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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夜书生遇奇缘 ...

  •   华灯初上,皇都城里人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倒不是城里发生了什么巨大变动,只是皇帝特许在上元佳节这一天取消了宵禁,一百零八个坊门四敞大开,全城的男女老少从白天就开始期盼着夜晚的到来,街道上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每个人都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有汉人,也有从西域各路来的大胡子蓝眼睛的商人,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显示出对于节日熙攘的喜悦和生于这片土地的自豪。就连蜷缩在街角的叫花郎,也因为讨到比平时多出几倍的赏钱而多了几分精神,酒肆中走出几个开小差的金吾卫,互相搀扶着走向了坊门。这些人平日里难得放松一下,只要在今天不出什么大的乱子,那些上差老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下,再没有比皇都城更伟大的城市了。
      在西市的最大一家酒馆里,灯火辉煌,人声嘈杂。酒馆里的伙计忙前忙后,尽心尽力的照料每一个客人,在每个人的早已摆好了各种来自西域的珍奇茶果,在酒馆正中央的舞台上,侍人掌灯,十几个西域舞姬随着乐师的妙音与屋中跳动的烛光交织斑驳,众人在燃香云雾缭绕皆已沉浸。一舞终了,众舞姬依次褪去。酒馆老板戴着幞头,披着一件金赤色的狐裘走上台来,身后跟着一个抱着月琴的侍女。那狐裘鲜艳如火,随着灯光的照耀如水波荡漾般散出金光,仿佛这件狐裘是用金线缝制而成。
      狐裘,自古以来就是备受达官显贵喜爱的奢侈品。据说,一件上等狐裘,可值千金,而最上乘的狐裘只是用狐狸脖子下那一小块皮子拼制而成,在场的大部分酒客都是身披狐裘,但是和酒馆老板身上的这件相比简直就不算什么,这样成色的狐裘只怕在皇宫内院里也找不出几件能够与之相媲美的。
      那老板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材挺拔。刚一上台,台下就有几个年纪稍小的女孩子被老板的相貌吸引,不觉轻呼一声,而后便羞红了脸,用团扇掩了,低下头去。
      老板冲台下众人施了个礼“承蒙诸位关照我这酒馆,无以为报,今逢上元佳节,特备伶戏一台,以作酬谢,还请诸位稍候片刻,少时观赏。”老板话音已毕,台下众人纷纷道谢,也有人台下向老板询问“诶,但不知老板所出何戏?”老板轻轻一笑,“这出戏,乃是在下所创,尚未排演,今日乃初次演出,一是酬谢诸位,二来也是想向各位客人求一个名字。若是哪位客人文采非凡,能够拔得头筹,本店定当有重礼相赠。”台下众人一阵轻笑,想不到,老板来剧本都能写好,却连一个题目还要向客人请教。
      老板向身后抱着月琴的侍女示意,那侍女微微点头回应一下,转身退下。紧接着,舞台落下围帐,酒馆内的灯光暗了暗,老板来到后台,表情显得没有那么轻松,见到已经画好装扮的伶人,那优伶透过妆奁上的镜子看着身后的老板,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这出戏,你当真没有想好名字吗?”老板没有应声,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无法说出,那伶人突然笑了一下,“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这种表情。”
      老板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对,就是这种表情。”“是吗,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老板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着说道。“今天这台戏本应是为她准备的,可惜她却看不到了……” 伶人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似乎是想到许久之前的旧事。“明日,我们回去一趟吧。”老板声音不高的说了一句。说罢,转身准备离开。关上房门,眼前浮现了出那时情景,不禁脚步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气息,离开了房间,他倒不是害怕和她单独在一起,只是今天这个日子有些令他感到压抑,脑海中一直回荡着她刚才的那句话。
