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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世间安得双全法 ...

  •   入梦,是她在殿外哭求,我在殿内赐死年羹尧的场景。再度醒来时,我已身处养心殿,身旁站着甄嬛,在替我整理奏折。
      外面传来凄惨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声:“皇上!皇上如何惩罚臣妾不要紧,只求留下兄长一条命,就当是留一条犬马在身边为您尽忠效力啊,臣妾求您了,皇上!”是世兰的声音!
      这会儿应该是前世我下那道赐死年羹尧的圣旨之时。
      苏培盛进来了:“启禀皇上,年答应在外求见皇上。”
      我瞥了一眼案上,全是弹劾年羹尧罪状的折子,还有一份格外醒目,是议政王大臣、三法司和九卿给年羹尧定罪的奏折。
      苏培盛见我没说话,接着道:“年答应已经求见皇上三回了,这回连头都撞破了。”
      我心中一抽,终于忍不住了,走到门口望了一眼,大踏步朝她走了过去。
      她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不着头饰。我看着她额头一抹鲜红,眼皮跳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前世她撞死冷宫时的模样。
      见我走至她跟前,她抬头望着我:“皇上,哥哥他……”
      未等她说下去,我便打断了她,我蹲下来扶住她的手臂,轻声道:“别说了,朕饶他一命便是。”
      她止住了哭泣,一脸不可置信:“皇上是说……真的?”
      “朕何时骗过你?你先回宫去吧。”又吩咐苏培盛找个太医去给她看伤。
      她踉跄着站起,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驻足许久,方才回到殿中。
      坐下之后一想,我却为难了。年羹尧已经定了大逆之罪五,欺罔之罪九,僣越之罪十六,狂悖之罪十三,专擅之罪六,忌刻之罪六,残忍之罪四,贪黩之罪十八,侵蚀之罪十五,一共九十二条罪状,随便拎个几条出来都够定他个死罪的。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我又如何能饶恕他呢?可若是杀了他,我和世兰就真的回不去了。那可是从小疼她长大的哥哥啊!
      我情不自禁地在纸上写下两行字,身旁的甄嬛看了一眼,立刻言道:“皇上打算放过年羹尧吗?”
      我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她跪下道:“年羹尧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狂悖僭越,贪污受贿,已引起朝野公愤,皇上难道要为了儿女私情而轻纵了这样十恶不赦之人?”
      我听得心中发怒,将手头一堆奏折扫落在地:“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谁给你的胆子妄议朝政!”
      “苏培盛!传旨,莞嫔妄议朝政,禁足碎玉轩,非诏不得入见!”我不等甄嬛辩解便让人把她送走了。
      我看着眼前那张纸,许久不语。
      “臣弟参见皇兄。”直到老十三的一句话把我唤回现实。
      “十三弟啊,什么事?”
      “年羹尧已经定罪,不知皇兄打算如何处置?”
      见我没有说话,他走上前,看到了我写在纸上的一句诗,不禁读了出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看了我一眼,道:“皇兄是想饶他一命?”
      我摇摇头:“其实你我都知道,年羹尧的这九十二条大罪里面,有许多不实之处,很多都是强加到他头上的。他最大的罪过是妨碍到了新政,为着这新政,你我筹备多年了,若不杀他,就这么轻纵了他,如何让世人敬服!世人不服,新政便很难推行下去。”我有些后悔前世的作为,不该对他进行捧杀,也不该放任诸人给他定这么多条大罪的,以至于现在无法挽回了。
      “年羹尧的罪过,杀他个十回八回都不为过,只一条……”我叹了口气:“他是世兰的兄长。”
      “皇兄当初娶年氏不是为了拉拢年羹尧吗?这些年对她的恩宠也是利用、忌惮居多吧,更何况她做了那么多坏事,皇兄又如何割舍不得?”
      我看着他:“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说:“世人都这么认为。”
      我摇头:“世兰……她在外人眼里,嚣张跋扈,坏事干尽,可在我眼里不是的。她就像一道光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我想保住她,保住我们之间的感情。”
      允祥愣了一会儿,像是理解了,也即刻有了主意:“其实也不难。皇兄只要想清楚一点,您是真的想杀年羹尧这个人,还是想用他的死来安抚朝臣?”
      “什么意思?”
      “若是前者,那没什么可说的,皇兄下旨赐死便是。若是后者,便还有周旋的法子——假死。”
      “假死?怎么个假死法?”
      “西域有一种秘药,人服下后在两日之内会四肢冰冷,气息全无,也感受不到心跳、脉搏。但只要在两日之内服下解药便可苏醒,恢复如常。臣弟早年救过一西域客商,他给了臣弟一瓶这样的药,如今倒可派上用场。”
      我大喜过望,拍了拍大腿:“好!就交给你去安排!”
      我对外颁布了赐死年羹尧、流放他十五岁以上儿子的圣旨,允祥则去大牢里赐“鸩酒”。年羹尧却不肯立刻喝下,提出死前要见我一面。我还是去了。
      刑部大牢里,年羹尧身着一身肮脏的囚衣,披头散发,脸色憔悴,早已不复往日风采。谁能想到眼前这名狼狈的死囚犯,在几个月前还是威名赫赫的川陕总督、抚远大将军、世袭一等公呢!这都是他自己造的孽!我对他已仁至义尽,是他自己得寸进尺!但凡他能收敛一点,我也不至于非要杀他,相反我还乐得和他成就君臣恩遇的美名呢!
