
我微微坐起,苍白的脸上泛着冷漠,“参见陛下。”
“皇后不必如此多礼。”
我没所谓的笑了笑,“殿下现在也不唤我阿月了~”
淡然的语气中夹杂着嘲讽,听起来就像个豁达的怨妇,惹得齐霄漆黑眼底升起一抹困惑,他从什么时候这样叫过?
而除了大太监红宣,其余诸人皆死死低下额头,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看来帝后不睦并非谣传。
“你们都下去。”
所幸这种尴尬很快结束,那穿着黑色衣袍的男人声音冰冷。
“是”
其他人行礼后退下,大殿里很快变得空荡。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齐霄看向她,容貌出色的面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角落冰块融化的声音细微,案台上熏香气味袅袅,我心里其实在瑟瑟发抖,对面毕竟是个皇帝,即便他现在动手杀了自己,也没人能阻拦。
虽然事后可能会有人不乐意,但她这条小命没了也就没了啊。
“没什么意思。”
我高高地仰起脸,露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保命而已!”
齐霄看着自己,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打量,眼前的皇后虽然容貌不改,行事作风却与从前完全像两个人。
“张贵妃的落胎药并不是出自我手。”
“陛下您不宠爱我,后宫中人也在背后对我冷嘲热讽。”
“贵妃总是很娇纵。”
“这个皇后,我当的很累了”,我抬起脸看他,就像寻常人家一个抱怨丈夫的普通妻子。
齐霄抿了抿嘴,犹豫半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现在,你还想要我庄家满门的命!”
女人精致的脸上隐隐泛出泪珠,“陛下不觉得有点太过分了吗?”
自己的嗓音极轻,可说出话的却有千般重。
我是真的忍不住有些泪目,回想起庄梦月以前的宫廷时光,真的想不出还有哪里是甜蜜的。
这个女人的日子总是冰冷而且苦涩,像薄荷味的糖,看起来透明无暇,尝起来无比冰凉。
豪华的宫殿中还是一片沉默,金碗中的寒冰消融成水,令人宁静的熏香燃到了底。
齐霄不开口,我只能独自从床上下来,她穿上金线织就的靴子,无比安静的走出去,殿门打开,露出一刹那的天光,女人的身影很快消失。
与此同时,穿着黑袍的帝王才缓缓抬起眼眸,俊俏的面上既凛冽又无奈,眼底流露着丝丝厌恶,“庄家,可真是太有趣了!”
回到自己的凤仪宫,吃罢饭后我就一刻不停地上床休息,今天实在耗费太多心神,走的腿都疼了。
上好的沉香木阔边床里面被安置了许多碎冰,淡粉色玉纱帐遮盖下只能看见俏皮的影子,就连锦被上绣的也是温婉细腻的黄牡丹。
我正拿着一个圆木槌敲自己的小腿,细细思虑着。
“下午赵康在御花园拦住皇后,诉说张阁老无情无义,对他赵家见死不救,还向皇后投诚,恳求她救自己的儿子。随即皇后亲自跪在中泰殿前替赵升求情,陛下才饶恕了他,就连赵美人都因为投靠皇后而得了妃位,多完美啊~”
女人狡黠的笑了笑,想到这些话可能明早就会传遍整个前朝后宫。
今日赵康的行为摆明就是为了讨好张阁老,我偏偏不让他如意!估计过不了几日,他们就得哭着喊着来向自己求饶了!
哈哈,真是想想都开心,只是便宜了赵升那个人渣,这么多年来欺辱良家女子无数,算了,过几日给父亲去信一封,让他偷偷找人教训了赵升!
天边月亮冰凉如水,正映在御花园的湖泊里面,采言宫是阖宫里唯一一座以姓名命名的宫殿,足以见张贵妃的恩宠,这里的植被四季苍翠,仿佛从无枯萎的时候,正如同女人的荣宠不衰。
即便已经三更,喘息声仍旧不绝于耳地从殿里传出来,门外等候的宫人们都已经习惯,谨慎的面上没有半丝神情。
却不知殿中的情形并不似他们想象中的那般旖旎,女人的身形的确起承转合,只不过是两个女人。
最该大汗淋漓的男人却斜倚在软榻上,看好戏般的捧着一把瓜子,他的眼眸灿烂如星,面庞风流雅致,时不时叫好,“加油啊采言!”
“怎么不使劲?”
听在外面又是别样的暧昧,张贵妃似乎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娇俏的面上颇显妩媚,“陛下,臣妾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孩子呀?”
她已经听从齐霄的话假装自己怀孕再小产,可自己进宫以来,陛下从未碰过自己一次,别人眼中的万般宠爱对她而言都是数不尽的讽刺。
齐霄闻言笑了笑,径直提起另一桩事情,“听说你父亲指示赵康,在宫门处折辱皇后了?”
“陛下,臣妾冤枉~啊!”
她身后的女子猛地使劲,贵妃虽然道歉,却也明白怎样才会让男人更加喜欢,愈发露出妩媚姿态来。
“是皇后娘娘又向陛下告状了吗?”
齐霄笑了笑,并不言语,似乎是在默认,张采言眼中不禁流露出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