      酒馆里人们互相交头接耳,谈论着刚才酒馆老板所说的话,“诶,我说,刚才老板那话是真的吗?这年头连酒馆老板都能写出剧本来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商人向旁边的人问道。 “我倒觉得这事有可能是真的。”旁座那人饮了口酒说道。”哦?何以见得?” “你不知道吧,这家酒馆的老板原本就是个读书的书生,据说有一年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碰上一件异事,从此放弃了功名,只是在皇都西市开了这家酒馆,可是他虽然放弃了功名,但是平日里还是喜欢舞文弄墨,皇都城里的诗人们不时会开个诗歌清谈会,这老板也会参加。”
      “是这样。”小胡子商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过,他不过一介穷书生,若没人资助,如何开得了这么大一家酒楼?” 小胡子发出了新的疑问。“要说这个,那便更奇了,还记得我刚才说这老板曾经遇到一件异事,他能开这家酒馆,便是和此事有关……”旁座那人本想继续说下去,却听得台上一阵琴瑟相交,四周暗下去的烛火重新燃起,围帐缓缓落下,人群中一阵欢闹,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台上优伶接下来的演出,随着台上曲乐的节奏,演员陆续上场,故事一点点的拉开了帷幕……
      风雪夜,一个十七八九的年轻书生一个人缩着脖子背着行囊快步在小涂山的山间小路上走着,雪花吹在脸上,落在他的肩上,虽然紧咬牙关,但唇齿之间还是不住地颤抖,他并没有在意这些,因为天气太冷,实在是不想伸出手遮挡风雪。若不是想早点到达都城,也不会连夜赶路,结果还迷路了,这时候要是有碗热腾腾的汤面该多好啊。书生有些懊悔的想着,但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找一个可以避雪的地方吧,走在被雪打湿而泥泞不堪的小路上,书生脚上的棉鞋早就湿漉肮脏 。
      “诶,我说,你看那扮演书生的优伶,像不像是老板?”小胡子商人扯了扯旁座那人的衣袖,小声嘀咕道。的确,那扮演书生的优伶无论是从相貌气质还是身材尺寸都和老板一般无二。只是不知是否因为画了装扮,台上的优伶看着要比老板还要年轻一些。小胡子商人见旁座那人只是一心盯着台上的表演,无心和他交谈,讨了个没趣也只好兀自向台上瞧去。
      转过一片树林,忽然看见前面一片梅林,朵朵红梅风中乱颤,于白茫茫一片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显眼,在繁花乱树掩映之中似乎像是有点点光亮,书生紧走几步,发现了光线的来源,那是一座位于山岭地院落,那光亮是院门外挂着的两盏橘黄色的大灯笼,“谢天谢地,真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还会有人家,真是造化了。”书生走近发现,没想到这白色雪白的粉墙和已被大雪覆盖着的青色乌瓦倒是待出几分凛然之气 ,泛着铜光的乌漆的大门挂着一幅匾额,上面用金漆描写出四个有些斑驳的大字“镜花别苑”。
      书生站在房檐下缓缓抖落覆盖在身上的雪,如此轻微的动作还是让他在风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从袖子里取出放在嘴边,呼出的热气让冻僵的手缓缓舒展,之后化作一团白雾迅速从指缝间流走,书生上前一步叩打门环,半晌,乌漆大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淡碧色的轻裘衬着她那一双清秀微扬的凤眼,在这冰天雪夜里让人感到格外安心,小姑娘盯着被冻得两颊通红的书生,微微低头似乎带有一丝笑意,这下倒让书生感到不好意思了,本就通红的脸颊现在像一朵梅花般娇艳,书生咬了咬牙,使自己唇齿之间不再颤抖,忙张口说明来意道:“这位小娘子,在下是去往进京赶考的书生,本想着此地距都城没有多少路程,便想着连夜赶路,不成想天降大雪,又迷了路,不知可否向你家主人通禀一声,能让我在此借宿一晚?”这小姑娘一边听着一边眨着好看的眸子微笑道:“我家宅子虽然不难找,但就是这双梅岭离附近的几个村子太远,公子既然能走到这,想必这一路上也没少吃苦头吧,瞧您,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吧,先随我进来烤烤火,至于借宿嘛,我家主人以前在的时候没少收留像您一样的读书人,安心住下来,等雪停了再走好了。”
