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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何当共剪西窗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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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睁眼,已身在养心殿,身旁坐着安陵容,正吹奏着丝竹雅乐。我闭目准备享受片刻,却听见外头传来华妃的声音:“皇上,臣妾的兄长并非有意冒犯天威,‘夕阳朝乾’四个字纯属无心之失!还望皇上念在臣妾兄长的功劳,宽恕他吧,皇上!”
我还听见苏培盛跟她说:“娘娘,您这样只会使自己更加难堪呐!”
“本宫一定要跪,跪到皇上肯见本宫为止!”
我叹了口气,本来不想见她的,现在想来,有些事还是跟她说开了为好。
“苏培盛,让她进来!”接着,我挥手让安陵容离开。
华妃一进殿就跪下了:“皇上,臣妾的兄长是无心之失,求您念在他多年功劳上面,宽恕他吧!”
“无心之失?年羹尧是进士出身,为官多年,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他那道辩驳的折子字迹潦草,更有‘夕阳朝乾’这等大不敬之语,分明是蔑视主上,敷衍了事!”
她一阵语塞,想了许久才道:“兄长定是急于澄清罪名,才会犯下这样的过错的。”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叹了口气:“世兰,你哥哥的罪又岂止一道大不敬的折子那么简单!”我将案上十几道折子都扔了过去:“这些都是弹劾你哥哥的折子,你自己看吧!”
她捡起来一一看了许久,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却依旧嘴硬:“皇上!这些都是奸佞小人妄加揣测之言,为的就是离间君臣关系啊!哥哥对您一向忠心,为您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您不能听信谗言啊!”
我冷笑起来:“这些折子中所列举的你哥哥的罪名,都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真凭实据!这样的折子朕陆续收到了百余道,难道朕的文武百官都是奸佞,就你哥哥是忠臣、良臣?”
“哥哥他……定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求皇上……”她的语气中已带了哭腔。
我打断了她:“这件事朕已有决断,不必说了,朕不是没给过他机会,这几个月朕下过多次旨意,明里暗里告诫他要谨言慎行。岂料他不但没有丝毫收敛,还变本加厉,行事愈发嚣张!是他先负了朕,朕是断断不能一再容忍!”
我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神色,起身去扶起她:“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朕不会迁怒于你的。”
她仍要开口,我佯作发怒:“你适才已犯了后宫干政的大忌,若再说下去,朕可要罚了!”
她闭口不言了:“臣妾告退。”
送她走出去,我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了她,吩咐苏培盛:“传旨,将华妃禁足翊坤宫,非诏不得探视!”
她一脸惊愕地望着我,我说:“朕是在保护你。”
我处置了年羹尧之后,曹琴默就会供出她的罪状,也只能用这个办法拖一时了。
入梦再醒,苏培盛来禀:“皇上,皇后娘娘请您去景仁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唉,还是躲不过么?我该怎么保住她?我一边想着,一边来到景仁宫。嫔妃满座,向我请安,我坐到了上首。
“皇上,这是周宁海的供状。”皇后递过来一张纸:“上面说到,有曹贵人诉说的木薯粉之事;淳贵人之死;收受贿赂保荐官员;更有指使余氏在莞嫔的药中下毒;推惠贵人落水;陷害惠贵人假孕;并把得了时疫的宫人用过之物给惠贵人用,使惠贵人一同染上时疫;以及谋害其他妃嫔之事。”
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不想看,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我闭目想着对策。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了:“曹贵人,你与华妃素来走得近,据朕所知,华妃将你视为军师,这些事你基本都有参与,甚至很多都出自你的挑唆和计谋。”
曹琴默诚惶诚恐地跪下辩解:“皇上明鉴,这些事都是华妃的主意,嫔妾只是知情,华妃她素来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又怎会听信嫔妾一个小小的贵人所言呢?”
我冷笑一声:“那可未必,你位份虽低,可城府不浅呢!木薯粉一事,你一直知情,非但没有阻止,还利用此事夺回温宜的抚养权;淳贵人之死是你扔石子提醒的华妃,华妃本意也不是要杀淳贵人,是周宁海矫枉过正了;指使余氏下毒之事更是出自你的谋划,事后让余氏咬死也是你的主意;还有陷害惠贵人假孕和让她染上时疫的事,也是你的计策。否则以华妃的头脑,只使得出推人落水那样的手段,哪能想到这么些周密的计划呢!这些年,你一直隐居幕后出谋划策,出了事自有华妃顶着,怪罪不到你。可你没想到吧,你的一举一动朕都了如指掌!”
这一番话击溃了曹琴默的心理防线,她声泪俱下:“嫔妾都是迫于华妃的淫威,都是为了保护温宜,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啊!”
“不得已?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利用,可见你心如蛇蝎!朕的身边是断断容不得你这样的人!”我喝道:“来人,将曹氏打入冷宫!温宜交给端妃抚养!”
“皇上息怒!”甄嬛起身道:“曹贵人纵然有出谋划策之过,可这桩桩件件都是华妃首肯之后才实施的,若要论罪,华妃才是首恶,皇上若要处罚曹贵人,还请先处置华妃!”
甄嬛说完,满宫的嫔妃都跪了下来:“请皇上严惩华妃,以正宫规!”
我环视众人,眼前这十几名嫔妃都是我的女人,有的已陪伴我十几年,可此时她们在我眼中却是无比陌生,就如一棵棵草木一般。
我开口了:“莞嫔,你熟读诗书,可知道三国时蜀后主刘禅和他身边的宦官黄皓之事?”