      我挺恨他的,不光是因为他的那些罪状,更是因为他是世兰的哥哥,如果没有他,我和世兰也不至于走到前世那样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
      “臣年羹尧叩见皇上!”他朝我磕了个头。
      “你有什么要说的?”我冷冷说道。
      “事到如今,臣对自己所犯之罪无言辩驳。只是臣戎马一生,为大清、为您的江山也曾赴汤蹈火、立下战功无数。”说到这儿,他撕开身上的囚服,露出胸口,上面有几处刀疤。
      他指着刀疤,一处一处说起来:“这一道是在木兰围场上,为救先帝被黑熊扑伤,回去后臣卧床了两个多月。这一道是准噶尔部入侵西藏时受的箭伤。这一道是在黄胜关被敌军奸细刺伤……”
      他又转过身去露出背部:“最深的那道是平郭罗克时受的枪伤,那时敌人的长枪从背部刺入,差点刺穿了臣的身体。最长的那道是平罗卜藏丹津时受的刀伤,当时臣只是裹了层纱布就继续连夜指挥作战了,战后,血水浸透铠甲,伤口粘住了衣服,脱下来时,像撕掉了一块肉一样痛。这些伤疤虽然已经愈合,可每次触碰,都还是会隐隐作痛。”
      “在西北那几年,有一次连续几个月的暴雨,每天都要冒雨行军。臣的腿就是在那个时候得的风湿,后来每逢阴雨天都会疼痛难忍。”
      我有些动容,但一想到他那些过分的所作所为,我还是硬着心肠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犯下那么多过错,你的种种行为已非人臣之礼,朕是断断不能容忍!”
      他苦笑一声:“皇上您只看到了他们说臣多么狂悖僭越、大逆不道,您可知身处我这个位置,很难做到‘收敛’二字啊!底下不知多少人巴结逢迎,我还想在官场上混,又怎能一概拒之门外?况且我若处处表现得不贪财不好色,谨言慎行,皇上您又会怀疑我别有用心,不是吗?”
      我一阵语塞,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他手握重兵,大将军的身份本就让人忌惮三分,是和张廷玉、李卫那些人不一样的。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口气:“臣犯下这么多错,死便死了,只是臣还有件后事要交代。臣这辈子最后悔的不是选择了助您继位,说实话,先帝二十四个儿子中,也只有四爷您能让臣真心拜服。臣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兰儿嫁给您,您说会对兰儿好一辈子……臣知道,臣这个妹子和臣性子一样刚烈,得罪了不少人,可她对您是一片真心啊!希望您能看在与她多年的情分上,善待于她。那样,臣便死而无憾了。”
      我沉默良久,说了一句:“朕会的。”
      他朝我磕了三个响头,我转身离开了大牢。我还不能把假死的计划告诉他,不然以他的性格,说不定会走漏出去。
      回到宫中不久,允祥向我回禀说那假死的秘药年羹尧已经服下,此刻他已经昏死过去了,被运出大牢后安排在了京郊的一处庄子里,喂下了解药,只待醒来了。
      我点点头,接着吩咐:“他醒了之后你去告诉他,不要张扬出去,让他隐姓埋名,就在你庄子上养老吧。他几个成年的儿子,都流放到西北去充军吧,将来若是能立下战功,也可将功抵过。”
      “皇兄仁德,想必年氏一族都会感恩戴德的。”
      我扯了扯嘴角,终是没有说话。前世世兰在殿外哭求时,我硬着心肠在殿内写了那道赐死的圣旨,事后就后悔了,其实看在我与她多年夫妻情分上面,我大可不必赶尽杀绝。只是当时甄嬛在旁边,我不得已才……
      料理完一切,我得去告诉世兰,不要让她误会了才好。
      我熬到二更,悄悄起夜溜到翊坤宫,在门口碰到了一个太监,他正要行礼,被我止住了。如今的翊坤宫只剩下颂芝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伺候了,我也不怕人多眼杂走漏了风声。只是眼前这人,好似是前世火烧碎玉轩的肃喜,我神色一凝,想着得找个由头把他调离。
      殿内依旧亮着烛火,只是烛光黯淡,我走到门口,听见了里面传出低低的啜泣声,接着我听见颂芝的声音:“小主,您别太伤心了,节哀顺变啊,这日子还得过下去。”
      哭声很快就停止了,我听见世兰说:“颂芝,把烛火熄了吧。”
      “小主,不等了吗?”
      “我好累,不想再争了,我不想再从天黑等到天亮了……”
      我心头一颤,赶忙走了进去。这殿内仿佛比殿外还要冷些,以前她还是华妃时,翊坤宫有用不尽的红萝炭,即便是数九寒冬,殿内也是温暖如春的。如今……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参见皇上。”世兰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忙迎向我行礼。
      四下无人,我没有了顾虑,扶她起身。
      她的手触之如寒冰,我双手一缩,随即又握住帮她暖手。她刚哭过,眼圈红红的,想必是以为年羹尧被我赐死了。
      “你哥哥没有死。”我上来就说道。
      她一脸惊诧地望着我。
      “朕答应过你的事,说到做到。”我将和允祥的谋划一一说出,她喜极而泣。我让她不要张扬出去,自己知道就好。
      我望了望四周,见殿内只点了一盏烛灯,不由问道:“怎么不多点几盏灯?”
      她神色一滞,嘴角泛出苦涩:“翊坤宫的存货不多了,内务府的份例又有限,不得不省着用。”
      我有些心疼,又摸了摸她额头缠着的绷带:“伤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我抱了她一会儿,待她身子暖和之后方才离开,离开前我留下一句话:“别怕,朕会一直护着你。”
      回到养心殿,我让粘杆处送一些上好的炭和蜡烛去翊坤宫。明面上我还要做出冷落她的样子,也只能暗地里帮衬她一点了。
      事后,年羹尧醒来,问身旁的允祥,皇上为什么不杀他。允祥说:“皇兄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妹妹。”
      他沉默了良久,笑得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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