      说着,便将书生让进了门,引着他走在青石砖铺成的小路上,曲折行来,远远的望见一间挑亮灯烛的正厅,侍女并未引他走近,而是转入一条长廊,将他带入一件卧房,房中桌椅、床铺,没有一样不洁净光滑。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年纪和带他进来的小侍女相仿的女孩子三三两两的拥了进来,帮着书生脱下湿衣服,换上带来的干衣,这些女孩子像是许久没有在家中见到生人,掩饰不住的好奇,偷偷地打量着这个面容俊秀,带点稚气的年轻书生,书生的脸泛起红晕,不知是被这些女孩子围着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冰凉的身体被屋内温暖的炉火所烤导致的,那个引着书生进来,名唤“阿雯”的小姑娘看到书生这副窘样,也随着众姐妹一起低声笑笑,又随即轻咳一声“好了好了,不要闹了,这位公子远道而来,想必已经疲惫不堪,大家还是让他早些休息吧。”此话一出口,侍女们慢慢停下了嬉闹,向书生微微行礼,缓缓地退出卧房,看样子阿雯似乎在这家比较有身份的婢女。阿雯是最后一个走出房门的,临出门前,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转回身来,眨着清澈的眸子:“对了,公子,您还没有用过晚饭吧,不妨一会随我家主人一同吧。” “啊呀啊呀,怎好叨扰。”书生本想婉言谢绝,可惜,腹中因饥饿发出的咕咕声,将他出卖了。无奈只得答应下来,阿雯笑着退了出去。书生在房间中享用着刚刚煎好的香茶驱赶着寒气,不一会感到身体舒缓不少,抻了抻自己的身体,感到十分舒服。书生抬眼打量着卧房,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幅水墨画,并在每一幅画落款处都题了一首小诗,并不是选用前人的诗,想必是这家主人自己所创。推开窗,才发现这是座仿江南园林风格的庭院,院中假山,长廊,怪石皆在,只是池塘中的水早已结成了坚硬的冰,白雪盖在上面,像是撒上了一层厚厚的糖霜,离远看不易分辨。书生不禁暗暗称赞,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想必这家主人非富即贵,若是到了夏天,这宅子绝对算是个纳凉避暑的好去处。正想着,房门外阿雯的声音轻轻响起:“公子,饭已备好,我家主人请公子到正厅一叙。”书生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打开屋门,随着阿雯走了出去。

      阿雯手提一支灯笼,立在阶下,书生随着阿雯一众侍女在游廊中迤逦行来,走过一叠又一叠装饰着淡淡金粉的朱栏,幽微曲折的香气从两侧的黑暗中缓缓渗入,说不清是晚香玉还是夜合欢,是仿佛带着触手与呼吸,属于夜之眷属的味道。
      正堂大门的幔帘已经被高高挽起室内的光晕向天空抛出一片淡金茶色的轻纱,阿雯回身向书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厅内灯火通明,靠近窗边的小桌上架着一把月琴,当中间有一张楠木的八仙桌子,桌上尽是珍馐佳肴,主座上坐着是位容貌清艳的佳人。
      一件如石榴红狐裘披在身上,灯光下看去竟闪动着像是烈火般金黄色的光泽,而身上除了云鬓间露出新月般的两弯银梳,斜簪着一朵新折的梅花,樱唇边各贴着一个朱红色的笑魇面花,并没有什么时下风行的奇巧妆饰,倒是与周围璀璨豪华的陈列有种微妙的不相称。
      书生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深夜到此,多有打扰,多谢主人家的盛情。”那女子掩面微微一笑:“哪里哪里,我这里难得见到远方里的客人 ,听阿雯说公子要到长安城去赶考,我的夫君曾经也是赶考的举子,可惜几次都名落孙山,无奈只得经商了。快别站着了,您肯定饿急了,请吧。”她抬起眉睫静静一笑,细细的眼尾,笑容并不显得多么娇媚,倒像泉水流过白石,有种倏忽即逝的明快轻盈。
      温煦的笑语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情,一边斟酌着辞令答谢着,一边在旁边的客席入座。
      酒过三巡之后,书生渐渐和女主人攀谈了起来。
      “诶 ,为何不见您家中其他家人一同入座啊?”书生放下象牙筷子,见从进门开始就一直都是女主人陪着自己,不禁发问道。
