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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生祭 ...

  •   县衙中本有衙役十名,恰逢年关,都回家休班去了,只剩下胡向白与春徒两个孤家寡人。

      门边有一高脚立桌,桌上放一烛台,借着火光能看个大概。这妇人干枯黑瘦,本就有些骇人,此刻满脸是泪,灯火让帘外风催得直晃,投映在人脸上更加可怖。

      胡向白上前扶她,春徒拉过矮凳,二人将哭至虚脱的妇人安顿好,又倒了杯水。她初时有些羞赧推拒,嘴唇一碰上杯沿儿却自发吮吸吞咽起来,竟连喝了整整一壶的水。

      “你可是来报官的?现下已经休差了,不如将你的名字登下,明日再来。”

      妇人这才回过神来,瑟缩着放下空空荡荡的茶壶,极为羞赧地两只手指头线团似的搅,眼里头又放出泪花,扑通一声重新趴跪在地。

      “奴家于七娘,丈夫叶二今年十月戍边战死,留下家中孤儿寡母。方才突然冲进来三个壮汉,将我那五个月大的孩儿生生抢走。大人,求大人为奴家做主啊!”

      胡向白怒道:“朗朗乾坤,竟有如此罔顾法度之人!你可认得抢孩子的人是谁,抢去作甚,向什么地方去了?”

      他原本没想到能问出结果,没想到于七娘这一答,直使他周身泛凉。

      “抢了润儿的是里正家的兄弟三个,抢去做童男,明日祭水神,向筝湖去了。日头一出就要开祭,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马裴呈果然已经到了安柳县驿。此时夜已经完全黑了,月缺一口,亮得狡黠。
      应该是睡觉的时候,马裴呈的两只眼睛在黑暗里直勾勾看到了他的两个孩子。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但这种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云酬雁和彭骕到尺水县时,城门已经关闭。

      彭骕道:“让你路上慢点走,就是到了也进不去城。现在倒好,只能在郊外睡一觉了。”语气里却并无什么埋怨恼怒之意。云酬雁摸摸门上的门钉,冰凉刺骨,又见城楼上并无半点灯光,摇了摇头:“还是晚了一步。”

      两人都是个中好手,饶是如此,急行了整一天也倍感疲劳。彭骕先靠在城墙根上,盘腿歪头闭上了眼。

      “你在这儿睡一晚,明天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云酬雁跟着坐下去,把自己的旧棉袄扔到彭骕身上。

      他们路过临县的时候,云酬雁顺便买了件新棉衣,说什么过年了得有新衣服穿。彭骕收好碎银子笑骂他有毛病,又把他的旧衣服收进包袱,换到云酬雁身上背。

      “累了,歇一会儿,总之早去晚去都是去。”彭骕伸展腿脚,把棉袄好好搭上。

      云酬雁环顾四周,一点月光迷迷糊糊地亮着,倒是把一片干涸的土地柔化许多。突然间,他朝城门看去,墙边的彭骕也听到了声响,将一只手摊在地上。二人两双眼对起来:“有人来了。”

      来人正是胡向白与春徒。

      胡向白那匹马走了好几天,刚到地方还没歇息过来就又动起蹄子,身上还绑了两个马灯,一步一步满是不情愿。

      一道厚重城门,里面是胡向白他们,外头是云酬雁二人,春徒下马将门嘎吱嘎吱拉开,几个人就这么毫无准备地相见了。

      俗话说,活人比死人可怕。

      春徒没想到会突然见着活人,一下子汗毛竖立,颠步向后退了两米,靠在了马头上。马不情不愿地拱他,打了个响鼻。胡向白引马上前,伸手拉了把春徒。

      云酬雁被火光晃了一下眼睛,迷瞪着眼打量马上的人。那人身披兔子毛领的披风,因骑马,胸前吹开条缝,透出二绿色的县官官服,模样挺俊秀,神情冷峻。云酬雁心想,定是个官宦世家的小公子,不然怎么这样傲气。

      二人弯身拜礼,彭骕将旧棉袄塞回云酬雁怀中,翻找出那张官文,再扯下腰间铜牌,两手上托举至了胡向白马前:“御前卫彭骕,调尺水县保大人安全。”

      胡向白接过文书粗略一看,捉住了那几个关键词,又核对过腰牌,翻身下马回了一礼:“彭大人。久闻大名,在京未得机会相见,不成想在此相识。”又顿了顿,偏头冲云酬雁一看:“不知这位是?”

      “这是属下的一个好兄弟,听得我要来尺水谋差,跟来看看能否有碗饭吃。”

      不合规矩啊。胡向白心想。

      “这……身份干净么?”

      “清清白白,与下官相识十余年,功夫了得。”

      见胡向白仍犹豫,彭骕凑到他耳边:“尺水县之事重大,恐怕与妖术有关。大人多一个人保护也好。”胡向白眼皮一撩,彭骕退开一步,等他定夺。

      “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云酬雁。”

      “怎么写?”