甄嬛一愣,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硬着头皮说道:“知道。刘禅多次听信黄皓谗言,召回姜维,错过了北伐大好机遇,后来更是亡了国。”
我点点头:“刘禅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受了黄皓这样奸佞的蛊惑,蜀国灭亡后,司马昭封刘禅为安乐公,善待于他,却处死了黄皓。”我顿了顿,说道:“比起华妃,曹琴默之为人更加险恶,朕看在她养育公主的份上没有杀她,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而华妃,刨去曹琴默献计的那些,她真正的罪过也就利用温宜争宠、推惠贵人落水、收受贿赂三件,不算什么大过。”
“皇上未免太厚此薄彼了!”甄嬛不服:“若非华妃有心,曹贵人纵然出再多的计策也是无用,皇上怎可将一切罪责推到曹贵人头上,而处处偏袒华妃呢!”
我恼怒了:“哼!你们口口声声指责华妃,其实你们当中有哪个敢说自己的双手是真正干净的!就说你莞嫔,当日在宫里装神弄鬼吓疯丽嫔的是你吧?后来用言语吓疯富察贵人的也是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甄嬛见我说出她的秘密,呆在原地说不出话了,嫔妃们也是面面相觑。眼看事情陷入了僵局,我知道不处置华妃是过不了这关了。适才我推出曹琴默顶罪,又道出甄嬛的秘密,一是替华妃除掉一个威胁,二是让甄嬛有所忌惮不敢针对于她。
“朕也没说不处置她,皇后去查查吧,凡是和华妃有来往的宫人,形迹可疑的一律杖毙。”我闭目叹气:“华妃年氏,久在宫闱,德行有亏,着降为贵人。”
皇后见状,忙道:“皇上有仁德之心,宽待后宫,想必年贵人一定能改过自新,臣妾替年贵人谢过皇上。”
我瞥了她一眼:“皇后没听清吗?朕可没有废除她的封号。”
皇后一愣,尴尬地笑着,接着说:“华贵人一直想面见皇上,大概一是有所申诉,二是想求皇上宽恕其家人。”
我扫视一眼众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说什么?我撇下一句:“不必了!”起身离去。
踏出景仁宫时,我分明听到里面响起欣贵人的声音:“没想到皇上偏心至此!竟不论对错,只管偏袒!”
甄嬛说了一句:“到底她伴驾十几年,总有情分在。”
当晚,我躺在养心殿的龙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忍不住悄悄披衣起身,走到了翊坤宫。有粘杆处为我扫清障碍,我不用怕惊醒宫人。
我也不知道有多晚了,只感觉到夜色很深,露水很重了。我看到了殿内的一盏烛火,好像之前我每次很晚过来时,殿内总是亮着那么一盏烛火。
我推门而入,看到穿着一身睡衣、罩着一件披风的世兰,正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个小香炉,她手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我走到她跟前,她方才发觉,忙起身行礼。
我淡淡开口:“起来吧。”其实白天听到那些罪状,我心里还是生气,还是有些失望的,尽管我早就知道,可当看到这么多罪堆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触目惊心。纵然我推出了曹琴默抵罪,可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些事,说到底还是她犯下的。
我看着她,只觉得有些陌生和疏离,我印象中的世兰还停留在王府时,那时的她明艳活泼,心思单纯,也不会干这些坏事。
“你不是有事要和朕说吗?”
她重又跪下了:“臣妾想为哥哥求情,求皇上看在他和您十多年的君臣情分上宽恕他吧!”
哥哥,哥哥!我为了她,不惜惹怒后宫众人,想方设法地保全她,她眼里就只有她哥哥吗!我神情冷了下来:“朕大半夜过来,一来你就只替你哥哥求情?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吗?”
“他是从小疼爱臣妾长大的兄长啊!”
我叹着气,扶起她:“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朕不想你们有什么瓜葛,你就不能和他撇清干系,咱们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她倔强着不肯起来:“那皇上您能做到为臣妾一人割舍掉太后,甚至整个后宫吗?一头是至亲骨肉,一头是挚爱夫君,您叫臣妾如何抉择!”
“所以你选择了前者,你要为了他和朕反目吗?朕成全你,朕不会杀年羹尧,不会迁怒于年氏一族中的任何人,你可以安心了。”我甩袖要走。
“四爷别走!”她疾步上前,从背后抱住了我。听到这个称呼,我心头一颤,就这么任由她抱着。
她靠在我背上许久,方才开口:“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们互相残杀,哥哥有错,这些年我也做过许多错事,四爷也要杀了我么?”
我握住了她的手,转身:“傻瓜,我若真想治你的罪,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推出曹琴默顶罪,只降你为贵人了。”
“你不怪我么?”
说不怪是不可能的,可我更怪前世的自己,因为我才是导致她性格大变、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不怪你了,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能多看你一眼。”我摸着她的鬓角,语气尽量柔和。
被我说中了心事,她险些哭出来,我抱住她:“降位只是权宜之计,等过段日子风声过去了,朕会慢慢给你升上来。只是眼下,你要谨言慎行,不要乱走动乱说话。”
她靠在我怀中乖巧地点了点头,接着抬头道:“那哥哥他……皇上一言九鼎,刚才说的可不许反悔!”
我无奈道:“朕不反悔,朕答应你,只将他削官夺爵就是了!”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香炉:“欢宜香……莫再点了,你喜欢芍药,朕让人新制一款芍香过来。”
“时候不早了,朕该走了,朕是偷溜出来的,一会儿他们找不着朕该着急了。”
“皇上还会来么?”她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阵子风声紧,你先忍耐着,要是想朕了就派人传个口信,朕偷偷来见你。等风声过去了朕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来了。”
她笑着捶了我一下:“怎么还搞得跟偷情私会似的!”
从翊坤宫走出来时,我问身旁护卫的夏刈:“朕就这么原谅了她,会不会太宽纵她了?”
夏刈没敢说话,我叹了口气,算了,不原谅又能怎样呢?难道再让我失去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