      见那女子收起了笑容,低垂着眼眸,秀眉微蹙,轻轻叹息一声,将杯中酒缓缓饮尽。半晌不语,似乎是不愿回忆起什么书生又看了看一旁的阿雯,却发现稚嫩的脸上也满是难言之隐,咬着唇,低头看向夫人。书生见二人神情不对,也不好细问下去,只好拿起一旁的精美酒器,想为女主人斟酒。手刚刚碰到酒杯,却听女主人突然开口道:“我娘家姓柳,小字“怀婵”是家中独女,家中本是大户,不料突遭变故,长辈和其他亲属都已相继故去,只留下我和这所宅院。”说完垂下几行清泪,阿雯在一旁轻抚安慰着夫人 ,眼中也是含泪,书生此时心中懊恼不已,自己为何要多嘴提那一句,勾起人家的伤心事。只好感叹道:“生之漫漫,总有离人,夫人,恕小生失言了。”说完,将盏中酒一饮而尽。
      柳怀婵接过阿雯递过来的丝帕,轻轻拭去泪水,“诶,这怎么能怪公子呢?,亲属虽然相继故去,但家中资产尚为丰厚,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听到这里,颜哲心中对这位女主人平添了几分敬佩之意,一个寻常女人能够单独生活实属不易,更何况,还要每天为这么大一所宅院所操劳,其中心酸可想而知。“嗐,您瞧,您来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呐?”女主人收起悲容,含笑望着他。
      “小生姓颜,名哲,字兆熙。”颜哲喝了口酒答道,只觉得这酒不似寻常辛辣,初入口感觉似有莲花的清香,入喉之后又有一种果子的甜香之味,不知觉中多饮了几杯,“这酒不知是用何种配方酿制而成?”“这酒是每年夏天用山间青梅再配上宅中白莲花的花瓣酿制而成。”柳怀婵莞尔一笑,双腮被酒劲带出已微红,越发的好看,颜哲一时呆呆地看着她,漫步来到窗边,抬起芊芊玉指指向窗外,“您瞧,您来的条路上,种着青梅和腊梅两种树,夏日取果,冬日赏花,因此得名双梅岭。”柳怀婵转过身来,发现颜哲发怔的看着自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公子?”随着一声轻唤,颜哲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刚刚失态,忙解释道:“适才夫人起身,两腮上像是窗外红梅般娇艳欲滴,从未见过如此美人,仗着酒劲,才多看了几眼。”怀婵娇笑道:“公子倒也是是个风雅之士。” 二人相视而笑。
      酒席宴间,颜哲似乎感到来到另一个世界,自己不是过路赶考的书生,自己是这镜花别苑的主人,在冬夜里,窗外风雪不止,但屋中却是身旁佳人相伴,颜哲从心里能一同烤火,饮酒赏花尽是春日景色。若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即便是让自己舍去功名,也是甘之如饴的吧。颜哲后来觉得,可能就是在这种温柔情绪的笼罩中,又或是受到鼻间充斥着那种不知名的香气,一向不擅饮酒的自己,望着琉璃盏中琥珀色的酒浆出起了神,甚至如呆子般地迎着灯影去痴痴的观赏着柳怀婵的美貌,然后就微笑着喝下一盏又一盏。
      这天夜里,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也许是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又或是喝了太多的酒,久久不能入睡,颜哲坐了起来,闭上眼睛揉着有些发痛的脑袋,细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酒宴是何事结束的,自己又是如何回到房间里的,竟一概不知,最后模糊的记忆是柳怀婵,似乎在和自己说着什么,可是已经记不清了,自己好像是在宴后被人搀扶着,脚下蹒跚着跟着阿雯回到了卧房。
      “啊,这次真的是喝太多了。”颜哲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只觉得嗓子干渴的厉害,来到屋中的小几旁,见上面有一壶清茶,似乎早就有人料到,半夜他会醒来喝水,颜哲连喝了几杯清茶,嗓子感觉舒服多了,可心里还是有种无名的燥热。
      反正现在睡不着,不如到院子里转转。