      “酬谢的酬,大雁的雁。”

      胡向白咂摸几遍,心道比我的名儿还讲究。面上仍是风轻云淡,还回了彭骕的腰牌:“来得好,正巧要去办件公务。现下已经耽搁了不少,你们快上马。”彭骕虽然和胡向白熟些,却觉得是个让云酬雁和胡向白早些熟稔的机会,于是自己上了春徒的马。

      云酬雁明白他的用心,左脚一踩马镫,利利索索坐在了胡向白背后。他习武,看着峻瘦,实则结实得很,把马压得一甩脖子,吭哧一声才站稳四蹄。

      “这马真不错。”

      “陛下赏的,叫红枣,我也格外疼惜。”

      “名字也是陛下起的?”

      “不是,我起的。”顿了顿,胡向白解释道:“颜色像。”

      筝湖距城门约莫一刻钟的脚程,骑马能快些。

      风大,卷起沙来打得人脸生疼,谁也不想多说话吃一嘴沙,只有启程时胡向白简单交代了事由,接下来便闭了嘴只剩鼻孔喘气。

      四个人、两匹马呵出的雾气瞬时消失,天地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行进的声响,直到听见隐隐约约的人声,再近些,多了几点光。

      眯眼观瞧,不远处筝湖裸露出的大片河床上,孤零零立着一个庙,门洞中露出光芒,照见内里一隅。庙门口有七八个人把守,皆拿着趁手的兵器,因着没有事情做,彼此说起话来。然而说的是些什么,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于七娘说只有三人将她的孩子抢去,我没想到此处会有这么多人。”胡向白皱着眉头,勒马停蹄,思忖片刻,回头冲云酬雁:“你先行过去打探一番,看看润儿在不在。小心打草惊蛇。”

      又转头对彭骕:“等云酬雁探清位置,你同他一起直接救出孩子,我们立刻回城。”

      二人领了命,各自下马。云酬雁将新棉衣交给胡向白保管,又嘱咐他们俩个不会功夫的离远些,只等到时候调转马头奔回县衙。

      彭骕所言非虚,云酬雁果然是极好的功夫。足步腾挪间,胡向白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然飞至庙前,如此寂寥之处竟听不见一丝衣料摩擦的声响。

      来至近旁,庙亭屋檐看了个分明。本以为这样一个穷山恶水,出不来什么好庙宇,却见这庙黄瓦层层,屋脊隆起,每三尺上雕一掌宽鲤鱼,檐角飞翘,末挂铜铃三个,极为精巧。

      云酬雁怕那几个铃铛被他扰得乱响,又发现是没有舌头的哑铃,只跟着大风晃动而不出声,登时放下心来,便要飞上屋顶,掀开两块瓦窥探一番。他收身提气,人若风中幼蛛般轻巧,脚尖一点,踩实了就要放开身段,却突然试出脚下一软,急忙趴卧至房顶,一口气仍高高提着。

      伸手去剥一块黄瓦,却分纹不动。哪有人家盖房子将瓦粘起来?也不敢放力使劲,又换了一块摘,仍是拿不下来。

      正为这盖房子蠢货的伤脑筋,身边微风簇簇,云酬雁忙抬眼,见彭骕踏风而来,向自己这处赶。只还有两个身位便到近前,云酬雁嘴唇张合了几下,读出唇语,是一句“别过来”。

      可是彭骕已然刹不住脚。他心中一惊,一口气散了小一半,身量沉了回去,仓促落上庙顶,猛然感到踩上的东西如云般虚无缥缈。

      只听“吱嘎”一声,房顶整个弯了下去,由破开的几道缝隙,从内向外呲出丝丝光亮。

      这时候两人才看出,这庙竟然整个是纸糊的。扎纸的匠人手艺精妙绝伦,每块瓦以千百张薄纸层层糊好,压出波浪,再块块贴起。

      如此大的动静,守庙人已发现不对,全聚集在了底下。喧哗声陡然冲破夜幕,火把将一小块天地照得透亮。

      有两人进庙抱出两个娃娃,其余人拿着兵器,将这庙团团围住。人群几步外有五人张弓搭箭,瞄准了房顶上,只一点异动就会把贼人串个对串。

      胡向白见状叫苦不迭,谁也不知事态为何发展到了无法预料的地步。近也近不了身,退也无救兵可搬,只能守在马旁嗟叹着干着急。

      果然百无一用啊!

      下头人声鼎沸,火把照出一张张面孔。云酬雁趴伏得更低,摸索着摘下彭骕的腰牌,腕间发力,那铜牌像只空中瞄好了兔子的苍鹰,笔直冲人群中击去。仿佛摸着了草丛里拱起身子的毒蛇,破空而来的五支利箭直冲面门,两人大喝一声,身上力气运至双臂,指头插进破开的缝隙中撕拧,将一大片纸瓦掀开,作盾挡开了飞箭。

      这纸糊得极其厚硬,箭戳不整破,只浅浅插个头进去。趁这功夫,云酬雁身似滑鱼,顺破开的房顶钻身入庙,彭骕则使出吃奶的力气扯断纸盾,兜头压上守庙众人。

      一圈人立时四散。彭骕跳下,云酬雁已经踏至抱孩子的人身前,出掌横劈脑壳,夺下孩子后不待停留,往来处狂奔,一路上踩在了三个人头顶,跺死两个,剩下的几个追兵被跟上的彭骕拦住,紧跟着下了黄泉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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