      颜哲一边想着一边披好外套,推开了门,见外面的雪依然在下,却小了不少。站在门口,凉风吹过颜哲的身体,让他感到轻快不少,那股无名的躁动慢慢淡去,走到院子当中,抬头看向天空,明亮的月光透过遮云的缝隙撒在地上,照的雪地发出银白色的光芒。他静静的一个人在院子里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正厅的廊下,厅门没有关上,幔帘也没有放下来,只有几点烛光还在跳动着。颜哲悄悄走到正厅里,靠在窗边,手指轻轻划过月琴的琴弦,漏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他从小习文,尤其最擅音律,常常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配上自己编的曲调抚琴而歌,有时会唱自己身边经历的事情,有时也会弹唱一些书上记载或听到的逸闻趣事。
      他摘下月琴,细细地观察着,琴身颜色暗沉,琴颈是用上等的紫檀木,面板和背板却是用桐木制成。琴头上嵌着一朵用羊脂白玉雕成的梅花。四道蚕丝银弦紧紧的排列着。只是琴身上微微落了些灰尘,看样子是有些日子没有动过了,他用袖子拭去微尘,回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坐在屋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在琴弦之上,随着微微锐利的一声交错,银弦掠过风回池塘一般的轻翳,琴声仿佛潺潺银河之水,铮琮跳跃着流遍了华堂,伴随着他温雅平缓的歌声,似乎像是不愿惊动这所宅院里的其他人。
      “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壤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王弟]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一曲弹罢,身后响起了一个无比好听的声音,“公子,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啊?”颜哲吓了一跳,转回头,看到柳怀婵不知何时站到身后,身上没有了那件华丽的狐裘,只是简单披了一件红袍,长发飘落在肩上,手中提着一只小灯,睡眼朦胧的看着颜哲,“晚宴上喝了太多的酒,相来走走,没想到打扰到夫人了。”颜哲见柳怀婵没有说话,看着他手里的月琴,“哦,这个,走到这里见今晚的景色不错,一时借着酒兴,有感而发。”说着将手中月琴递还给柳怀婵,“《洛神赋》,东汉才子曹植在洛水边与洛神的邂逅相遇和彼此间的思慕爱恋,这故事虽是虚构,但是人世间又有几段能与之媲美的恋情。公子刚刚所吟唱的这段是曹植欲向洛神表达心意,但担心遇合受阻,莫非公子想向心上人提亲吗?”
      颜哲轻笑一声,“我的家乡是离这里很遥远的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里,为了能改变命运,背井离乡去赶考,没想到离开家乡这么久的时间,非但没能作出半点业绩,今日若不是夫人收留了在下,此时恐怕早已冻死在路上,又何来心上人呢?不过……”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柳怀婵,“我也希望会有一个涉江采芙蓉的姑娘,赠我以香兰之佩,我为她写诗,她为我吟唱。”颜哲依旧带着暖暖的笑意说道,柳怀婵的面容上浮出点点红晕与她那不易察觉的典雅素妆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她默默坐到了他的身边,低头轻抚着琴弦,“这月琴是家里人所留下来的,也常常喜欢一个人坐着抚琴而歌,只是和公子不同,他们却喜欢迎合皇都城里如今那些贵族所创风流的诗体。倒是很少能听到像公子这样简单却又不失风雅的民谣。”
      “夫人过奖了,不过是随心所创的一首曲子罢了。”颜哲微红了脸颊,从小没有和女人单独带在一起的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呵呵,干嘛那么拘谨,现在这正厅只内只有你我二人,公子如不介意,我便叫你兆熙,你也可以叫我怀婵。好吗?”颜哲看向她,那双如清水般的桃花眼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颜哲点点头,忽然发觉,现在的她和晚宴上的她大不一样,晚宴上那个端庄优雅的女主人无论多么平易近人,总是让人感到一种隔阂,但是现在,现在月下这位卸下妆容的美人,竟给他一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的错觉,又或者是更加亲密的错觉。
      颜哲在她的轻唤声回过神来“兆熙,能否为我弹奏一曲。”
      悦耳的琴声再次响起,柳怀婵闭上眼睛轻轻附和,击打着拍子。
      “夜深人静天如水,闲把栏杆倚。微风暗暗送幽香,妒煞白莲花底嬉鸳鸯。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情浓渺恰相思淡,自在蓬山舞复跹。”
      颜哲的歌声停止的一刹那,周围的空气像是也停止了流动,柳怀婵那妩媚的眼风徐徐流到他的身上,长睫微垂,晕染如霞。一件轻薄的红袍罩在身上,乌发如瀑,肌肤如玉。颜哲心中的躁动再次涌起,四片温热的唇紧紧贴合在一起。
      窗颜哲外风雪依旧,树影斑驳,屋内,微光闪烁,点点烛火忽强忽弱的跳动着,还有两个微微急促的喘息声。
      次日清晨,冬日的暖阳照在暖枝上,覆在房顶的积雪化作清水顺着屋檐叮叮咚咚的落在地上消失不见。颜哲和柳怀婵赶在侍女们起床之前收拾好了一切,颜哲坐在桌旁,看着一旁正在梳妆的怀婵,不敢相信昨晚疯狂的一切,但是脸若桃花,眼如秋水的她,时刻提醒着他那确实是发生过的。
      一个娇小的身影揉着睡眼,走过正厅门口的时候无意中向里瞥了一眼,又退了回来,阿雯垫着小脚几步走进正厅,“夫人,今日起得好早啊,诶,颜公子怎么也起的这么早哦。”阿雯眨着大眼睛奇怪的看着两个人,两个人彼此尴尬地笑笑,看着这两个人的神情,莫非说昨晚……阿雯飞快在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抬头看见自家夫人冲自己点了点头,终于接受和自己预想一样的事实,阿雯彻底懵了。
      最后还是柳怀婵打破了僵局。
      “阿雯,今日起的稍早一点,兆熙公子尚未洗漱,你快去备盆热水,再去准备几个小菜。”小丫头被刚才的惊天消息震惊了,一时无法消化,楞了半天,听到一声轻咳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应声出去了。
      此后这座宅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年轻公子的身影,开始还有人私下悄悄议论,有胆大的女孩子向这件事唯一的知情人阿雯求证过,得到的答案印证了她们的猜想,这下谁也不好再去议论了,再加上颜哲知书达理,平易近人,大家渐渐也都接受了这位新的家人。
      每日里陪着柳怀婵还有一众侍女在院子里嬉戏玩闹,或者坐在廊下手把手教她抚琴,好不快活。除此之外颜哲文采非凡,平日里除了将学到的诗词歌赋讲给众人听,还不时的讲述一些市井中所流传的花柳妖狐的话本,只是每每讲到人妖殊途,未偕白头的故事时,柳怀婵的脸上总是透露出一丝忧虑和哀伤。
      这天,柳怀婵坐在廊下,安静的练习着新学会的曲子。颜哲悄悄走到她身后,突然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柳怀婵靠在他的肩膀上,抬起手臂,环住了他白皙的颈“兆熙,你说那些市井话本里的故事都是真的吗?”她静静望着在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好看的线条。“那些话本本就是被编写出来供世人消遣娱乐的,又怎么会有真假之分呢。怎么了,是我所讲的故事打动你了?”颜哲笑着说道。
      柳怀婵不作一语,其实她和颜哲相处这么久一直没有告诉他一件事,因为她不知道如果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之间会不会也走向话本中人妖殊途的结局,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已经在这座山上待了太长时间了,如果不是他那晚冒着风雪偶然路过,恐怕她这一生都不会和外界再有联系。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再次开口,“如果,你遇到话本中的事情,你会怎么选择?”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闲聊却带着几分试探,不过颜哲并没有察觉到话中隐含的东西,“唔,人也好,妖也罢,不论是谁都拥有追求的权利,若是我真的认准了谁,不论是人是妖,自然是要和她相伴一生的,至于世人的看法嘛,每天事情那么多,要是光在意这些,迟早要累死。”颜哲低头去看她,却发现她也在看他,二目相视,柳怀婵清澈眸子里似乎能映出他的影子。“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这些天的相处还有那天晚上的事情已然可以让他在柳怀婵面前显得不再那么拘谨,倒是他觉得她今天显得有些奇怪。
      “兆熙。”她在他怀里轻声唤他。
      “嗯?”
      “娶了我吧。”她轻轻地把这几个字送到颜哲的耳朵里。颜哲微微颤抖一下,“好啊,只是现在我还未有功名,等我……” “我不在乎。”柳怀婵不等他说完,突然插嘴道。“我不在乎我的夫君有没有钱,有没有远大的前程,我只是想和一人永结同心,在此厮守一生。所以,你愿意留下来吗?”柳怀婵饱含深情,目中含泪,颜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可否认,那晚两人在晚宴上初次见面之后,在颜哲的心中已然将这里对柳怀婵已经有了爱慕之情,他想留在她的身边,何况,两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但自己现在一无所有,他不知道自己留下来是对是错。“看来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柳怀婵见他半晌没有说话,失落的挣脱了他的怀抱。
      “怀婵。”颜哲拉住了她的手腕,“我想要风风光光娶你回家。可是我……”
      “可是什么?难道就因为你现在一无所有,不愿意留下来,还是顾忌我曾经有过夫君。”柳怀婵背对着他,双肩微微颤抖着,几滴珠泪划过脸颊。
      “我不是那个意思。”颜哲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天气终于暖和了起来,一扫多日以来的寒意。镜花别苑从上到下一片喜气洋洋,阿雯带着一众侍女在院子里里忙前忙后,搞得颜哲几次想要帮忙,却被阿雯以“哪有新郎官自己亲自布置礼堂的”的理由,连推带劝的挡了回去,“那……我去看看她。”颜哲有些无奈,“不行!”阿雯在背后叫道。
      再见到她,一轮明月已经泄出光华。婚堂已经被布置的红烛高挑,窗棂上贴满了喜字,就连幔帐也都换成了红绸。颜哲一身婚服,站在正厅等待着他的妻子,忽听廊外一阵脚步,他抬头看向院子里,以阿雯为首的众侍女簇拥着柳怀婵,她换上了那件华贵的嫁衣,浓黑的发髻被一根白玉簪子挽起,额上依旧点着朱红的梅妆,手中轻摇着圆月团扇,脸上半掩着面纱,低垂着眼眸进了正堂。“啊呀,马上就要拜天地了,你们怎么还这么生分。”阿雯推了推颜哲,两个人这才彼此靠近了些,阿雯看了一眼柳怀婵,后者点了点头,阿雯朗声道“今有颜家兆熙公子与柳氏怀婵,逢此良辰美景,允称璧合珠联之妙,克臻琴谐瑟调之欢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一拜天地—”颜哲和柳怀婵对着门外叩首。“二拜高堂—”颜哲和柳怀婵对着厅中一尊菩萨神像叩首。“夫妻对拜—”颜哲对着柳怀婵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
      随着阿雯的一声“礼成”这场婚宴正式开始,酒席宴间不断有侍女来对他们敬酒,,虽然平日里有主仆之分,但私下里柳怀婵早就把她们当做家人,所以这些侍女,也就充当了这场深山喜宴的唯一宾客。
      酒阑人散,颜哲有些不胜酒力,每踏出一步都是软绵绵的,他缓缓推开了婚房的门,柳怀婵静静地坐在床边,双颊微红,琥铂色的眸子流水般的闪动着,他缓缓地靠了过去,轻轻褪去了柳怀婵身上的嫁衣,十指相扣,将她压在身下,身下人似乎抖了抖,嘤咛一声,狭小的房间之中,似乎又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颜哲觉着眼前的柳怀婵有些朦胧,似乎低声对着他说着什么,然而处在如此的环境里,什么都不太重要了。
      燕尔新婚,自然是□□好……
      白驹过隙,居诸不息。转眼时间已有三月有余,婚后的二人自然是如同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每日如胶似漆的待在一起,只是这衣食无忧的奢靡生活过久了,在颜哲的心里不免有些开始怀念自己从前清苦但充实的生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雪夜书生遇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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